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出生的时候,家里人还依然沉浸在大哥去世的伤悲中,她的诞生,也算是挥散了府里部分沉重的气息。

    爹和娘,给她取了一个很朴素直白的名字,“金平安”,虽然不是那么好听,但是家里人是真的希望她可以平安长大。

    对于她,金悔夕没有特别多的记忆片段,只有见到她时,她啃着一块糖糕,傻傻的喊着“价价”“价价”。

    记忆止步于那天深夜,她被屋外嘈杂的声响吵醒,她套上外衣出门,不知从哪飘来的浓烟,推门那一瞬间,呛的她咳了两声。

    正好吵闹的人声从东边越来越近,她往东边看去,她爹怀里正抱着什么,在往这边跑来。

    近了,她看清了,她爹怀里的,是她的小妹,小妹脸上有道道烟熏的痕迹,此时紧闭着双眼,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行人匆匆从她门口经过,并未停留,只留下从小妹身上掉落的,用来辟邪的甲鱼头。

    金悔夕蹲下捡起了它,再抬头,记忆的画面也变了,那是离开金家老宅的记忆。

    在小妹去世后,爹娘和爷爷一致认为,他们需要离开这个不详的宅子,只不过爷爷还想要留在这,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

    那时她坐在马车上,马车颠颠簸簸的走在路上,她掀开帘子,回看金家的方向,她爷爷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半边脸用灰布遮着,目光看向马车,目送着家人的离去。

    金悔夕从怀中掏出那个甲鱼头,放在了小妹的牌位前。

    金家的记忆,仿佛随着那时候的马车一起,渐行渐远。但是有关亲人的回忆,不论是悲伤的还是快乐的,都深深埋在了心里,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发现它们还很鲜活的存在在自己的身体里。

    拜完去世的亲人,金悔夕抬头,看向那最上面的两个牌位,他们是爷爷的师傅师娘,也就是祖师和祖师娘。

    对于他们,她心里的情绪很复杂,她也有过怀疑,是祖师和祖师娘葬身火海带来的诅咒,但是爷爷说过,他们两个是这个世上对爷爷最好的人,是很重要的亲人。

    如果是这样,怎么会忍心让金家经历那么多生死离别。

    金悔夕点燃了两注香,火丝蚕食着香粉,香灰落在手上,带来了一瞬间的刺痛,也让金悔夕从夜晚漫长的回忆中清醒过来。

    她奉上了香,退后一步,朝灵屋摆放着的令牌拜了一拜后,推门离去。

    再说林心千这里,”敌人在暗,我在明,怎么我就不懂怎么破除诅咒。“

    林心千在街上转转悠悠,此刻她非常明白术业有专攻这句话的意思了,她不是个懂咒法的小道士。

    兜兜转转,她还是走到了茶楼。

    茶楼,线索的聚集地,那就进去吧。

    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又进茶楼,但是一想到当日说书人说起故事来的滔滔不绝,又觉得这是个好去处。

    茶馆的人来来往往,桌上的人叽叽喳喳,有聊今个吃了什么的,有聊镇东头布料涨价的,也有聊八卦的。

    但说书的,这个时辰,早就不来了,如果只是想要凑巧听到有人聊金家,那相当于坐在树下等兔子主动撞树,全凭巧合。

    林心千露出了一个友善乖巧的笑容,对隔壁桌那时不时打量自己的几个大娘招了招手。

    “这位大娘,我初到此地,想知道一些事。”

    只见大娘的目光被点亮,仿佛想要聊天的欲望得到了满足,搬着凳子来到了林心千这桌。

    “哈哈哈,我就看你瞧着面生呢,你算是问对人了,这思师镇,就没有我董大娘不知道的事。”

    说罢,四周响起笑声,“姑娘,听一半信一半啊。”

    “去去去,莫说那没有的话,除了偶尔夸大,我何时传过假消息。” 想来这董大娘也是镇中常出没的典型人物,茶余饭后话题的搜集者。

    “姑娘,想听啥,大娘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就金家吧,你们之前说的金家诅咒,还有为什么金家家主以前是学木偶戏的,后来改从商了。“

    大娘一听,脸上愁苦的表情中虽没有结成实质的悲伤,却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撸起袖子,有要大谈特谈的架势。

    “ 这金家你们晓得吧,思师镇的名头就是这金家主子的由来,说起金家主子啊,也是个可怜又重情重义的人。”

    “当年我们是个村,村上有一个出名的木偶师傅,各大城镇都知道,看金家主子是个孤儿可怜,也想起了自己的孤儿身世,心里难过啊,收下了金家主子做徒弟。”

    随着大娘绘声绘色的说讲,关于金家老人的故事,缓缓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木偶师傅和他妻子两人无子,对这捡到的孤儿视如己出。

    这木偶师傅的木偶戏,可谓是万里挑一,出神入化,传到了当时王上的耳里,当年王上的爱妃得了心疾,郁郁寡欢,寻遍名医也没有效果。

    眼见爱妃一天天憔悴,王上邀请木偶师傅去为爱妃表演木偶戏。你还别说,真神了,那妃子看了木偶戏大哭了一场,哭完病就好了。

    龙颜大悦,特赏财宝无数,寻常人几辈子也花不完,还准备封木偶师傅为御用艺师。那木偶师傅不是贪恋钱财的人,婉言谢绝了王上,说是想要留在这座小村里,专研木偶戏剧,对功名财富不感兴趣。

    他最后没去王上的宫里做御用艺师,拗不过王上必须要赏赐该有的财宝赏赐,但只拿了一点点便回来了。

    戏剧性的是,这过了一月之后,那放着木偶的屋子就因为天太燥,着了。

    “你瞧瞧,这防火意识还是要的,这木头多的屋里更是要注意。”

    “董大娘,你又扯远了。”董大娘一旁又聚集了一小撮人,毕竟这离奇的故事谁都想听,即使听了很多遍,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吃饱了闲的

    大娘瞥了那人一眼,摆了摆手,继续说了下去。

    接下来的故事之前已在说书人那听过,并没有太多出入,无非是大娘把细节表现的更加夸张,更加的戏剧化了一些。

    作为木偶师傅唯一的亲信,金家主子继承了那些财富,并从商让钱财越来越多,用师傅的名义帮助这座小镇,让整个镇都富裕起来。

    他将小镇取名为思师,既是怀念师父师娘,也是在提醒自己今天的一切都是师傅带来的。

    “这金家主子既然师傅这么厉害,他作为单传弟子恐怕也不弱吧。”林心千抿了抿唇,问道。

    “哎...王上邀请金家主子表演木偶戏的时候,金家主子怕触物伤情,婉拒了,他的功底也不弱啊,但就是再也不碰木偶了。”

    “哎,这金家主子,命苦啊…“

    在一片唏嘘之中,窗外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林心千忽然想起那半张扭曲的脸,满是被烈火灼烧的痕迹。

    即使坐拥财富,也没有办法阻止亲人的接连离去,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果,也没有办法治愈□□的苦痛。

    或许的确和大家说的一样,可怖的外表下,藏着的是颗满目疮痍又脆弱的心脏。

    随着一声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色彻底暗了下去。

    “怎么,你也同情那老头了?”

    好听的女声响起,如同百雀灵鸟般婉转清脆,又像露水滴在竹叶般玲玲作响。

    林心千转头,发现眼前的场景不再是一楼那拥挤嘈杂的环境,而是之前与金悔夕一起带着的那个厢房,而厢房面对茶楼中央开放的那个木窗前,坐着之前林心千看见的坐在在金家老人肩膀上的那个小人。

    “看你的表情,你信了那些人的话?”那小人又说了一句话。

    这次靠的近了,林心千看清了那个小人,并不是真的小人,原来是一个木偶,她的下巴有关节连接的痕迹,衣服外的手臂,手指的动作,都可以暴露出这个事实。

    “是你给金家带去的诅咒?”

    木偶点了点头,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了笑容。

    林心千把气息集中在手掌上,拇指和中指隐约泛着火苗,随着她迅速起身的动作,火势变大,跳跃在手掌之间。

    “哈哈哈,是双生诅咒哦”。

    就在林心千攻势逼近,手掌即将触碰到木偶脑袋之际,木偶说话了,她也不慌乱,维持着笑容,看向眼前的小道士。

    她知道对面的人,绝对不敢伤她。

    林心千的确听到了这句话,立刻停住了动作,掌心的火渐渐熄灭,却依然点燃了木偶额前的发丝。

    发丝迅速蜷缩,留下烧焦的气味,幸好烧完这一缕,就停下了。

    双生诅咒,木偶死,金家老人也活不了,自己的确对这个木偶做不了什么。

    但是林心千记得,木偶成妖,先有身,再有魂。她既然成了妖,当年那场大火必定伤害不到她的身体,只要找到原来那具不能自己活动的木偶,也一定会有解决办法。

    “你为什么告诉我?我是道士,我可以找到你原来的身体,破除掉双生咒。”

    木偶的表情终于变了,带了一丝惊讶和不解,“道士?”

    但她又迅速把不解的情绪收了回去,坐到了木窗窗沿上,“你说你是道士就是吧。”

    “但是....”,木偶拖长了音,从楼底卷上来的风吹起她墨黑的头发,林心千不得不承认,这个木偶双瞳剪水,有仙姿玉貌。

    这张好看的脸此刻带着嘲讽的笑容,身子向后仰倒。“我这个双生咒,除非他死,不然破不了,哈哈哈哈哈哈。”

    木偶从木窗坠下,从林心千想要将之拉回的右手旁错过,林心千趴在窗户上向下看,底下不仅没有下落的木偶,也没有茶楼一楼的桌椅摆设,更没有董大娘她们。

    万籁俱寂,那窗户底下,是一片黑暗。

章节目录

妖质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殷羽薇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殷羽薇并收藏妖质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