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奇怪的一回事,总之,当岑湘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得不拖着秦晔走了。

    她一边拖着自己临时做出来的简易竹筏,一边抱怨:“你怎么这么重啊。”

    她觉得自己像是渡口背盐的挑山工,在严酷的自然条件下被雇主逼着往前走。

    分明是她先出手救了秦晔,可这人现在还在后头颐指气使的让她快点,那怡然自得的样子,仿佛不是断了条腿,而是毫发无损的来此处郊游。

    秦晔坐在竹筏上,被岑湘拖拽着往前,时而拨弄一下身边路过的枯黄野草,姿态闲适。

    他自然是心安理得的,毕竟他们现在的处境,来源于岑湘的一个头槌,他躲过了弓箭手的致命一击,却没提防岑湘突如其来的一脑袋。

    “吴是颠和吴绯还教了你铁头功?”他回想着她那一脑袋砸在腰间的痛感,揶揄。

    “你……”他这样坏心眼的调侃,岑湘自然听得出来,本想着即刻反驳回去,想了想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师父师娘叫什么名字。”

    “我……”秦晔正欲解释。

    岑湘很快反应过来:“也是,我师父师娘响当当的名号,你知道也没什么奇怪的,”她满脸骄傲,接着又道,“我师父倒是没教过我什么铁头功,但是我剑法的最后一式叫百草枯荣,你要是再废话,别怪我辣手催嫩草。”

    她将斩春光的最后一式从一岁枯荣改称百草枯荣,心里觉得十分应景,顺便借此回击秦晔。

    “你从磐余千里迢迢赶来,原来是为了诛我这颗嫩草。”秦晔拨弄着手里刚拔下的一颗枯草,道:“那你离成功不远了,本王这条腿刚因为你废掉,眼下你速度这么慢,我就算伤口不坏死,不在路上饿死,也会被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切,你现在还没死,都是仰仗我的提醒。”岑湘小声嘀咕:“真是狗咬吕洞兵。”

    她底气不足,因为自己也不能分辩,他躲过那一箭,到底有没有她事先提醒的功劳。在她说完小心的那一刻,秦晔便回过身,一只手稳稳接住了斜刺里飞出的剑矢,若不是他反应太快,便是他直觉太强。但不论如何,现在这茫茫山谷,旷野之中只有他们两个,还或轻或重的都有伤在身,前途未卜,岑湘不想这时还在口头上落了下风,总要嘴硬一番。

    秦晔难得没还嘴,因为她说的实际上没错,虽然那一箭的力度完全不足以致死的。

    岑湘专注拖着竹筏往前走,没听到他回话,不由心里一紧,回头问他:“你没事吧?”

    “有事,”秦晔干脆再度拿乔,“我腿疼,你快点吧。”

    岑湘欲哭无泪了,她拖着秦晔走了快一个时辰了,她的腿也是又酸又疼啊。可她又不好抱怨这个,毕竟秦晔的腿确实是为她所伤。

    她那一头槌下去,秦晔站的又偏,二人顺利的滚落山崖。

    好在那不是什么悬崖峭壁,下面也算不上深渊,这山头不高,但二人也抱着滚了很长一个斜坡,滚了约有十几丈的距离,斜坡中突然出现一块缺德的凸起的大石头,如果不是秦晔及时阻挡,现在受伤的就是岑湘了。

    他先前本就有些皮肉伤,手上箭尖擦过的痕迹虽未至经脉,但看着也是血肉模糊怪吓人的。

    腿上的伤更不必说。

    岑湘面上不显,心里自觉有愧,但为他忙前忙后,又拖着他走了这么久,眼看天色将晚,这里却荒无人烟,一点希望也没有,不免有些丧气。

    “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这么久了,你的那些卫兵,还有你勾结的温酒山庄的人总会找过来吧。”

    他与薛家兄妹交谈时岑湘还没来得及走近,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看样子应是早有串通,和他放狠话歼灭江湖人士的样子完全不同。

    秦晔皱了皱眉,道:“什么叫勾结,说的那么难听。你懂不懂什么叫战略性合作?他们可以官匪沆瀣一气,本王就不能和三教九流厮混吗?”

    你自己说的话就好听到哪里去了吗?

    岑湘脸上全是一言难尽,情绪却还算平静,喃喃:“原来你一开始就没准备拿下温酒山庄。”

    秦晔沉默着似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道:“你不是说温酒山庄都是好人?”

    “我……可是……”岑湘又被他一句话噎住了。

    算了,与他犟这个有什么用,温酒山庄没事就行。

    她刚松了口气,身后秦晔却又道:“权宜之计罢了,温酒山庄下次再灭也不迟。”

    ?他什么毛病。

    “不许……”岑湘还待说话,抬头却忽然瞧见不远处,似乎升起了淡淡的炊烟。

    她心下一喜,顾不得威胁秦晔,拖着竹筏快步往炊烟处走去。

    -

    峰回路转,一间简单修缮的小木屋隐在山丘后。

    想是主人并不在家,岑湘敲了许久的房门也无人应声,直到一股食物烧焦的味道伴随着药香传入鼻腔,岑湘察觉不对,道了声打扰,便一剑将门锁破开。

    二人进门,满屋呛鼻的气味与烟雾弥漫,烟雾的源头是房子一角的锅炉,锅炉上的砂锅已然熬干,里头的草药冒着火光,岑湘上前三下五除二将火灭了。

    岑湘打开窗子散气,接着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这应当是一位大夫的房子,房间内堆满了草药和医书,好在发现及时没酿成大祸,不然这些药材和书都被烧了可真是罪过。

    但既然锅炉还烧着,想来主人只是临时有事出门了,过不了多久便会回来。

    正想着,门口传来一人急促的脚步声。

    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采药归来家里全是雾。

    门口站着的人,正是岑湘一直在寻找,偶遇了又错过的姜问药。

    一时间木屋里三人都愣住。

    -

    姜问药采完药,见天色已晚,暗道一声糟糕,火急火燎的赶回居处,远远就看见自己屋舍的方向飘起了烟尘。

    她越发着急,然而等她靠近小木屋的时候,烟雾却渐渐淡了。

    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竟会有人前来帮她熄灭了炉灶?她心下生疑,见门明显被人暴力破开的痕迹,又联想起最近似乎山的另一头常有武林人士出没,不禁捏紧了袖中毒针。

    她按着袖口,还没来得及将银针飞出,便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

    岑湘上前狠狠抱住姜问药,声音里全是大石落地与人重逢后的欣喜与放松:“姜姐姐,我总算找到你了!”

    姜问药立在原地没有说话,如同一个木头人。

    她本就不是热络的个性,岑湘不疑有他,拉着姜问药的手走到秦晔面前:“来不及叙旧了,姜姐姐,他的腿断了,你快救救他吧。”

    姜问药侧了侧脑袋,凉凉瞅了眼对面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

    事实上,进门的那个照眼,他们便都看到,且认出了彼此。

    秦晔没想到这屋子的主人就是她,嗓音有些艰涩:“不必了……”

    姜问药则直截了当:“药石罔效,回家等死。”

    岑湘知道姜问药行医时一贯的口癖,丝毫没察觉出两人之间的异样,只说:“姜姐姐,你快别开玩笑了,他伤不入肺腑,怎么就要死了,不过虽然这伤不重,可拖了好久了,就这么放着不处理也不大好,你就随便治治,让他能走路就行。”

    “他脑子有问题,我治不好。”

    不是腿嘛?岑湘迷茫的看了眼神色不耐,眸光冷然的姜问药,又去瞄神色自若还算镇定的秦晔。

    太反常了!

    姜姐姐虽然为人冷淡,可毕竟是个医者,她不曾见她用这样决绝的压抑着怒火的目光去看一个人。而秦晔方才还与她谈笑风生,突然间正经起来反而显得事情并不简单。

    岑湘终于慢半拍明白过来:“你们……你们认识?”

    姜问药像是从鼻子里冷哼出声:“岂敢与高贵的皇族血脉相认识?”

    那便是认识了。

    岑湘便又去看秦晔,秦晔没有做声。

    她见二人这诡异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但又不知从何下手,只好僵硬的抓了抓耳朵。

    秦晔沉默片刻,似乎终于受不住身上的伤,低头咳嗽起来。

    他手上的伤过了这么久渐渐不再渗血,但腿上简单包扎过的地方已然被红色晕染了一大片。

    若是来人是随便一个江湖郎中或是大夫便罢,但此人偏是姜问药。

    秦晔想起她从前在丹城之中四处奔走的样子,以及……最后丹城的那场烧尽一切的大火,自那之后,姜问药便立誓,此生不为皇家之人看诊治病。

    想来,她是断然不会违背自己的誓约的。

    想到这里,他便自己动手,拆了那浸染了血污的绷带。

    “我来吧我来吧。”岑湘道。

    毕竟他身上多处都受了伤,实在不宜动作。

    岑湘看着他身上遍布的破损和伤痕,和换绷带时终于有些狰狞的脸,她不明其中缘由,但还是忍不住道:“姜姐姐,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替他……”

    “你同他是什么关系?”姜问药打断她。

    “额,”岑湘思索片刻,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算是吧……

    姜问药嗤笑一声,却是朝着秦晔:“你竟还会救人?良心发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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