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青?这不就是金家祖师?这看来是他幼年时的样子。

    “我就叫你...叫你什么呢,叫你偶仙!因为你长得和仙女一样!“男孩眉毛弯弯,红红的眼下还有泪痕,应是刚哭过一场。

    “他们说我没有家了,你是爹和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你不能和爹娘还有李伯伯一样抛下我。“男孩的情绪多变,此刻想起什么伤心事,又落下泪来。

    透过水洗后,那双纯净如玻璃般的眸子,林心千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她就是那只木偶的样子

    恐怕现在是那木偶的回忆。

    林心千呆在木偶的躯壳里,感觉时间变得很快,它也目睹了金青的成长。

    这金家祖师的童年实在算不上美好,甚至可以用颠沛流离来形容。从一开始旁人的话语,以及金青对她的自言自语,可以拼凑出他成为孤儿的缘由——他的爹娘是开戏班做木偶戏的,也算是做出了一点名头,确因同行嫉妒陷害,和戏班子一起熬死在了牢狱里。

    家破之际,只能将金青嘱托给独身的友人照料,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交给他,只有倾注二人心血的一具堪称倾国倾城的木偶,虽然那陷害金青爹娘的小人说这木偶蛊惑人心,是个妖物。

    但雪上加霜,那照料金青的那位友人某天夜里突发疾病,不知病因,还没来得及交代什么就不幸病故。

    从此只剩金青一个,加一具木偶。

    这孩子做过乞丐,演过杂耍,就那么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了他爹娘的故乡——江南。也是他爹和他娘梦开始的地方,他幼时常听娘讲起。

    那日他照常在街乞讨,街上咚咚锵锵好不热闹,但聚集的高大人群挡住了视线,他从人群的脚下钻过,挤到了最前面,这刚一抬眼,他便怔住了,这竟是杖头木偶戏。

    等木偶戏结束,戏班子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却见有个小乞儿在旁,也没太注意,后来就看这小乞儿一直跟着,便把他喊住。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却见那乞儿扑通一声跪下,说要拜师。

    这戏班子被这孩子的阵仗吓了一跳,戏班子师傅一瞧,“孩子你年纪不大,但也不是很小,稍早那么一二年,兴许我们会同意,你快起身吧。“

    谁知那孩子依然不肯,眼神坚定的喊着,自己会唱戏,会木偶戏,并不虚言。戏班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让这乞儿上了马车,毕竟跪这街上也不好看。

    后续便是金青把林心千寄身的木偶,从之前他两呆着的那一小座废弃的屋子带了出来,这个时候林心千已经行动不再受限,只不过还是只能跟随金青。

    这孩子大声诉说着他又有归处的喜悦。他跟着班主继续学习,他将木偶举起,木偶随着他的操控舞动着,脸上也仿佛有了一颦一笑,勾人心魄。

    戏班主日渐觉得小男孩在木偶戏上很有天赋,大有努力栽培他,传授他木偶戏的经验的意思。

    日升日落,光阴如梭,虽然在林心千视角,岁月的确是如同飞箭划过身边一样,眨眼消失不见。

    小男孩已成少年,戏班主意外死去,新上任的班主不满老班主对小男孩的偏心很久了,处处排挤他,最后把他赶出了戏班。

    “偶仙,又只有我们两个了,也罢也罢。“

    少年拂袖离去。

    少年穿过许多集市,就如童年那般,忍过饥挨过饿,受过冻生过病,一路上也有人帮助他,他在木偶戏上的天赋有被懂戏的人称赞过,也有被顽固的戏剧前辈嘲讽过。

    他见过很多人,最后又加入了一个戏班,他的心却没办法落下来,一直以来,似乎只有木偶陪着他。

    岁月匆匆流去,这时的少年已成一个俊然公子,木偶戏也可使座下的人动容伤情,分不清人偶是真是假,似是木偶有了人的灵魂。

    那位不知名的少年如今也是小有名气,木偶剧的老前辈谈起他,也以后起之秀,明日之星称赞。

    一曲作罢,台下的人依然沉浸其中。公子拱手,向台下一笑。目光却温柔的停留在一位青衣女子脸上,女子亦报之一笑。

    场景再变,已是珠冠霞帔,红烛酒宴。

    林心千心中感慨,恍惚之间,那小男孩就长大了。

    “思思,此生愿与你作伴”

    “不离不弃。“

    从此以后,金青身边终于不只有木偶了,他又有家了。

    场景忽变,金家师祖娘,现在也可以直接叫作赵思思,小心的擦拭着木偶,将之放进木盒。

    “我其实蛮嫉妒她的,可以这样陪着青儿。”

    这是第一次,林心千在这漫长幻境中,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是木偶妖的心声。

    “原本青儿只有我,她来了,我就不是青儿的唯一了,我讨厌她。”

    从这刻起,场景再也不是时光的全部重温,而是跳跃性的切换。

    那场景再变,金青这次带回了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男孩,就像林心千第一次见他那般年纪。

    “思思,这孩子无依无靠,我便收他为徒吧。”

    烛光下的女子神色温柔,点头答应道,“好。”

    这应该就是金悔夕的爷爷,金家老人了。

    场景此后越切越快,那位收养的孤儿越长越大,但明显他并没有学木偶戏的天赋,也无心于此,甚至有些叛逆,几次与师父争吵。

    “我才不喜欢木偶呢,一块木头罢了!“

    “放肆,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早就想说了,唱戏把弄木偶能得几个银子,再努力也不过是取悦台下人!“

    “你给我滚。”金青气急了,狠狠甩了身前小子一个巴掌。

    “走就走。”徒弟夺门而出。

    又是一声画外音响起,“小白眼狼,青儿和赵思思对他视若己出,他就是这么口无遮拦,毫无尊重,肆无忌惮的。”

    场景再变,金青和他的夫人坐在马车上,赵思思拉开马车的帘子,一直看着屋前,脸上表情还透着担忧。

    “这等逆徒,不回来也罢,你不用等他回来了,你就是对他太好了,他才敢这么大逆不道。”

    “哎。”赵思思叹了口气把帘子放下。

    “启程吧,王上等着我们呢。”

    忽地场景转向几天后的夜晚,徒弟回到了家,回想过往,总觉得是师傅禁锢了他的理想,他的自由。

    “一堆木头,一堆竹片,我看师傅就是魔怔了!”

    那徒弟年轻气盛,做事莽撞全凭情绪,这时候完全靠着胸中一口气,做事不论后果,恶毒起来,就像是被剧毒的蛇咬了心肠,连带着身上每个器官都掺着点坏。

    他带着一个火把,跑去了师傅存放木偶的那间屋子,那里和住的地方隔得不远也不近。把火把顺着窗户丢入屋内,他又跑走了。

    接下来的剧情就和说书人说的一样。

    火光,瓦罐碰撞,救火救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扭曲到一起。但只是眨眼,那间木屋旁奔跑着救火的,村上的人都消失不见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声响也停了下来,只剩下烈火燃烧木头发出的噼啪噼啪声。

    林心千此时甚至摆脱了木偶的影响,她仿佛是独立于这个幻境一般,看着故事的发展。

    她瞧见赵思思跑进那燃烧着的屋内,直接冲向了那具木偶,也就是木偶妖的身体,她知道这个木偶,对于金青来说,意义非凡。

    “我不得不说,她和我一样的爱青儿,我其实已经认可她了....”画外音再次出现,却带着一丝虚弱。

    到这为止,这故事线也很明朗了,大概前期便是孤儿金青的坎坷成长历程,等遇见妻子赵思思后,他们又收养了一个孤儿,孤儿没有师傅那般对木偶戏的热爱,只想要自由的发展,而他挣脱师傅束缚的方式太过极端不理智,甚至带着些狠毒。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一场大火,要了他师傅师娘的命。

    突然,天旋地转,场景跳跃到了木屋外,甚至隔着木屋一定距离,这时,林心千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金家老人。

    不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叛逆少年,只是一个垂垂老矣,带着一身沧桑的躯壳。

    金家老人睁开了眼,就在刚才,他似乎还在看着那具师傅最爱的木偶唱着,下一瞬间,他就来了这个地方。

    这地方太过熟悉,燃烧着的木屋,就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无数次梦到这儿,梦到这个场景,但他确信,这次不是梦。

    老人两行浊泪流过,淌过凹凸不平的脸,淌过颤抖的嘴唇,滴落在身前苍老浮肿的手上。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向那散发着焦烟味的地方走去,在那映天火光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些幻象,也可能是死之前的走马灯。

    那是师傅严厉却关切的模样,是师娘温柔的目光,是小儿子在书房掌灯夜读,是长孙做错了事怕挨打躲在他身后,是最小的那个孙女,用小手指握着他衣裳的样子。

    炭火燃烧,噼啪作响,他还听见了一声声的呼唤,“爷爷,爷爷”。

    这声音太过真实,不似幻听,他转过头,只见孙女站在远处,着急的看向他。

    他这孙女,长大后一向沉稳,也不像个小姑娘,有时倒像个中年人,此刻红着眼眶,摇着手示意他不要再往前走。

    其实上次没有看清,小时候这姑娘总是躲着他,说是害怕他的模样,于是她每次回来,他都是用帘幔挡着,怕吓着她。现在一看,当初那个从马车车窗里探出头的小丫头,也长成了大姑娘。

    他发现自己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低头一看,那皱巴的皮肤变得平滑起来,那灼伤的伤疤也消失不见了,他又回到年轻时的模样了,这也意味着他不需要拐杖了。

    金家老人再看了眼金悔夕,便转身,朝着那烈火中奔去,来平复他多年的悔恨遗憾。

    双生和诅咒,也就此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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