月亮是一个去处，迷离而又朦胧，
汇聚着梦幻及捉摸不到的浮影、
流逝的光阴、相通的可能与不能。
——博尔赫斯《诗人〈月亮〉》
身处残页所创造的异空间内，昏暗，你的灵魂飘荡着，直至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很久以前，万灵之森里诞生了第一个精灵，他被森林本身的意识命名为“瑟琉”。千年以后，瑟琉感受到育房内灵气的汇聚和变化，他知晓第二位精灵即将出世。
暮春时节，育房四周盛开着洁白的铃兰花，一株一株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小瑟琉趴在柔软的草地上，双手托着下巴，眼睛闪闪发亮地望着星星点点的铃兰飞出雪花一样的光点。他凝神仰望着，看见亮光如银河缓慢旋转的星系一般，逐渐缩短距离，浓缩积聚为灵魂的形状。
瑟琉眼眸微烁，都灵湖的灵性漫溢至此，漩涡般的光环围绕着灵魂的聚点，他慢慢看见新生精灵的模样。
你的意识因为剧烈的晕眩感而沉睡，刺眼的天光唤醒了你，残页的气味隐去了，你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漂浮在空中，一位小精灵欢欣地对你笑，浅绿色长发柔顺地垂在他身后，叶子形状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深红的眼睛泛着露珠的光芒。
“瑟琉？”你的心声如此猜测，但你无法发出真实的声音。
年幼的瑟琉，像初生的嫩芽，乖巧、可爱，彰显着无尽春的气息。
“新生的精灵，你叫什么名字？”瑟琉坐在树枝上，问道。
“精灵？他在对我说话吗。”你的意识环顾四周，森林里除了你与瑟琉，也没有其他的精灵，你于是预料到自己的灵魂穿越到了千古精灵的体内。
你仍有些迷茫，不太适应现状。
“如果森林之神还没有给你的灵魂命名的话，我可以先给你取个称呼吗？”瑟琉飞到你身边，很诚恳地问。
你附身的躯体点了点头。
“你是从铃兰花里诞生的，干脆就叫你‘小铃兰’吧！”
...果然是小孩子的思维，朴素而又简单的命名。
“看来精灵王瑟琉小时候也不例外啊~”你的意识感叹道。
小瑟琉因为有了自己的玩伴，显而易见地很兴奋。他拉着你的手，首先绕着育房的铃兰花飞舞，随后去到森林的上方，潜入云端，俯瞰辽阔的万灵之森的全貌。
他又把你介绍给森林里存在久远的神木，介绍给盛开或含苞的群花，漫山遍野的青草。
全森林都知道瑟琉有一个很珍视很喜欢的朋友，森林里的生灵们都欢迎着你的到来。
他们都说着古老的精灵语，你没有系统学过，却意外地懂得其中的含义。
日复一日，你发现自己的意识逐步地融入了铃兰精灵的意识，她从来没有与你对话，你也从没想过跟她交流，宛然天生一体。
你不再觉得这是瑟琉的记忆，反而认为这是你自己的故事。
都灵湖水微波粼粼，瑟琉点在湖面上，他问：“小铃兰，你想要我教你一些厉害的魔法吗！”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孩子特有的神气。
“想学，瑟琉教我！”花一般的笑容绽放在你脸上。
面对你天真的崇拜的目光，瑟琉自然是喜悦而自信的。
瑟琉手中的书页迅速翻转：“据魔法典籍所述，这个世界有七种元素，分别是水、火、风、地、雷、光、暗，前五个依次克制，后两个相互克制。”
“你的灵魂尚且年幼，处于不完全孵化的状态，自身先天的属性还没有觉醒。所以现在我只能教你一些简单的自然元素魔法和魔法应用理论。”
“那我什么时候能找到自己的元素呢？”你举手向认真授课的瑟琉老师提问。
“等你成长到几百岁的时候，可能就找到了。”
瑟琉并不确定。以前聆听神木教导时，祂说精灵的永生是相对的，寿命和成长形态依据灵体的强弱而定。灵力强盛的精灵可以比作一株繁茂的大树，能够存活千年乃至万年以上，相对的成长速度就会更为徐缓；灵力虚弱的精灵则似一颗小草，成长速度快，但是寿命不长。
个体的属性魔法，通俗讲，就是唯有自己才能够使用的魔法。瑟琉虽然已经活了千年，但他还没有属于自己的魔法。
能否找到属性魔法，能找到几个，不仅仅与年龄、阅历、时机相关，更需要自身等级的突破，也即灵体的超越。
但在瑟琉眼中，属性魔法并没有特别重要，因为它无法强求，它只会在必要的时刻来临。有些个体，也不需要这种魔法。它是独一无二的，但却不一定是最强大的。
获得属性魔法的精灵是幸运的，不过瑟琉却认为自己的幸运不在此，而在他的第一个朋友，她有着强大的灵魂，彼此可以相伴很长很长的岁月。
教你魔法的时候，瑟琉常常惊叹于你的悟性以及你魔法的颜色和形状，你也能自己创造一些好看的魔法作为礼物展示给瑟琉。
夜晚，你们总是点着灯，住在小木屋里研习魔法。累了，就躺在一起睡觉，等翌日清晨的阳光造访森林，鸟儿的鸣叫唤醒沉睡的精灵。
就这样，你们度过了一段无比美好的岁月。
千年流光，你与瑟琉皆已是少年少女的风姿，森林里陆续诞生了许多的精灵和妖精，远方的兽族也慕名前来万灵之森。瑟琉被森林的生灵们拥护为王，而你则成为了森林的圣女。
年又一年，你眺望山脉，远处渐渐出现风格迭代的建筑。你听远道而来的兽族长者们讲过，外界诞生了新的种族，他们和精灵的长相相似，但是力量弱小，寿命短暂。
虽然弱小，人类却拥有独一无二的力量，好奇的天性与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力，不绝的勇气与坚定的信念，他们运用自身的智慧创立了如今灿烂的文明。
听上去，人族是个很好的种族，外界是值得向往与探索的地方。
你憧憬着外界的生活，想要飞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体验人类的风俗。你想和他们做朋友。
你一直犹豫，因为你过去从来没有离开过瑟琉和森林，你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外面的世界。离开了巢穴，雏鸟总会担心无法越过悬崖，展翅飞翔。
但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飞得起来呢？
憧憬之情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浓烈，终于有一天，你跟精灵王提起了这件事。
“瑟琉，我想去外面的世界旅行。”
自从你有了去外面的想法，瑟琉就变得很别扭，故意躲着不见你，好不容易见他一面，相处起来又很疏冷，你估计他多少猜到了。一向温和的瑟琉情绪起伏这么大和你有关。因此，正式地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你还是有点犹豫。
“圣女，你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呢。”你执意离开森林，少年瑟琉因为你的固执有些生气。
你虚心地对上他的目光，第一次见他露出那样的神色，红色的眼睛像两轮悬挂于夜空两极的血月，猩红的光芒吞噬着整个森林。
好可怕......瑟琉是真的生气了。
“瑟琉...你别生气。”你踱步到他身边，像小时候一样哄着他。
“我没有生气。”瑟琉反握住你的手，狡辩。
“骗人。”你歪着脑袋，凑近瑟琉的脸，眯眼盯着他。
“对不起。我现在不生气了。”瑟琉垂眸。
瑟琉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你笑了笑，拉着他到森林里夜游。
“瑟琉，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希望我去外界吗？”你走在他前面，在黑夜里轻声问。
“外面很危险。”瑟琉追上你，“我是王，必须保护万灵之森的精灵。”
“你没去过外界，怎么知道很危险？”你不以为然。
“直觉告诉我应该将你留下来。我也请示过神木，祂同样不赞成你出去。”
“他老人家怎么说？”
“外面很危险。”瑟琉停顿，“还说……”
“说什么？”
“游荡的灵魂会把不洁之物引入森林。”
“我又不会做出伤害森林的事情。”
你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回想起三千多年来神木总是唠叨你，学魔法的时候也经常教训你，不知被他的藤蔓折磨过多少回。你不满地嘟囔：“老树成精真不得了。”
“你不喜欢神木，也应当相信祂的判断。神木毕竟是森林的守护神。”瑟琉劝说道。
“我知道了。”你停下前行的脚步，转过身。
“我听你的。”
见证你迷途知返，瑟琉的眉目温柔：“那我们回去吧。”
指尖刚刚相触，尚不及感受对方的温度，只是轻轻地滑过。你猛地推开瑟琉，施法将他捆绑住，而后立即使用飞行魔法，疾速冲向天空，恰似流星的逆行。
“对不起了瑟琉！我必须离开。”树林里回荡着你的告别。
飞到万灵之森上空的时候，你给自己加了隐形咒，因为捆绑术拦不住瑟琉，你只能先给自己争取时间，在瑟琉前来追赶你的时候，实像虚像交替，时隐时现，分散他的注意，趁机逃脱到森林的边境。他不能离开森林，出境过后瑟琉就不会来找你了。
如你所料，不出几秒，瑟琉就解开了你的魔法，以更快的时速来追赶你。
你用浓重的白雾和弥散的花粉遮蔽瑟琉的视线，又借着月光幻化出虚像，在云层间上下穿梭。
随后，你感知到身后瑟琉的气息远去了，你窃喜瑟琉被自己迷惑住了。已经飞到都灵湖，只要越过湖面再穿过后林，你就能离开万灵之森了！
然而喜悦还没有溢到脸上，你忽地发现不对劲，往日和瑟琉魔法比赛的场景重现，你才意识到瑟琉会采取更“卑鄙”的方法！
相比于你的音速飞行，瑟琉会一种你目前没有学会的魔法——瞬时移动，空间传送。
思索过后，瑟琉在适宜的距离范围停下来，他观察出你的逃跑路线，决计在都灵湖逮捕你。
传送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也需要知晓两处起始地点大致的坐标和位移。你的放松警惕与最后察觉都在瑟琉的计划内。
……一束闪光的通道出现在都灵湖上方，正巧，你来到湖水边境，瑟琉在不远处等你。
你与瑟琉之间隔着云和月。
“瑟琉，对女孩子穷追不舍不太好吧。”
“圣女，履行你的职责，跟我回去。”瑟琉冷冷地说。
“为什么不让我去外界？！”雏鸟被推到悬崖边。
“我已向你道明。”山巅的雾霭妨碍着雏鸟初步的下坠，将它阻拦。
“你们根本没有明确的理由阻止我！什么直觉、预言我通通不信，我从来不为尚未发生的事情而忧虑！”雏鸟再次尝试着张开翅膀。
“你无力承担这样的风险，即使在可能性中，森林亦不能涉入险境。”山岚将雏鸟吹到斜坡上。
“瑟琉，不要阻拦我。”灵力在你体内汹涌，千里之下的都灵湖水波涛翻滚。
“我的灵魂是自由的，别用命运和神明来束缚我。我不信任何虚无缥缈的东西。”你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即使真的存在，我也不会去信仰他们。”
月光全然流淌到你身上，都灵湖水也顺着光柱涌溢上来，水光迫近交接，你衣裙翩跹，仿佛在月下起舞。
在这一刻，瑟琉才真正明白神木所说的“游荡的灵魂”意味着什么。
瑟琉的瞳孔震烁：“身为精灵的你，诞生于灵性的森林，森林之神养育和守护着你，你却不愿相信祂的存在……”
“没错。”
“那这三千年来，你又相信着什么呢？”瑟琉的声音悲凉如水，红宝石的眼睛失去了些许光泽。
书页共鸣，粘合的意识又分离，乐园管理者的你突然醒来，嗅到了残页的味道。
“消灭残页”的念头牵引着你，难以分清，现在究竟是精灵的圣女还是“你”主导着这具身体。
流水与微茫的月光铸成圣剑，你用魔法将它驾驭手中，一步一步，向瑟琉靠近。
童话里，玫瑰刺入心脏，夜莺的血染红了白玫瑰，黎明高歌着至死不渝的爱情。
瑟琉一动不动，看着你将剑抵在心口，柔嫩的水波浸湿了衣衫。
“这是回礼，瑟琉。”
你说不清是什么的回礼，或许是对瑟琉妄图桎梏你灵魂的反击，或许仅是向他发泄小径里莫名其妙受到伤害的不爽，又或许与未来相关。
“远远不够。”瑟琉说道。
你应当从他那里索取更多。
瑟琉向后倒去。你抓住他的手，和他一同下坠。
耳边是风的呼啸，你压在瑟琉身上，极速坠落，强烈的失重带给你行至死亡边缘的快感。
雏鸟从山巅坠落，却也张开了翅膀，在云雾的托举下，飞向高远。
“算我打败你了吗？”你俯身紧紧抱住他，“瑟琉。”
残页的力量被分散到不同时间，你能感知到，这张碎片被回收了。
四周是水花、气泡，瑟琉笑着与你沉溺水中，他抚摸着你的脸颊。
“告诉我，你相信什么？”
“我相信瑟琉。我相信我自己。”你覆上他的唇。
太阳从远处渐渐上升，你沐浴着初阳，离开了森林，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在此之后，瑟琉觉醒了自己的属性魔法：精神控制。
……
在瑟琉的回忆里，圣女离开森林的时间逾越千年。他自少年到青年的时光里，都不存在圣女的身影。
他常去万灵之森的边境等候，期待着某一日熟悉的人悄然归来。每日处理完精灵的事务，闲暇黄昏，他会去精灵和妖精的育房，藏书的木屋，都灵湖，走过森林的每一寸土地。
瑟琉把圣女展示的漂亮魔法教给年幼的精灵们，也把她的事迹讲给新生的花木和昆虫。因此在这些小小生灵心目中，她成了传说中的圣女。遥远的、缥缈的。
铃兰盛开的季节，瑟琉会像往常一样，为圣女编织花环，在她的房间里放一束捧花。
他给她寄过信，写过诗，却从未有过回音。
他想告诉远方的挚友，自己成长了，身形样貌和心性都改变了，褪去了年少的稚嫩，变得更温和、可靠与强大。他想告诉她，他没有忘记保护森林，一直以来都肩负着这份使命，越来越有精灵王的样子。他还想问问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吗，什么时候回来……
春天了，入夏了，落叶了，下雪了。一季等同一天，精灵们总是这样记录着时间。
瑟琉也曾出去寻找圣女，人间处处是她的传闻，却处处不见她的踪迹。
年幼的瑟琉笃信，森林里的两个精灵会永远在一起，他把愿望当做理念去信仰，幻想当做现实去体验。他以为那是最大的幸运。
但在圣女离开的那天早晨，瑟琉便意识到自己已经用幸运交换了幸运。
神明不亏欠瑟琉，他无法再过多地期待着什么，只能诚心诚意地祈祷。不应再乞求圣女的归来，而应祈求她的安宁。
……
一千多年，人间沧海桑田。
你去过许多地方，洛维斯、塔吉玛、坊国、波波伽谛以及各种部落和国家。你结识了许多有意思的人，他们带你领略了外界的千般风情。
外界没有多么不堪，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美好。回顾旅途，总是厄运与好运接替，眼泪与笑容并存。痛苦或快乐，你都深深地体会过了。
旅行中，你习惯于记录各种见闻和故事，常常带着一本厚书，一沓纸，一支笔。你有时候会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人云亦云中你逐渐被渲染成传说般的存在，精灵也成了传说中的种族。
你常为此事苦恼：倘使某个人生了病，你用精灵的治愈魔法救了他，最终这个事情就会演变为，你妙手回春，起死回生。再比如你教了有资质的人类小孩一点简单的魔法，人们就会说“有个传说中的精灵凭空创造了一位神童”。更离谱的，世间还会捏造出你与各大国度掌权者的绯闻。
你的随行装备自然也免不了神化，你的那本手记，被传颂为“上帝的启示与福音，绝对至上的力量，永世不朽的真理”，它被赋予了一个显耀的名字「真理之书」。
外面逐渐把它当作无限权力与欲望的象征，普遍认为拥有这本书，就能将不可能化为可能，获得统治世界，横行宇宙的魔力。各个地方的野心家、统治者都来找你麻烦，提高价、做交易、明抢暗偷，千奇百怪的手段你都见过。
然而它不过是以精灵的写作习惯著成的手记而已，是精灵在漫长岁月里记忆的一种形式。唯一特别的，便是手记用精灵语写的，书页来源于森林的灵木，记下的文字会留存气息（但极为微弱，甚至精灵都难以察觉）。
无论你解释多少回，人类总是固执己见。
外界关于「真理之书」的争斗愈演愈烈。后几百年的旅行，为了躲避无端的威胁、恐吓与追杀，你过得很艰辛，不得不隐藏行踪，去更遥远偏僻的地方探索。
有一年春末，你在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一株铃兰，洁白的，全力绽放于这世间。
你久违地笑了笑，蹲下来，抚摸她的花瓣和茎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你在那株铃兰身上，感受到了瑟琉的气息。
“你是瑟琉种下的吗？”你柔声问道。
“我已经是开过很多次花的铃兰啦！时间太久了，我不记得是谁播撒的种子啦！”
铃兰的话点醒了你，时间太久，你也遗忘了过往的一些人和事。
精灵对于时间的感知总是有些迟钝。仔细想来，你已经离开森林很久了。
虽然外界还有新奇值得探索，但长年的流浪奔波让你有些厌倦现在的生活。是时候该回去了。
万灵之森没有太大的变化，你沿着原路返回，小径两旁的树木依然像当时那样默默注视着你，花草清香，风也轻柔。
太阳要落山了，霞光绕着森林缓缓旋转，看来它也要走入自己的下一个半圆了。
越靠近森林，灵气越充沛。远远地，你感受到都灵湖飘浮的水汽，有点接风洗尘的意味。
一路归途，你的心境很从容坦然，并不急着立马回到森林。而当森林灵气充盈、渗入你肌肤的那刻，涤荡心灵的舒畅与无处不在的归属净去了灵魂的尘垢。
终于可以不再害怕，不再陷入纷争……你于是加快脚步，奔跑，投入森林的怀抱。
一阵向晚的春风吹来，你的头发像飘落的樱花一样纷飞。
长大的瑟琉在森林边境等候。
“我回来啦！瑟琉！”早已闻讯远方春至，对此，你丝毫不惊讶。
瑟琉柔绿的长发披散，他手中抱着铃兰的捧花，微微笑意：“森林和我都听到了圣女归来的声音。”
你笑着接过花束，揽着他的臂膀：“瑟琉不要说这么生疏的话…旅行好累啊…你说点让我开心的话呗~”
“你想听我说什么呢？”
“瑟琉不应该询问我，要自己想~”
你的手指与他的掌心轻触即离，像铃兰花低垂，宽大的叶片展在两侧。瑟琉敛着眸光，在你指尖下一次掠过的须臾，攀附、缠握住你的手，以此挽回千年前的遗憾。
你有些疑惑，举起你与瑟琉十指相扣的双手，问道：“这是做什么？
“牵绊。”瑟琉说，“不会再轻易放你离开森林了。”
你放下手，叹了口气：“放心吧，没个两三千年，我不会再出去。”
“我去过外界，听到你的一些传言……”
瑟琉话未说完，你便立即打断：“别乱听！那些传言前三四百年还比较贴近实际情况，后面越来越奇葩，最轰天动地的那几件事我都没有做过！「真理之书」也只是一本普通的手记！”
越回想越觉得心累：“桃色新闻也是假的。人族的灵力太稀少了，生命易于消逝，我的旅途很长，不可能停留在短暂的事物上。”
“而且我也不懂人类的情感，有时过于淡漠，有时过于浓烈。精灵不喜欢复杂的东西。”
一片落叶飘到你的头发上，瑟琉抬手拾取，将它归还给土壤。
他倒是偶然听说过「真理之书」，不过不感兴趣，精灵族不追求俗世的欲望。
“桃色新闻是什么？”瑟琉问。
糟糕，好像忽略了瑟琉不知道太多外界的东西。
你挥一挥衣袖：“人族的词汇而已，不重要。”
你在森林的小路上踏着轻快的步伐，滔滔不绝，讲了千年来遇到的人，走过的地方，见到的新事物，学过的新知识……谈及这些美好，你的眼里总是泛着星光。
瑟琉安静地听你分享见闻，仰望着你星光灿烂的身姿，他有些遗憾没有机会与你一起旅行。他不禁思考，对于如此鲜活的你而言，「瑟琉」意味着什么。
是最好的朋友，是森林的王，还是其余特别的存在？关于答案，他不想直白地问，他想亲身体会。
在瑟琉眼中，你是一缕自由轻盈的风，从世界起始吹向尽头。你是一缕无形的风，他是被你卷走的林叶。落叶归根之时，他依旧会眷恋风的气息。
“瑟琉，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你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瑟琉取下随身的手帕，轻而软地擦了擦你的脸颊。他的声音细微到没有：“有落叶之思呢。”
“嗯？”你没有听清。
“没什么。只是有点忧伤我们不能一起远行，你讲的那些东西听起来很有趣，若是我能亲眼看见就好了…”
你拍了拍自己随身的装备箱：“没关系哦，我带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回来，还有一些记载人类历史与知识的书籍…”说着，远处起落的树屋吸引了你的注意，你灵光乍现：“对了！灵活运用的话，我们可以修建一些精灵的宏伟建筑，建造属于精灵的‘城市’。”
你拿出手记，翻到记载着各地建筑种类、风格的那一页，快速阅读过后，你脑海中大致有了雏形。你向瑟琉提议，在森林里修筑神圣的宫殿、长廊、祭坛，精灵和妖精们的住宅、学堂、图书馆…仿照着人族的理念，让森林的生活更整洁和有序。
“瑟琉不是想亲眼看看吗？虽然不能常去外界看风景，但我们可以把相似的景色留在森林里。”
“万灵之森也要有一场重大的历史改革了！相信我瑟琉，森林绝对会焕然一新的！”
瑟琉对你新奇的想法很感兴趣，森林的面貌比较古旧，是时候需要翻新了。他在外界的部分地区见过人族的设计，虽然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但确实被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精妙绝伦的创造力所震撼。
他认可你的想法，捋了捋你额前散乱的碎发，说道：“期待圣女为森林注入新的灵力。”
“王…森林之神会允许我这么做吗？”你调侃瑟琉道。
瑟琉闭上眼睛，在寂静的草原上谛听森林的生息。而后，他睁开绛红〈2〉的眼，宛如神使：“祂说，森林亦需要进化和超越。”
休息一段时间以后，你着手绘制森林建筑的设计图，瑟琉依照你的想法安排任务表。
森林暂时没有生产建筑材料的工艺，经过神木的应允，你们向外界订购了用于建设的纯白大理石，砖石，木材等，结合人族的建筑理论和精灵的稳固平衡魔法，拉开新世界工程的序幕！
敏捷强壮的兽族负责搬运和搭建宫殿和长廊，精灵们建造森林的祭坛，开凿沟渠，水属性的精灵将都灵湖水引至圆坛，汩汩圣水逐阶流溢。妖精们以及剩下的生灵在你的指导下完成公共属性的区域。竣工之后，瑟琉与精灵们为各处建筑附着力量与森林之神的祈福。
你因此成了万灵之森的“明星”。
森林里有很多生面孔，但貌似仅是你单方面不认识，新的伙伴们都熟知你，对你热情又崇拜。你总能在森林里听到他们的赞叹，“真不愧是圣女大人！”“圣女大人好厉害！”“圣女大人一定是智慧女神吧！”“森林第一次展现出此等繁茂的景象，这一切都是圣女大人的功劳！”“王和圣女大人是森林的守护神。”年迈者偶遇你，露出满脸的欣慰；年幼者不会偶遇你，只会跟在你身后，喜气洋洋做圣女的小跟班。至于成长形态相似的精灵，已经把你当做神明一样去敬畏了。
真是有点......不知所措。
某一夜，你躲过“搜查”的小小视线，潜逃到圣殿里找瑟琉吐苦水。对于你的造访，他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你刚巧抓住了瑟琉偷笑的神情,恍然大悟：“瑟琉，你是不是在我离开的时候乱讲故事！你不会也造谣吧，把我捏造成传说中的圣女...”
瑟琉不语，含着笑意看向你。无拘无束、轻松惬意，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三千年前的事情早已潜藏在记忆深处，平日里他只能回想起模糊的片段，朦胧地记得看见那份光阴的感觉，却无法在脑海中清晰地描绘出它的形状。
再高明的画家也只能留下自己眼中的光景，瑟琉留存的，是感触。
“他们喜欢你，不是因为我讲的故事，而是你本身。”瑟琉淡淡陈述，“你的灵魂如光一样纯澈、绚烂，精灵们会自然而然被你所吸引。”
由衷地赞誉，他却注意到你露出悲伤的神色：“我说错什么了吗，还是你为此感到困扰？”
你低垂着眼眸，摇了摇头：“瑟琉。外界的旅行使我明白，承担他人的喜欢、信任和期许是一件很痛苦很累的事情。”
“我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高尚而纯洁，那么无所不能。总有一天，我无法回应森林的期望。”
你身上，精灵族隔绝于世的傲然感消失，新生了神明般的悲悯。他知晓你不是想要推卸责任，你渴望帮助他人，将美好带给他人，却害怕回应他人，害怕能力不足所致的苦难。
在你归来时，瑟琉已然觉察到你灵魂轮廓的变化。可无论外形如何改变，本质始终如一。
他没有为你贴近人性的转变感到不适，即使最初由于“陌生”而不习惯，他也会逐渐尝试转换思维，去习惯你新的面貌。
所有可能汇聚成的一个你，不管你是什么样，他总能认出你、接纳你、喜欢你，哪怕是那最最幽深黑暗的部分。
“瑟琉是精灵王，承担使命的时候会畏惧吗？”你问。
“恐惧总是与希望并行，”他轻握着你的双臂，低下头，额间相贴。瑟琉注视着你的眼睛，轻声，“如果有一天，你感到害怕，请呼唤我的名字。我一定会来到你身边。”
……
之后的几百年，森林与外界的往来增多，精灵、妖精、兽族学会了使用人类的语言和文字，利用人类的技术制造了许多实用的东西。人族的魔法行业发展极快，高级的魔法师已经可以与森林里强大的精灵对抗了。除此以外，人族还产生了相似的行业，譬如炼金术、魔药学。
精灵虽然仍被称作传说中的种族，但其神秘性已经降低，有关于你的不实传闻也销声匿迹。
然而关于真理之书的争夺依旧不减。外界最近出现了新的种族，因其自私、邪恶、残暴的本性而被冠以魔族的称号。魔族擅长魔法，但与精灵流传和衍生的魔法相反，他们使用的是遭致苦难与毁灭的黑魔法。
「真理之书」的传言也到了魔族耳中。
由于担心魔族侵犯万灵之森，瑟琉最近巩固了森林的结界，加强了对生灵的守卫。
瑟琉喜欢在森林里漫步，既可巡逻也可散心。是夜，他牵着你在都灵湖两侧的林木里，追随着萤火。为了保护森林，他最近总是处于戒备的状态，极少休息。你已经能明显感受到瑟琉的疲惫，担忧道：“瑟琉，你稍微睡一会儿吧，我可以分担你的工作。”
“不用太担心，我服用了保持精力的药剂，又有魔法加持。”瑟琉捏了捏你的指尖。
“只是一小会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抬手，一只萤火虫安稳停留在指节上，像找到了栖息之所，“安心…瑟琉。魔族不会偷袭成功的，他们无法悄无声息地潜入森林。森林外有借助神木力量所设的结界，打破结界需要一定的时间。就算魔族真的来了，你肯定能立刻察觉到他们的气息。而且你不是孤身一人，还有我和其他强大的精灵保护着森林呢。”
“瑟琉，如果魔族真的来犯，你认为他们真实的目的是什么？”你侧头看向他，萤火虫受到惊扰飞走了，“只是为了真理之书吗？”
“真理之书的传言无法坐实。从这几百年的情况来看，魔族虽崇尚力量，喜好争斗，但不会草率发动战争，他们每场战役的目标都很明确，所以不可能仅仅为了虚幻的事物就与精灵族作对。”
瑟琉带着你来到一处秘密花园，微月花在晚风的吹拂下摇曳，淡淡的蓝色光芒起伏着，像是外界的海浪，繁星点点的萤火虫自由地飞舞在这片无人知晓的花海中。
“瑟琉，其实我曾想过…”你离开他牵握的手，走入花海中，“若魔族只是为了真理之书，我便把手记交给他们。但转念一想，一本普通的手记怎么可能具有说服力，即使它是货真价实的「真理之书」…”
瑟琉携来萤火，照亮你的视线。你透过那点光，看清他眼眸里的自己，似乎要更好看一些，似乎始终都很好看。
“精灵族虽没有作战的经历，魔法和手段也不及魔族，但拥有浩瀚无穷的知识和古老的力量体，不同于外界，它们是神明世界的造物，足以影响世界。魔族很可能为其发动战争，当然也可能另有目的…”瑟琉一如既往温和地注视着你，他好像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所以假装不经意说出这些话来安慰你，“但绝不会只为了传言中的书本。”
你笑了笑：“精灵族的宝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瑟琉不会轻易动用吧？”
“适当地示弱也能迷惑强者呢。”瑟琉低下头，潜入你的颈间，话音微弱，很是疲乏，“有所保留也算是一种战术。”
你在一颗古树前停歇下来，背靠着棕黑的树皮，悠闲地坐着。瑟琉将头枕在你肩侧，你微微偏头，侧脸贴近他的发丝，鼻尖萦绕着花叶的浅香。
“瑟琉你买香水了吗？”你绕着他垂于身前的头发。
“没有哦。”他闭目，倦懒地说。
“可是你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你又离得近了些，“我闻不出是什么植物呢。”
“你喜欢这个味道？”瑟琉睁开一只眼看你。
“嗯，很喜欢。”寂静无声的夜晚，斑驳的树影在瑟琉的容颜上晃动着，你看着他细语。
瑟琉依在你身边，安然地入眠，他的呼吸也如煦风一般轻微。
但这缕春风依旧带不走你的愁绪，毕竟铃兰花的生命里曾有千年光阴未见春至。
“对不起呀，瑟琉。”你默声。
你仰望着被树叶遮挡的一隅天穹，想起了离开森林的那晚，极力隐藏的心绪如夜色蔓延、笼罩。叶片轻轻摇晃，你忏悔地向神木发问：“人间的纷争，森林的隐忧都是我造成的对吗？”
“若是当年，我不执意离开森林，是不是就不会酿成如今的局面了。”你的语气不再是疑问，而是确信。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想正视那些由我引发的紊乱……我旅行到下一个地方，就是逃避到下一个地方。我回到森林，就是想永远地避开祸患。”你对自己的所做所为感到嫌恶，轻蔑一笑，“神木大人，您知道小精灵们说我是‘守护神’的时候，我有多惶惑吗。”
“即使到现在，我还是想否认自己犯下的错误。更准确地说，我在害怕接受惩罚。”你的眼睛里盈满泪水，“我害怕自己丑恶不堪的灵魂无法承受天罚，我忧惧无以复加的祸患伤害我重视之人。我尝试说服自己旅途的欢乐胜过苦痛，我尝试为森林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来减轻自己的罪孽，但是我好像都失败了……”
“这一切，全部都是我的过错。”
“求您告知，怎样才能弥补我的错误？我该如何才能赎罪？”
疾风而过，树枝猛烈地摇晃，你听到了神木的回音。“铃兰。”他呼唤着你原初的灵，“汝之灵魂，非丑恶也。其犹天命也，居无定所。”
“世间动荡，汝非始作俑者。汝乃诱因。”
你是这个世界特别的存在，恰如黑暗中的光亮，光芒里的昏暗。
一滴眼泪坠落于身前的草叶，是夜晚的浓雾凝结成的朝露。露水又等待着何时的日光，将它消逝。
灵魂注定游荡，命运无法抗拒，这便是你的终局。
你明白自己该如何做了。
你以为瑟琉已经睡着，却听他低声说：“无论如何，我会留在你身边。”
“你都听到了呀，瑟琉。”你笑着说道。
他为你擦去残留的泪水：“我听到了。我一直都知道。”
“从你离开森林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神木的预言从不会错。”
“那为什么最后还是放我走了？如果你真的想留住我，你早在我想法萌生的时候就阻止了。”
“我喜欢你是自由的。你的灵魂不属于森林，也不属于外界。”月的浮影沉醉在他深红的眼睛里，他认真描摹着你，“你是流动而捉摸不定的存在，我所见到的唯有你的残影。”
“即使只是灵魂的碎片，你也应是自由的。”
“也许有一天，你愿意对我袒露真实。”一点绯红染上，温热的气息浮面，像深林的雾气迎来。瑟琉蒙上了你的视线，迷离道，“要试试吗？”
“最后的最后，你会带我前往真正安宁之地的对吗？”
瑟琉轻轻应了一声。
“好……我等候你。”
春天悄然而至，瑟琉落吻。
他怀抱住你，在适度的自由里禁锢着你的腰身。他撩起你耳后的头发，扶着后颈，发丝流连在指缝间。喘息所致的身体微颤，瑟琉笑着连这点颤动都要含住。
亲吻、轻吻原是这样的感觉吗？柔软而绵密的触碰中却蕴藏着鲜明而深刻的情感，索取痛苦、赠予欢愉，瑟琉将无法言说的心境传达给你。
瑟琉是那日月共存时的天穹。强烈的光与暗总会在另一种力量的协调下融和，正如白黑之中深深浅浅的灰色。
“瑟琉，他们来了。”你最后吻他。
汇聚着梦幻及捉摸不到的浮影、
流逝的光阴、相通的可能与不能。
——博尔赫斯《诗人〈月亮〉》
身处残页所创造的异空间内，昏暗，你的灵魂飘荡着，直至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很久以前，万灵之森里诞生了第一个精灵，他被森林本身的意识命名为“瑟琉”。千年以后，瑟琉感受到育房内灵气的汇聚和变化，他知晓第二位精灵即将出世。
暮春时节，育房四周盛开着洁白的铃兰花，一株一株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小瑟琉趴在柔软的草地上，双手托着下巴，眼睛闪闪发亮地望着星星点点的铃兰飞出雪花一样的光点。他凝神仰望着，看见亮光如银河缓慢旋转的星系一般，逐渐缩短距离，浓缩积聚为灵魂的形状。
瑟琉眼眸微烁，都灵湖的灵性漫溢至此，漩涡般的光环围绕着灵魂的聚点，他慢慢看见新生精灵的模样。
你的意识因为剧烈的晕眩感而沉睡，刺眼的天光唤醒了你，残页的气味隐去了，你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漂浮在空中，一位小精灵欢欣地对你笑，浅绿色长发柔顺地垂在他身后，叶子形状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深红的眼睛泛着露珠的光芒。
“瑟琉？”你的心声如此猜测，但你无法发出真实的声音。
年幼的瑟琉，像初生的嫩芽，乖巧、可爱，彰显着无尽春的气息。
“新生的精灵，你叫什么名字？”瑟琉坐在树枝上，问道。
“精灵？他在对我说话吗。”你的意识环顾四周，森林里除了你与瑟琉，也没有其他的精灵，你于是预料到自己的灵魂穿越到了千古精灵的体内。
你仍有些迷茫，不太适应现状。
“如果森林之神还没有给你的灵魂命名的话，我可以先给你取个称呼吗？”瑟琉飞到你身边，很诚恳地问。
你附身的躯体点了点头。
“你是从铃兰花里诞生的，干脆就叫你‘小铃兰’吧！”
...果然是小孩子的思维，朴素而又简单的命名。
“看来精灵王瑟琉小时候也不例外啊~”你的意识感叹道。
小瑟琉因为有了自己的玩伴，显而易见地很兴奋。他拉着你的手，首先绕着育房的铃兰花飞舞，随后去到森林的上方，潜入云端，俯瞰辽阔的万灵之森的全貌。
他又把你介绍给森林里存在久远的神木，介绍给盛开或含苞的群花，漫山遍野的青草。
全森林都知道瑟琉有一个很珍视很喜欢的朋友，森林里的生灵们都欢迎着你的到来。
他们都说着古老的精灵语，你没有系统学过，却意外地懂得其中的含义。
日复一日，你发现自己的意识逐步地融入了铃兰精灵的意识，她从来没有与你对话，你也从没想过跟她交流，宛然天生一体。
你不再觉得这是瑟琉的记忆，反而认为这是你自己的故事。
都灵湖水微波粼粼，瑟琉点在湖面上，他问：“小铃兰，你想要我教你一些厉害的魔法吗！”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孩子特有的神气。
“想学，瑟琉教我！”花一般的笑容绽放在你脸上。
面对你天真的崇拜的目光，瑟琉自然是喜悦而自信的。
瑟琉手中的书页迅速翻转：“据魔法典籍所述，这个世界有七种元素，分别是水、火、风、地、雷、光、暗，前五个依次克制，后两个相互克制。”
“你的灵魂尚且年幼，处于不完全孵化的状态，自身先天的属性还没有觉醒。所以现在我只能教你一些简单的自然元素魔法和魔法应用理论。”
“那我什么时候能找到自己的元素呢？”你举手向认真授课的瑟琉老师提问。
“等你成长到几百岁的时候，可能就找到了。”
瑟琉并不确定。以前聆听神木教导时，祂说精灵的永生是相对的，寿命和成长形态依据灵体的强弱而定。灵力强盛的精灵可以比作一株繁茂的大树，能够存活千年乃至万年以上，相对的成长速度就会更为徐缓；灵力虚弱的精灵则似一颗小草，成长速度快，但是寿命不长。
个体的属性魔法，通俗讲，就是唯有自己才能够使用的魔法。瑟琉虽然已经活了千年，但他还没有属于自己的魔法。
能否找到属性魔法，能找到几个，不仅仅与年龄、阅历、时机相关，更需要自身等级的突破，也即灵体的超越。
但在瑟琉眼中，属性魔法并没有特别重要，因为它无法强求，它只会在必要的时刻来临。有些个体，也不需要这种魔法。它是独一无二的，但却不一定是最强大的。
获得属性魔法的精灵是幸运的，不过瑟琉却认为自己的幸运不在此，而在他的第一个朋友，她有着强大的灵魂，彼此可以相伴很长很长的岁月。
教你魔法的时候，瑟琉常常惊叹于你的悟性以及你魔法的颜色和形状，你也能自己创造一些好看的魔法作为礼物展示给瑟琉。
夜晚，你们总是点着灯，住在小木屋里研习魔法。累了，就躺在一起睡觉，等翌日清晨的阳光造访森林，鸟儿的鸣叫唤醒沉睡的精灵。
就这样，你们度过了一段无比美好的岁月。
千年流光，你与瑟琉皆已是少年少女的风姿，森林里陆续诞生了许多的精灵和妖精，远方的兽族也慕名前来万灵之森。瑟琉被森林的生灵们拥护为王，而你则成为了森林的圣女。
年又一年，你眺望山脉，远处渐渐出现风格迭代的建筑。你听远道而来的兽族长者们讲过，外界诞生了新的种族，他们和精灵的长相相似，但是力量弱小，寿命短暂。
虽然弱小，人类却拥有独一无二的力量，好奇的天性与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力，不绝的勇气与坚定的信念，他们运用自身的智慧创立了如今灿烂的文明。
听上去，人族是个很好的种族，外界是值得向往与探索的地方。
你憧憬着外界的生活，想要飞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体验人类的风俗。你想和他们做朋友。
你一直犹豫，因为你过去从来没有离开过瑟琉和森林，你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外面的世界。离开了巢穴，雏鸟总会担心无法越过悬崖，展翅飞翔。
但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飞得起来呢？
憧憬之情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浓烈，终于有一天，你跟精灵王提起了这件事。
“瑟琉，我想去外面的世界旅行。”
自从你有了去外面的想法，瑟琉就变得很别扭，故意躲着不见你，好不容易见他一面，相处起来又很疏冷，你估计他多少猜到了。一向温和的瑟琉情绪起伏这么大和你有关。因此，正式地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你还是有点犹豫。
“圣女，你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呢。”你执意离开森林，少年瑟琉因为你的固执有些生气。
你虚心地对上他的目光，第一次见他露出那样的神色，红色的眼睛像两轮悬挂于夜空两极的血月，猩红的光芒吞噬着整个森林。
好可怕......瑟琉是真的生气了。
“瑟琉...你别生气。”你踱步到他身边，像小时候一样哄着他。
“我没有生气。”瑟琉反握住你的手，狡辩。
“骗人。”你歪着脑袋，凑近瑟琉的脸，眯眼盯着他。
“对不起。我现在不生气了。”瑟琉垂眸。
瑟琉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你笑了笑，拉着他到森林里夜游。
“瑟琉，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希望我去外界吗？”你走在他前面，在黑夜里轻声问。
“外面很危险。”瑟琉追上你，“我是王，必须保护万灵之森的精灵。”
“你没去过外界，怎么知道很危险？”你不以为然。
“直觉告诉我应该将你留下来。我也请示过神木，祂同样不赞成你出去。”
“他老人家怎么说？”
“外面很危险。”瑟琉停顿，“还说……”
“说什么？”
“游荡的灵魂会把不洁之物引入森林。”
“我又不会做出伤害森林的事情。”
你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回想起三千多年来神木总是唠叨你，学魔法的时候也经常教训你，不知被他的藤蔓折磨过多少回。你不满地嘟囔：“老树成精真不得了。”
“你不喜欢神木，也应当相信祂的判断。神木毕竟是森林的守护神。”瑟琉劝说道。
“我知道了。”你停下前行的脚步，转过身。
“我听你的。”
见证你迷途知返，瑟琉的眉目温柔：“那我们回去吧。”
指尖刚刚相触，尚不及感受对方的温度，只是轻轻地滑过。你猛地推开瑟琉，施法将他捆绑住，而后立即使用飞行魔法，疾速冲向天空，恰似流星的逆行。
“对不起了瑟琉！我必须离开。”树林里回荡着你的告别。
飞到万灵之森上空的时候，你给自己加了隐形咒，因为捆绑术拦不住瑟琉，你只能先给自己争取时间，在瑟琉前来追赶你的时候，实像虚像交替，时隐时现，分散他的注意，趁机逃脱到森林的边境。他不能离开森林，出境过后瑟琉就不会来找你了。
如你所料，不出几秒，瑟琉就解开了你的魔法，以更快的时速来追赶你。
你用浓重的白雾和弥散的花粉遮蔽瑟琉的视线，又借着月光幻化出虚像，在云层间上下穿梭。
随后，你感知到身后瑟琉的气息远去了，你窃喜瑟琉被自己迷惑住了。已经飞到都灵湖，只要越过湖面再穿过后林，你就能离开万灵之森了！
然而喜悦还没有溢到脸上，你忽地发现不对劲，往日和瑟琉魔法比赛的场景重现，你才意识到瑟琉会采取更“卑鄙”的方法！
相比于你的音速飞行，瑟琉会一种你目前没有学会的魔法——瞬时移动，空间传送。
思索过后，瑟琉在适宜的距离范围停下来，他观察出你的逃跑路线，决计在都灵湖逮捕你。
传送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也需要知晓两处起始地点大致的坐标和位移。你的放松警惕与最后察觉都在瑟琉的计划内。
……一束闪光的通道出现在都灵湖上方，正巧，你来到湖水边境，瑟琉在不远处等你。
你与瑟琉之间隔着云和月。
“瑟琉，对女孩子穷追不舍不太好吧。”
“圣女，履行你的职责，跟我回去。”瑟琉冷冷地说。
“为什么不让我去外界？！”雏鸟被推到悬崖边。
“我已向你道明。”山巅的雾霭妨碍着雏鸟初步的下坠，将它阻拦。
“你们根本没有明确的理由阻止我！什么直觉、预言我通通不信，我从来不为尚未发生的事情而忧虑！”雏鸟再次尝试着张开翅膀。
“你无力承担这样的风险，即使在可能性中，森林亦不能涉入险境。”山岚将雏鸟吹到斜坡上。
“瑟琉，不要阻拦我。”灵力在你体内汹涌，千里之下的都灵湖水波涛翻滚。
“我的灵魂是自由的，别用命运和神明来束缚我。我不信任何虚无缥缈的东西。”你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即使真的存在，我也不会去信仰他们。”
月光全然流淌到你身上，都灵湖水也顺着光柱涌溢上来，水光迫近交接，你衣裙翩跹，仿佛在月下起舞。
在这一刻，瑟琉才真正明白神木所说的“游荡的灵魂”意味着什么。
瑟琉的瞳孔震烁：“身为精灵的你，诞生于灵性的森林，森林之神养育和守护着你，你却不愿相信祂的存在……”
“没错。”
“那这三千年来，你又相信着什么呢？”瑟琉的声音悲凉如水，红宝石的眼睛失去了些许光泽。
书页共鸣，粘合的意识又分离，乐园管理者的你突然醒来，嗅到了残页的味道。
“消灭残页”的念头牵引着你，难以分清，现在究竟是精灵的圣女还是“你”主导着这具身体。
流水与微茫的月光铸成圣剑，你用魔法将它驾驭手中，一步一步，向瑟琉靠近。
童话里，玫瑰刺入心脏，夜莺的血染红了白玫瑰，黎明高歌着至死不渝的爱情。
瑟琉一动不动，看着你将剑抵在心口，柔嫩的水波浸湿了衣衫。
“这是回礼，瑟琉。”
你说不清是什么的回礼，或许是对瑟琉妄图桎梏你灵魂的反击，或许仅是向他发泄小径里莫名其妙受到伤害的不爽，又或许与未来相关。
“远远不够。”瑟琉说道。
你应当从他那里索取更多。
瑟琉向后倒去。你抓住他的手，和他一同下坠。
耳边是风的呼啸，你压在瑟琉身上，极速坠落，强烈的失重带给你行至死亡边缘的快感。
雏鸟从山巅坠落，却也张开了翅膀，在云雾的托举下，飞向高远。
“算我打败你了吗？”你俯身紧紧抱住他，“瑟琉。”
残页的力量被分散到不同时间，你能感知到，这张碎片被回收了。
四周是水花、气泡，瑟琉笑着与你沉溺水中，他抚摸着你的脸颊。
“告诉我，你相信什么？”
“我相信瑟琉。我相信我自己。”你覆上他的唇。
太阳从远处渐渐上升，你沐浴着初阳，离开了森林，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在此之后，瑟琉觉醒了自己的属性魔法：精神控制。
……
在瑟琉的回忆里，圣女离开森林的时间逾越千年。他自少年到青年的时光里，都不存在圣女的身影。
他常去万灵之森的边境等候，期待着某一日熟悉的人悄然归来。每日处理完精灵的事务，闲暇黄昏，他会去精灵和妖精的育房，藏书的木屋，都灵湖，走过森林的每一寸土地。
瑟琉把圣女展示的漂亮魔法教给年幼的精灵们，也把她的事迹讲给新生的花木和昆虫。因此在这些小小生灵心目中，她成了传说中的圣女。遥远的、缥缈的。
铃兰盛开的季节，瑟琉会像往常一样，为圣女编织花环，在她的房间里放一束捧花。
他给她寄过信，写过诗，却从未有过回音。
他想告诉远方的挚友，自己成长了，身形样貌和心性都改变了，褪去了年少的稚嫩，变得更温和、可靠与强大。他想告诉她，他没有忘记保护森林，一直以来都肩负着这份使命，越来越有精灵王的样子。他还想问问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吗，什么时候回来……
春天了，入夏了，落叶了，下雪了。一季等同一天，精灵们总是这样记录着时间。
瑟琉也曾出去寻找圣女，人间处处是她的传闻，却处处不见她的踪迹。
年幼的瑟琉笃信，森林里的两个精灵会永远在一起，他把愿望当做理念去信仰，幻想当做现实去体验。他以为那是最大的幸运。
但在圣女离开的那天早晨，瑟琉便意识到自己已经用幸运交换了幸运。
神明不亏欠瑟琉，他无法再过多地期待着什么，只能诚心诚意地祈祷。不应再乞求圣女的归来，而应祈求她的安宁。
……
一千多年，人间沧海桑田。
你去过许多地方，洛维斯、塔吉玛、坊国、波波伽谛以及各种部落和国家。你结识了许多有意思的人，他们带你领略了外界的千般风情。
外界没有多么不堪，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美好。回顾旅途，总是厄运与好运接替，眼泪与笑容并存。痛苦或快乐，你都深深地体会过了。
旅行中，你习惯于记录各种见闻和故事，常常带着一本厚书，一沓纸，一支笔。你有时候会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人云亦云中你逐渐被渲染成传说般的存在，精灵也成了传说中的种族。
你常为此事苦恼：倘使某个人生了病，你用精灵的治愈魔法救了他，最终这个事情就会演变为，你妙手回春，起死回生。再比如你教了有资质的人类小孩一点简单的魔法，人们就会说“有个传说中的精灵凭空创造了一位神童”。更离谱的，世间还会捏造出你与各大国度掌权者的绯闻。
你的随行装备自然也免不了神化，你的那本手记，被传颂为“上帝的启示与福音，绝对至上的力量，永世不朽的真理”，它被赋予了一个显耀的名字「真理之书」。
外面逐渐把它当作无限权力与欲望的象征，普遍认为拥有这本书，就能将不可能化为可能，获得统治世界，横行宇宙的魔力。各个地方的野心家、统治者都来找你麻烦，提高价、做交易、明抢暗偷，千奇百怪的手段你都见过。
然而它不过是以精灵的写作习惯著成的手记而已，是精灵在漫长岁月里记忆的一种形式。唯一特别的，便是手记用精灵语写的，书页来源于森林的灵木，记下的文字会留存气息（但极为微弱，甚至精灵都难以察觉）。
无论你解释多少回，人类总是固执己见。
外界关于「真理之书」的争斗愈演愈烈。后几百年的旅行，为了躲避无端的威胁、恐吓与追杀，你过得很艰辛，不得不隐藏行踪，去更遥远偏僻的地方探索。
有一年春末，你在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一株铃兰，洁白的，全力绽放于这世间。
你久违地笑了笑，蹲下来，抚摸她的花瓣和茎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你在那株铃兰身上，感受到了瑟琉的气息。
“你是瑟琉种下的吗？”你柔声问道。
“我已经是开过很多次花的铃兰啦！时间太久了，我不记得是谁播撒的种子啦！”
铃兰的话点醒了你，时间太久，你也遗忘了过往的一些人和事。
精灵对于时间的感知总是有些迟钝。仔细想来，你已经离开森林很久了。
虽然外界还有新奇值得探索，但长年的流浪奔波让你有些厌倦现在的生活。是时候该回去了。
万灵之森没有太大的变化，你沿着原路返回，小径两旁的树木依然像当时那样默默注视着你，花草清香，风也轻柔。
太阳要落山了，霞光绕着森林缓缓旋转，看来它也要走入自己的下一个半圆了。
越靠近森林，灵气越充沛。远远地，你感受到都灵湖飘浮的水汽，有点接风洗尘的意味。
一路归途，你的心境很从容坦然，并不急着立马回到森林。而当森林灵气充盈、渗入你肌肤的那刻，涤荡心灵的舒畅与无处不在的归属净去了灵魂的尘垢。
终于可以不再害怕，不再陷入纷争……你于是加快脚步，奔跑，投入森林的怀抱。
一阵向晚的春风吹来，你的头发像飘落的樱花一样纷飞。
长大的瑟琉在森林边境等候。
“我回来啦！瑟琉！”早已闻讯远方春至，对此，你丝毫不惊讶。
瑟琉柔绿的长发披散，他手中抱着铃兰的捧花，微微笑意：“森林和我都听到了圣女归来的声音。”
你笑着接过花束，揽着他的臂膀：“瑟琉不要说这么生疏的话…旅行好累啊…你说点让我开心的话呗~”
“你想听我说什么呢？”
“瑟琉不应该询问我，要自己想~”
你的手指与他的掌心轻触即离，像铃兰花低垂，宽大的叶片展在两侧。瑟琉敛着眸光，在你指尖下一次掠过的须臾，攀附、缠握住你的手，以此挽回千年前的遗憾。
你有些疑惑，举起你与瑟琉十指相扣的双手，问道：“这是做什么？
“牵绊。”瑟琉说，“不会再轻易放你离开森林了。”
你放下手，叹了口气：“放心吧，没个两三千年，我不会再出去。”
“我去过外界，听到你的一些传言……”
瑟琉话未说完，你便立即打断：“别乱听！那些传言前三四百年还比较贴近实际情况，后面越来越奇葩，最轰天动地的那几件事我都没有做过！「真理之书」也只是一本普通的手记！”
越回想越觉得心累：“桃色新闻也是假的。人族的灵力太稀少了，生命易于消逝，我的旅途很长，不可能停留在短暂的事物上。”
“而且我也不懂人类的情感，有时过于淡漠，有时过于浓烈。精灵不喜欢复杂的东西。”
一片落叶飘到你的头发上，瑟琉抬手拾取，将它归还给土壤。
他倒是偶然听说过「真理之书」，不过不感兴趣，精灵族不追求俗世的欲望。
“桃色新闻是什么？”瑟琉问。
糟糕，好像忽略了瑟琉不知道太多外界的东西。
你挥一挥衣袖：“人族的词汇而已，不重要。”
你在森林的小路上踏着轻快的步伐，滔滔不绝，讲了千年来遇到的人，走过的地方，见到的新事物，学过的新知识……谈及这些美好，你的眼里总是泛着星光。
瑟琉安静地听你分享见闻，仰望着你星光灿烂的身姿，他有些遗憾没有机会与你一起旅行。他不禁思考，对于如此鲜活的你而言，「瑟琉」意味着什么。
是最好的朋友，是森林的王，还是其余特别的存在？关于答案，他不想直白地问，他想亲身体会。
在瑟琉眼中，你是一缕自由轻盈的风，从世界起始吹向尽头。你是一缕无形的风，他是被你卷走的林叶。落叶归根之时，他依旧会眷恋风的气息。
“瑟琉，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你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瑟琉取下随身的手帕，轻而软地擦了擦你的脸颊。他的声音细微到没有：“有落叶之思呢。”
“嗯？”你没有听清。
“没什么。只是有点忧伤我们不能一起远行，你讲的那些东西听起来很有趣，若是我能亲眼看见就好了…”
你拍了拍自己随身的装备箱：“没关系哦，我带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回来，还有一些记载人类历史与知识的书籍…”说着，远处起落的树屋吸引了你的注意，你灵光乍现：“对了！灵活运用的话，我们可以修建一些精灵的宏伟建筑，建造属于精灵的‘城市’。”
你拿出手记，翻到记载着各地建筑种类、风格的那一页，快速阅读过后，你脑海中大致有了雏形。你向瑟琉提议，在森林里修筑神圣的宫殿、长廊、祭坛，精灵和妖精们的住宅、学堂、图书馆…仿照着人族的理念，让森林的生活更整洁和有序。
“瑟琉不是想亲眼看看吗？虽然不能常去外界看风景，但我们可以把相似的景色留在森林里。”
“万灵之森也要有一场重大的历史改革了！相信我瑟琉，森林绝对会焕然一新的！”
瑟琉对你新奇的想法很感兴趣，森林的面貌比较古旧，是时候需要翻新了。他在外界的部分地区见过人族的设计，虽然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但确实被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精妙绝伦的创造力所震撼。
他认可你的想法，捋了捋你额前散乱的碎发，说道：“期待圣女为森林注入新的灵力。”
“王…森林之神会允许我这么做吗？”你调侃瑟琉道。
瑟琉闭上眼睛，在寂静的草原上谛听森林的生息。而后，他睁开绛红〈2〉的眼，宛如神使：“祂说，森林亦需要进化和超越。”
休息一段时间以后，你着手绘制森林建筑的设计图，瑟琉依照你的想法安排任务表。
森林暂时没有生产建筑材料的工艺，经过神木的应允，你们向外界订购了用于建设的纯白大理石，砖石，木材等，结合人族的建筑理论和精灵的稳固平衡魔法，拉开新世界工程的序幕！
敏捷强壮的兽族负责搬运和搭建宫殿和长廊，精灵们建造森林的祭坛，开凿沟渠，水属性的精灵将都灵湖水引至圆坛，汩汩圣水逐阶流溢。妖精们以及剩下的生灵在你的指导下完成公共属性的区域。竣工之后，瑟琉与精灵们为各处建筑附着力量与森林之神的祈福。
你因此成了万灵之森的“明星”。
森林里有很多生面孔，但貌似仅是你单方面不认识，新的伙伴们都熟知你，对你热情又崇拜。你总能在森林里听到他们的赞叹，“真不愧是圣女大人！”“圣女大人好厉害！”“圣女大人一定是智慧女神吧！”“森林第一次展现出此等繁茂的景象，这一切都是圣女大人的功劳！”“王和圣女大人是森林的守护神。”年迈者偶遇你，露出满脸的欣慰；年幼者不会偶遇你，只会跟在你身后，喜气洋洋做圣女的小跟班。至于成长形态相似的精灵，已经把你当做神明一样去敬畏了。
真是有点......不知所措。
某一夜，你躲过“搜查”的小小视线，潜逃到圣殿里找瑟琉吐苦水。对于你的造访，他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你刚巧抓住了瑟琉偷笑的神情,恍然大悟：“瑟琉，你是不是在我离开的时候乱讲故事！你不会也造谣吧，把我捏造成传说中的圣女...”
瑟琉不语，含着笑意看向你。无拘无束、轻松惬意，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三千年前的事情早已潜藏在记忆深处，平日里他只能回想起模糊的片段，朦胧地记得看见那份光阴的感觉，却无法在脑海中清晰地描绘出它的形状。
再高明的画家也只能留下自己眼中的光景，瑟琉留存的，是感触。
“他们喜欢你，不是因为我讲的故事，而是你本身。”瑟琉淡淡陈述，“你的灵魂如光一样纯澈、绚烂，精灵们会自然而然被你所吸引。”
由衷地赞誉，他却注意到你露出悲伤的神色：“我说错什么了吗，还是你为此感到困扰？”
你低垂着眼眸，摇了摇头：“瑟琉。外界的旅行使我明白，承担他人的喜欢、信任和期许是一件很痛苦很累的事情。”
“我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高尚而纯洁，那么无所不能。总有一天，我无法回应森林的期望。”
你身上，精灵族隔绝于世的傲然感消失，新生了神明般的悲悯。他知晓你不是想要推卸责任，你渴望帮助他人，将美好带给他人，却害怕回应他人，害怕能力不足所致的苦难。
在你归来时，瑟琉已然觉察到你灵魂轮廓的变化。可无论外形如何改变，本质始终如一。
他没有为你贴近人性的转变感到不适，即使最初由于“陌生”而不习惯，他也会逐渐尝试转换思维，去习惯你新的面貌。
所有可能汇聚成的一个你，不管你是什么样，他总能认出你、接纳你、喜欢你，哪怕是那最最幽深黑暗的部分。
“瑟琉是精灵王，承担使命的时候会畏惧吗？”你问。
“恐惧总是与希望并行，”他轻握着你的双臂，低下头，额间相贴。瑟琉注视着你的眼睛，轻声，“如果有一天，你感到害怕，请呼唤我的名字。我一定会来到你身边。”
……
之后的几百年，森林与外界的往来增多，精灵、妖精、兽族学会了使用人类的语言和文字，利用人类的技术制造了许多实用的东西。人族的魔法行业发展极快，高级的魔法师已经可以与森林里强大的精灵对抗了。除此以外，人族还产生了相似的行业，譬如炼金术、魔药学。
精灵虽然仍被称作传说中的种族，但其神秘性已经降低，有关于你的不实传闻也销声匿迹。
然而关于真理之书的争夺依旧不减。外界最近出现了新的种族，因其自私、邪恶、残暴的本性而被冠以魔族的称号。魔族擅长魔法，但与精灵流传和衍生的魔法相反，他们使用的是遭致苦难与毁灭的黑魔法。
「真理之书」的传言也到了魔族耳中。
由于担心魔族侵犯万灵之森，瑟琉最近巩固了森林的结界，加强了对生灵的守卫。
瑟琉喜欢在森林里漫步，既可巡逻也可散心。是夜，他牵着你在都灵湖两侧的林木里，追随着萤火。为了保护森林，他最近总是处于戒备的状态，极少休息。你已经能明显感受到瑟琉的疲惫，担忧道：“瑟琉，你稍微睡一会儿吧，我可以分担你的工作。”
“不用太担心，我服用了保持精力的药剂，又有魔法加持。”瑟琉捏了捏你的指尖。
“只是一小会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抬手，一只萤火虫安稳停留在指节上，像找到了栖息之所，“安心…瑟琉。魔族不会偷袭成功的，他们无法悄无声息地潜入森林。森林外有借助神木力量所设的结界，打破结界需要一定的时间。就算魔族真的来了，你肯定能立刻察觉到他们的气息。而且你不是孤身一人，还有我和其他强大的精灵保护着森林呢。”
“瑟琉，如果魔族真的来犯，你认为他们真实的目的是什么？”你侧头看向他，萤火虫受到惊扰飞走了，“只是为了真理之书吗？”
“真理之书的传言无法坐实。从这几百年的情况来看，魔族虽崇尚力量，喜好争斗，但不会草率发动战争，他们每场战役的目标都很明确，所以不可能仅仅为了虚幻的事物就与精灵族作对。”
瑟琉带着你来到一处秘密花园，微月花在晚风的吹拂下摇曳，淡淡的蓝色光芒起伏着，像是外界的海浪，繁星点点的萤火虫自由地飞舞在这片无人知晓的花海中。
“瑟琉，其实我曾想过…”你离开他牵握的手，走入花海中，“若魔族只是为了真理之书，我便把手记交给他们。但转念一想，一本普通的手记怎么可能具有说服力，即使它是货真价实的「真理之书」…”
瑟琉携来萤火，照亮你的视线。你透过那点光，看清他眼眸里的自己，似乎要更好看一些，似乎始终都很好看。
“精灵族虽没有作战的经历，魔法和手段也不及魔族，但拥有浩瀚无穷的知识和古老的力量体，不同于外界，它们是神明世界的造物，足以影响世界。魔族很可能为其发动战争，当然也可能另有目的…”瑟琉一如既往温和地注视着你，他好像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所以假装不经意说出这些话来安慰你，“但绝不会只为了传言中的书本。”
你笑了笑：“精灵族的宝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瑟琉不会轻易动用吧？”
“适当地示弱也能迷惑强者呢。”瑟琉低下头，潜入你的颈间，话音微弱，很是疲乏，“有所保留也算是一种战术。”
你在一颗古树前停歇下来，背靠着棕黑的树皮，悠闲地坐着。瑟琉将头枕在你肩侧，你微微偏头，侧脸贴近他的发丝，鼻尖萦绕着花叶的浅香。
“瑟琉你买香水了吗？”你绕着他垂于身前的头发。
“没有哦。”他闭目，倦懒地说。
“可是你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你又离得近了些，“我闻不出是什么植物呢。”
“你喜欢这个味道？”瑟琉睁开一只眼看你。
“嗯，很喜欢。”寂静无声的夜晚，斑驳的树影在瑟琉的容颜上晃动着，你看着他细语。
瑟琉依在你身边，安然地入眠，他的呼吸也如煦风一般轻微。
但这缕春风依旧带不走你的愁绪，毕竟铃兰花的生命里曾有千年光阴未见春至。
“对不起呀，瑟琉。”你默声。
你仰望着被树叶遮挡的一隅天穹，想起了离开森林的那晚，极力隐藏的心绪如夜色蔓延、笼罩。叶片轻轻摇晃，你忏悔地向神木发问：“人间的纷争，森林的隐忧都是我造成的对吗？”
“若是当年，我不执意离开森林，是不是就不会酿成如今的局面了。”你的语气不再是疑问，而是确信。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想正视那些由我引发的紊乱……我旅行到下一个地方，就是逃避到下一个地方。我回到森林，就是想永远地避开祸患。”你对自己的所做所为感到嫌恶，轻蔑一笑，“神木大人，您知道小精灵们说我是‘守护神’的时候，我有多惶惑吗。”
“即使到现在，我还是想否认自己犯下的错误。更准确地说，我在害怕接受惩罚。”你的眼睛里盈满泪水，“我害怕自己丑恶不堪的灵魂无法承受天罚，我忧惧无以复加的祸患伤害我重视之人。我尝试说服自己旅途的欢乐胜过苦痛，我尝试为森林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来减轻自己的罪孽，但是我好像都失败了……”
“这一切，全部都是我的过错。”
“求您告知，怎样才能弥补我的错误？我该如何才能赎罪？”
疾风而过，树枝猛烈地摇晃，你听到了神木的回音。“铃兰。”他呼唤着你原初的灵，“汝之灵魂，非丑恶也。其犹天命也，居无定所。”
“世间动荡，汝非始作俑者。汝乃诱因。”
你是这个世界特别的存在，恰如黑暗中的光亮，光芒里的昏暗。
一滴眼泪坠落于身前的草叶，是夜晚的浓雾凝结成的朝露。露水又等待着何时的日光，将它消逝。
灵魂注定游荡，命运无法抗拒，这便是你的终局。
你明白自己该如何做了。
你以为瑟琉已经睡着，却听他低声说：“无论如何，我会留在你身边。”
“你都听到了呀，瑟琉。”你笑着说道。
他为你擦去残留的泪水：“我听到了。我一直都知道。”
“从你离开森林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神木的预言从不会错。”
“那为什么最后还是放我走了？如果你真的想留住我，你早在我想法萌生的时候就阻止了。”
“我喜欢你是自由的。你的灵魂不属于森林，也不属于外界。”月的浮影沉醉在他深红的眼睛里，他认真描摹着你，“你是流动而捉摸不定的存在，我所见到的唯有你的残影。”
“即使只是灵魂的碎片，你也应是自由的。”
“也许有一天，你愿意对我袒露真实。”一点绯红染上，温热的气息浮面，像深林的雾气迎来。瑟琉蒙上了你的视线，迷离道，“要试试吗？”
“最后的最后，你会带我前往真正安宁之地的对吗？”
瑟琉轻轻应了一声。
“好……我等候你。”
春天悄然而至，瑟琉落吻。
他怀抱住你，在适度的自由里禁锢着你的腰身。他撩起你耳后的头发，扶着后颈，发丝流连在指缝间。喘息所致的身体微颤，瑟琉笑着连这点颤动都要含住。
亲吻、轻吻原是这样的感觉吗？柔软而绵密的触碰中却蕴藏着鲜明而深刻的情感，索取痛苦、赠予欢愉，瑟琉将无法言说的心境传达给你。
瑟琉是那日月共存时的天穹。强烈的光与暗总会在另一种力量的协调下融和，正如白黑之中深深浅浅的灰色。
“瑟琉，他们来了。”你最后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