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端走后,叶桐就在罗樱的伺候下歇息了。

    或许是认床的缘故,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坐起来掌了灯。

    初秋的夜并不凉,桂花透过窗棂送来几许清香,幽幽痴缠着叶桐。

    她盯着桌案上的和离二字,思索着当务之急是寻个赚钱的营生。

    但思来想去,她自觉身无所长,一时不知能做些什么。

    屋外明月高悬,几片竹影打在窗上,随风轻轻晃荡。

    来到这之后她还没出去过,便披了件衣服,小心走到外间,确认罗樱已然熟睡,一个人来到外面。

    院子里灯火依旧,红幡挂了满墙,一派喜庆景象。

    叶桐走到庭中,在石桌前坐下,安享此刻的静谧。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阿桐。”

    叶桐隐隐起了鸡皮疙瘩,猛往后瞧。

    “阿桐,真的是你。”黑暗中一个男子慢慢靠近。

    叶桐惊的站起,往后退了两步:“你是谁?”

    男子的脸逐渐在灯光下显露,五官生的极端正,面色苍白,仍不失俊俏。

    “是我。”男子在她身前站定,勉力展露一个笑容。

    叶桐自然认不出他,又不能直白地问,但见他穿的华贵正式,心想应当是今日宾客中的一员,试探道:“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男子的笑容僵住了,“我想见见你。”

    叶桐盯着他惨然的脸,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缓声道:“杨公子——”然后观察他的神情。

    谁知对方听见她如此称呼,面色暮地更僵了。

    叶桐马上打住,以为自己叫错了人,不敢再说什么。

    男子眼眶微红,沉默许久,再度挤出笑容:“很久没听到你这样唤我。”

    叶桐心底长出口气:“猜对了。”

    但她没有那么高兴,杨慈安受伤的眼神,让她忍不住心生悲悯。

    只是如今她已经嫁作他人,理应替原主了却这段缘分,一直揪扯着不放,只会耽误对方。

    “你不该在这里的,”她说,“夜已深了,回去吧。”

    杨慈安眸中沁了一层水气:“我只想看看你,什么都不做,你不要赶我。”

    叶桐看着她:“我已经嫁给张思端了,你这又是何苦。”

    “我知你不愿嫁他,他们说你哭了一路,”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执拗,“若你愿意,我现在就带你走。”

    “……你早这样做,我们可能还有机会,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杨慈安的眼眶更红了:“你我当真有缘无分?”

    “嗯,缘分尽了,不要再为我误了良身。”

    “我……”

    “小姐!”罗樱提着灯跑出来,“小姐你怎么在这!啊,杨、杨公……”

    罗樱的声音刚落下,院子里立刻有了动静,叶桐察觉,对杨慈安低喊:“你快走!”

    “阿桐……”杨慈安犹豫着不肯。

    眼看有纷杂的脚步声靠近,叶桐焦急道:“你快走啊!”

    杨慈安终于下定决心:“阿桐,你等我,我会再来的。”

    他说着往后门方向快步退去,好巧不巧,跟闻声赶来的老管家打了个照面。

    赵管家愣了片刻,匆忙拱手行礼:“杨公子,你怎的……”他不经意往远处瞟了眼,正瞧见烛光下他家披头散发身着里衣的少夫人,登时吓得舌头一颤,“杨公子迷路了吧,快随老奴出去。”

    他说完便匆匆引着杨慈安从后门离开。

    杨慈安撤到门口,回望叶桐一眼,身影消失在门后。

    直至将杨慈安送出角门,赵管家才杵着腰松了口气。

    “我的老天爷哟,少夫人这是干嘛呀!”

    将人送走后,他又匆忙赶回,眼见院子里已然围了十几个丫鬟仆人,他两腿一蹬放声大骂:“大半夜都死在这干嘛,一个个夜猫子似的晚上精神白天叫不醒,叫你们提个水脚丫子都打飘,睡觉去都睡觉去,不走等着挨板子吗!”

    仆从们听见训话,慌忙四散奔逃。

    轰散众人,赵管家脸挂上笑,小步踱到叶桐身前:“少夫人,这也不早了,您快进屋歇着吧,外面露水重,当心着凉。”

    叶桐浅笑了下,被罗樱扶回房门。

    赵管家好生招呼罗樱将房门关上,脸迅速垮了下来,方才走快了,他整个人都虚了。

    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他微喘着往回走:“还好还好,应当没什么人看清杨公子的脸,得亏我发现的及时,没出什么乱子,这个家没我真不行。”

    刚走两步,一个家丁匆匆跑来,伏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管家听完脸色徒然变了,身形不稳地往后跌了两步,就差哭了出来:“祖宗诶,祖宗!作孽啊,这夫妻俩没一个消停的,快来人来人,去幻音阁把少爷找回来!”

    ……

    第二日,叶桐和张思端分跪在两个蒲团上,听堂下背着身子的人训话。

    老夫人训累了,抱着白猫半死不活地挺在座椅上,单手撑着抹额,头痛得厉害。

    “你们俩,我可真是管不住了。”

    “现在满城都知道我儿和我儿媳新婚之夜,一个住伎馆,一个会情人,这叫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眼看老夫人要气蹶过去,张思端终于开口:“娘,你消消气,我那是……喝醉乱跑。”

    “那你呢!”老夫人噌的将目光刺向叶桐,“你答应我答应的好好的,却对我儿不忠!”

    “呃,我、我是偶然遇到他的,统共没说两句话。”

    叶桐一夜没睡,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张嘴便要打呵欠,用力止住。

    张思端舞着同样肿的眼睛,将火力也喷向她:“怎么,没说够?你还要同他说多久!”

    叶桐被他攻击得很莫名,她跪在这听了半晌,那幻音阁是个什么地方也听了个差不多,忍不住反问:“你小子未成年去青楼,你很光荣吗?”

    “你……你知道什么!”张思端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气得肿都消了,“幻音阁是伎馆,伎馆!听曲喝茶的高雅之所,不是青楼,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叶桐一脸无辜:“有何区别?那也不是新婚之夜能去的地方吧?”

    “你洞房花烛夜私会旧情人,你就有理了?”

    叶桐无奈:“说了那是偶遇。”

    “呵,真好笑,他怎么不偶遇我呢?偏偏偶遇你?”

    “你去青楼了嘛。”

    张思端咆哮出声:“说了不是青楼!”

    老夫人怀里的白猫突然“嗷”一声尖叫,在她怀里拼命挣扎,显然是被吵的不耐烦了。

    “乖乖乖,不怕不怕,”老夫人小心安抚着,然后朝二人一声暴喝:“好了!”

    两人立马噤声。

    新婚第二日,她这婆婆茶还没喝上,一大早便来断这混头账,着实头痛。

    “你俩既成了亲,合该好好过日子,一大早便闹个不休,罚你们禁足三日,好生闭门思过去!”

    “娘,”张思端有些慌张,“秦路他们还等着我呢,今日有茶会。”

    老夫人冷哼一声:“成了亲还整日想着往外跑,你这两天就别去喝酒吃茶附庸风雅了,在家好好待着。”

    “娘——”

    “少爷哟,您就听句劝吧,”赵管家很焦急,也顾不得自己插话,“您不知道这外头说的多难听,老夫人叫您留在府中,也是为避风头。”

    张思端还想再说什么,但见他娘主意已定,知道母命难违,便指着叶桐:“我非要跟她关在一处吗?”

    老夫人又来气:“桐儿是你夫人,跟她关一处怎么了?我警告你好生待她,若叫我听见你欺负她,绝对没好果子吃!”

    张思端丧气地垂下脑袋,不敢说话了。

    赵管家忙招呼人:“快快快,扶少爷少夫人回去。”

    两人遂拜别老夫人。

    老夫人瞧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心思沉重地捋着怀里的猫,叹道:“老姐妹呀,真不知道把他俩撮合到一块是对是错。”

    赵管家知道老夫人又想起叶桐她娘了,好生宽慰:“老夫人就别愁了,夫妻间小打小闹很正常,孙夫人的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他俩的。”

    老夫人眉头微皱:“我原记得桐儿性情温和,这成婚后,怎的变了个样子。”

    方才把她儿拿捏得一愣一愣的。

    “少夫人是个知礼数识大体的,左不过被少爷气坏了,才出言怼了几句,老夫人不必担心。”

    老夫人叹了口气:“桐儿我是信得过的,就是端儿有些胡闹。”

    赵管家笑道:“少爷在外面浪荡惯了,如今成了家,会慢慢收敛的。您将他俩关在一处,不正为了帮他们培养感情嘛。”

    “但愿他们能明白我的苦心。”老夫人挠了挠白猫的脑袋,“吓到你了吧,小可怜儿,改日叫他俩给你登门认错。”

    *

    两人脚刚进门,院门便被嘎吱关上。

    张思端愤然转身:“真关我啊!”

    “少爷,老夫人交代的,奴才不敢不从。”门外传来看门仆从的声音。

    张思端哼了声,气冲冲地走进屋里,叶桐跟在后面。

    一进门,他又瞧见桌上躺的那张纸,邪火再起,冲过去团吧团吧扔了,然后冲叶桐撒气:“想跟我和离,没门!”

    说完不等叶桐回话,穿着鞋直接挺到了床上,一个人睡过去了。

    叶桐瞧着脚边的纸团,叫罗樱捡起来拿去了。

    她一大早便被折腾起来,也很疲乏,但床被张思端一人占了,她便拄着脑袋坐在桌前,浅眯一会儿。

    不多时,脑袋哐当一声砸在桌上,她竟没觉得疼,趴着继续睡。

    张思端被这声响惊醒了,看着桌上伏着的人,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好歹是个女儿家,就这样趴桌子上随便睡了,瞧着怪可怜的。

    “喂。”他跳下床,过去戳醒了叶桐。

    叶桐眼睛简直黏在了一起,脑子也是懵的,呆呆看着眼前的人。

    “去床上睡吧,”张思端有些不自然,“趴着不难受吗?”

    叶桐的脑袋此时没什么思考力,见张思端这样指挥,就顺从地去了。

    “这会儿倒是听话。”张思德咕嘟道,“一睁眼就牙尖嘴利的。”

    他自己走到桌前,将上面的茶水碗盖全部撤到一旁,然后整个人躺上去,喟叹一声:“舒服——”

    没多会儿也睡着了。

    罗樱端着脸盆走进时,就见她家姑爷四仰八叉地躺在桌上,因着桌面太小,手脚脑袋都垂了下来,嘴也张着,正呼呼大睡。

    再看她家小姐,随便扯了条被子卷在床上,也睡得极熟。

    她忍不住偷笑:“当真是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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