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睡到日上三竿方起,罗樱和连翘端了水盆进来,为二人梳洗打扮。

    张思端收拾罢,踱到院门与看门小厮几次交涉,未果,又折回来。

    “当真出不去喽。”

    他斜倚在软榻上,捧了盘冬枣,翘着二郎腿放肆地啃。

    叶桐梳好妆,叫罗樱取了纸笔,坐在桌前又开始冥思苦虑。

    张思端瞧见她这动作,警惕地坐起身:“你干嘛,不会又在写和离书吧?”

    叶桐还在为自己寻营生,没工夫理他。

    张思端被冷落,捧着枣也来到桌前,大喇喇坐下,问出了他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你昨晚……同杨慈安说了什么?”

    叶桐终于将脸转向他:“我叫他离开。”

    张思端眼睛亮了些:“这样说你舍得啊。”

    “有何不舍,我已经嫁给你了,跟他理应断了联系。”

    张思端更凑近了,脸上带着些许笑意:“这么说,你真不是主动与他幽会的?”

    叶桐默然不语,投以一个无奈的眼神。

    张思端又转回最初的问题上:“那既不是念着他,你为何要与我和离?”

    “张思端,”叶桐叹了声,“你为何对这个问题这么在乎?我们两心不悦,迟早会走到这一步,你应当也想过这事吧?别说你想跟我过一辈子。”

    张思端不置可否,和离之事他确实成婚前便想过,只是这件事关乎面子,被叶桐主动提他总觉得膈应。

    明明那么很偶然的一瞬间,他还生出过跟叶桐凑合着过的念想,谁知叶桐和离之心如此坚决,实在叫他受挫。

    如今叶桐如此直白的说出来,更叫他莫名不快:“你就一丁点都不想跟我过吗?我家好歹是江城首富,衣食用度绝对不会短了你的,嫁给我就这么委屈你吗?”

    叶桐好笑道:“你不是有个柳南娇了,又不是真心想娶我,可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了,跟我离了正好少了阻碍。”

    “我跟柳娘不是你想的那样……”张思端话说到一半,突然又懒得解释,“算了,既然你决心已定,离就离,反正我也不喜欢你,不过我娘那一关可不好过,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说完气呼呼地扭过头,又委到榻上去了,冬枣也没心情吃了。

    叶桐失笑,真孩子气。

    她对着张思端的背影说:“和离也不是马上成的,得找时机,我们一时半会还得假装夫妻。”

    张思端背过去的肩膀松了松,还在怄气:“你想什么时候离就什么时候离,反正你想没人能拦住你。”

    他小声嘀咕:“还是柳娘好,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从来都顺着他的意。

    他当初就不该娶叶桐,平白给自己找气受。

    身后没了声音,张思端更觉难受,这个人到底在干什么,都不哄哄他吗。

    他偷偷扭过脑袋,就见叶桐又开始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很想过去看一眼,可面子上实在过不去,他还在生气呢。

    “我渴了。”许久之后,他实在按捺不住,别别扭扭坐起身。

    “我要喝水。”他给自己找的理由很充分。

    张思端状似随意地走到桌边,漫不经心地捞起茶碗,目光却定在叶桐面前的纸上,瞥见几个奇丑无比的大字。

    他忍不住皱起眉:“你在画什么符?”

    他印象中叶桐在江城以才女著称,从未想过她的字如此不堪入目。

    叶桐的字的确太拿不出手了,她思忖道:“看来在搞钱之前得练练字。”

    “……你要搞什么钱?我家的钱还不够你挥霍的吗?”

    “你家是你家的,我赚我自己的。”

    “分的倒是清楚,”张思端又捻起一颗冬枣,“赚了钱你要干嘛?”

    叶桐沉吟了下:“去种地。”

    张思端:“……”

    他怀疑叶桐脑袋被驴敲了。

    “我没听错吧?种地?我家家财万贯,你却要去太阳底下受罪?”

    “……少爷,你不懂啦。”

    叶桐懒得解释。

    这种陶冶身心的事也跟他解释不通。

    张思端不理解,但尊重:“你真想种,院子里空档多呢,在家就行,不必非去田里。”

    “是吗?”叶桐来了兴致,“罗樱,带我去瞧瞧。”

    “喏,这地方大吧,”张思端也揣着袖子跟在后头,“够你拾掇的了。”

    面前出现两畦菜地,因疏于照料,已长满干枯的杂草,面积不小。

    这地方的确合适。

    叶桐瞧着那结疤的土块,暗暗思虑:先试验一下也好,毕竟地也不是一下子种成的。

    她蹲下来揪着手底的一根枯草,思量着秋天能种什么菜。

    “先将杂草清清吧,叶小姐。”张思端凉嗖嗖的。

    “嗯,罗樱,你去借农具。”

    罗樱面露迟疑:“小姐,你真要种啊。”

    她印象中小姐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不知怎的突然对种菜有了兴致,着实叫她捉摸不透。

    好似成婚后,小姐性子就变了许多。

    叶桐笃定:“当然,快去。”

    罗樱只得福了福身:“是。”

    张思端揣着袖子在旁边看戏,他倒要瞧瞧叶大小姐能种出个什么东西。

    没一会儿,罗樱便和一个小厮扛着锄头、耙子回来了。

    叶桐实际上只在电视上见过这些农具,握在手里,莫名有些兴奋。

    她掂了掂耙子,不算重,卷起袖子便开始扒草。

    罗樱见状慌忙去夺:“小姐,这太累了,我来吧。”

    “没事,我自己可以,”叶桐将袖子往上拉了拉,“你现在同连翘去集市上,瞧瞧如今这时节种什么好,若有花籽也买些。”

    “……是。”眼看抢不过,罗樱只得找来根臂绳,帮叶桐把垂下的袍袖绑住,这才匆匆去了。

    叶桐以极快的速度将枯草清理出来,实在扒不动的便用锄头锄,干累了杵着腰歇会儿,尔后再战。

    张思端瞧着烟土中站着的叶桐,表情很是怪异。

    眼前的叶桐跟江城传闻中的柔弱大小姐迥然不同,他心说自己娶的真是那个名遍江城的才女吗?

    不去研究琴棋书画也就算了,字写成那样,还对着满地土块两眼放光……这很难评。

    莫不是到了一定年纪种菜之魂便觉醒了?可她也不大呀,才十六。

    与他成婚受的刺激就那么大吗?

    他慢慢站不住了,夺过叶桐手里的锄头,帮她松土。

    难得有人帮忙,叶桐乐得接受:“别说,干的有模有样。”

    张思端哼了声:“我堂堂张家三少爷,什么不会,比你那个病秧子相好强多了。”

    叶桐开始叉着腰指挥他:“这里,土块大,用锄头根敲一下……对了,真棒。”

    张思端歪起嘴角:“也就我能敲这么均匀。”

    “没错,活干得漂亮,还有这,再扒一下。”

    张思端挥着锄头:“好了吧?”

    叶桐点头:“深浅正合适。”

    不多时,两畦地都被张思端松完了,他整个人灰头土脸,叶桐却好整以暇地端坐一旁。

    张思端突然意识到什么,将手中锄头丢了:“怎成了我在干了。”

    叶桐竖起大拇指:“功臣。”

    张思端拍拍身上的土,撇着嘴:“就你一直在恭维我,哄我把活都干了,自己落得清闲,你这个黑心肝的。”

    叶桐笑吟吟:“别说,你干活挺卖力。”

    张思端深觉中了她的圈套,赌气不搭理她,一个人跑屋里去了。

    叶桐哑然失笑,指挥几个小厮提来几桶水,小心将菜地浇了。

    一切准备就绪,罗樱刚好将菜籽买了回来,叶桐便一畦种地,一畦种花,把种子都播了下去。

    做完这些,太阳已然西沉。

    叶桐捶着腰进屋,显然是累极了,却还没消停,又吩咐罗樱准备笔墨。

    张思端疑惑地从榻上爬起:“你又要做什么?”

    “我给那些菜写个名,以免忘了种的什么。”

    手下没有木板,她决定改日再找小厮做几个,今天先简单插个木棍将就。

    张思端叹了口气,走过来,从她手中夺过毛笔,自己坐下。

    “你那丑字还是罢了,都有什么菜,报给我。”

    有人帮忙甚好,叶桐虚脱地趴在桌上,将名字一个个说给他,张思端依言写下。

    报完最后的花名,叶桐累的睡着了。

    罗樱拿着写了名字的木棍,询问:“少爷,这些要插上去吗?”

    张思端放下毛笔,瞧了叶桐一眼:“等少夫人醒了再说吧,我也不知道她每处种的什么。”

    他又吩咐:“打盆热水来。”

    片刻,罗樱端来热水,张思端挽起袖子,将毛巾浸湿,又轻轻拧了拧,在叶桐的脸颊上小心擦拭。

    他这才注意到叶桐的皮肤很细腻,眉眼弯弯,生的极其清丽,放在整个江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他小声咕嘟一声:“真不知道你整天在想什么。”

    将脸擦净,张思端又帮她擦手,触碰到叶桐柔嫩白皙的指尖时,他心中微微动了动。

    竭力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他快速擦完,把毛巾扔到盆里,将叶桐抱到了床上。

    “吩咐晚膳往后推推,等少夫人醒了再准备。”

    罗樱应下。

    张思端又道:“给我准备一桶热水,我要洗澡,身上都是土。”

    *

    叶桐醒来时,就见房中氤氲着水汽,有个人影在雾蒙蒙的屏风后若隐若现。

    她披上衣服下床,直接走到屏风后,和张思端打了个照面。

    两人俱是一惊。

    “你怎么在这儿洗澡?”叶桐有些不自在。

    张思端理所当然:“这是我的房间啊,不在这在哪。”

    叶桐点头:“那我出去。”

    张思端很自然地吩咐:“让连翘帮我加点热水。”

    叶桐脚步微顿:“你洗澡叫婢女服侍?”

    “不然呢?”张思端颇有些莫名其妙,“我又不敢劳烦你,虽然你是我名义上的老婆大人。”

    叶桐忙摆手:“打住,我去叫她。”

    须臾,连翘进来了。

    屋子里全是水汽,云山雾绕的,她小心走到桶边,柔声道:“少爷,你往边上坐坐,别烫着。”

    张思端挪挪身子:“倒吧。”

    连翘费力地将木桶提到浴桶边缘,本想缓缓往里加,但手垫得太靠下,一个不防被烧开的水烫了下,惊慌中将水全数泄出去,溅的四处都是,意料之中听到张思端的惨叫。

    “你要烫死我啊!”

    张思端慌乱地从桶中站起。

    “对不起少爷,对不起,水太烫了,我不是故意的。”

    在院中逡巡了会儿,叶桐想起菜名还没插,便打算进屋去找写好的木棍。

    辅一开门,她就瞧见浴桶中站着的人,半个身子一览无余。

    “少夫人。”连翘喊了声。

    张思端听见声音,身子微动,与叶桐面面相视。

    叶桐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片刻,匆忙将身子别了过去,退出了房门。

    “喂,你——”

    张思端想说什么,叶桐已经没影了。

    他莫名火大,对着连翘啐了声:“你、你先出去。”

    连翘听见这话,如蒙大赦,忙不迭溜了。

    张思端再没心思洗了,胡乱裹上衣服,便追出房门。

    叶桐正坐在廊下,老夫人的白猫不知何时跳入院里,在叶桐手底下舒服地眯着眼。

    “我……”张思端站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叶桐头也没抬:“我对你干瘪的身材不感兴趣。”

    张思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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