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浽许国的第八日,千柔向他们提了一个愿望。

    “你们可以带我去灵兰草原吗?”

    “可以啊,”林心千看了眼地图,发现那个地方离浽许国不算近,在更西更北的地方,但用道器飞过去也花不了多少时辰,“你去那要做什么呢?”

    “我想...带我的母妃回家。”

    林心千听千柔提过,她的母妃已经去世这件事,估计是要把她母妃的某些东西,带回灵兰草原。

    在一旁的吴岁青拍了拍云波,“走吧,收拾东西。”

    几人上了道器,准备飞往灵兰草原。

    千柔和他们呆了几天,没有第一次遇见时那么拘谨了,她看着道器圆盘上乖乖趴着的小黄狗,不由问道。

    “这条小狗好乖啊,它不害怕吗?”

    其实林心千也想那么感叹,虽然道器变大之后足够大,但小黄的确是出人预料的乖巧,起初云波害怕它因为恐惧在空中的感觉,而应激的跳下道器,就把它一直搂在怀里,后来发现它根本就不害怕,它就乖乖的趴在那,很让人省心。

    “它不害怕,小黄胆子很大。“

    云波替林心千回答了,顺便摸了摸小黄的脑袋。

    也就一会功夫,那地面的场景由大大小小的建筑楼阁,变成了大片大片的山丘,又变成了广阔的草原,上面有各色骏马在草地上自由的奔跑。

    这就是灵兰草原了,林心千控制道器下降,落到了草地上。这片土地的草长得倒是挺长,没过了脚踝,秋风吹过,这儿呈现出毛绒毯子的质感,又像绿色的波涛,明明是深秋了,那些树木的树叶都枯黄落下了,这儿还能保持一片翠绿。

    看着一望无垠的草原,总是让人萌生出奔跑的愿望,别说人了,小黄已经撒丫子开始追那些马了,但是腿太短,根本追不上,只能跟在马群后面追。

    “你要骑马吗?”吴岁青问她。

    “我不会。”

    “其实我也不会。”

    “...”  恐怕这里四个人,都不会骑马,只有看着马儿奔跑的份。

    “但是我们等会可以试试。”

    几个人很快就找到了这片草原上放牧的人,他拿着一个鞭绳,跟在羊群后走着。

    “小哥,你知道平里部落在哪吗?”

    吴岁青上前搭话,刚才千柔在道器上说,自己要找的是灵兰草原的平里部落。

    “平里部落?不清楚,你们可以问问那边骑马的人,他们可能知道。”他手指指向西边不远处,几个骑马慢慢走着的人。

    “多谢。”

    等走到那几人面前,问了一样的问题,那马上的人先是仔细看了看林心千他们,说实话,他们的穿着风格和草原上的人实在是不同,一看就是草原外面过来的,怪不得对灵兰草原上发生的事不清楚。

    “平里部落?那个部落早在六年前,就被吞并了。”

    原本握着那一小节马绳,等待回答的千柔,愣住了。

    其实她还有一个母妃,先前说过,就是在她亲生母亲死去后,她被转到了悦妃膝下。

    悦妃,是和亲过来的公主。

    她原先是灵兰草原平临部落的二公主,后来到了浽许国和亲,而浽许国许诺,会给平林部落以支持。

    丽妃是个很特别的人,特别在很多方面。

    她和自己原来的母妃不一样,她甚至和这个宫里的绝大部分妃子都不同,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也不期待皇帝的恩宠。

    嬷嬷们似乎都不太喜欢她,说她是个不知礼节,没有规矩的野蛮人,而她也对宫里的其他人,没有什么好面色。

    比起研究皇帝近日去了谁谁的宫院,近日又偏爱什么,喜欢去什么地方,她更喜欢自己一个人站在皇宫里的那座塔上,向外望。

    在起初千柔被转到她膝下时,她对千柔也是冷漠状态。

    后来她与千柔渐渐熟了起来,便和她讲起了自己的过去,和千柔的亲生母妃不同,她的过去里不是只有皇帝和自己的故事,她也从不讲关于皇帝的一切,她只讲自己的家乡,讲那片草原,讲自己那个部落中的发生的故事。

    她还带过千柔放过两回风筝,放风筝的方式和地点时间也有些奇怪,两回都是在大风天放的,千柔都害怕那纸糊的风筝会被大风吹破,但悦妃并不在乎,她带着千柔站在屋檐上,看着风筝越飞越高,手里的线越来越短,风筝在大风中摇摇晃晃,有时候会剧烈的抖动。

    终于,手里的线彻底放完了,千柔见她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小剪刀,一刀把手里的线剪了,风筝彻底没了束缚,被大风不知吹到了何处。

    千柔那时候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怀里会放一把小剪刀,为什么要把风筝线剪了。

    后来她也有些懂了。

    悦妃从不难过,千柔从未见她流过一滴眼泪,也不唉声叹气,要么脸上是平淡的情绪,要么是面对宫里人的冷漠脸,要么是讲起灵兰草原时流露出的些许快乐,和生动。

    即便后来很不幸,在半年前她病痛缠身,太医都摇头说没救的时候,也没见她皱过眉头,喊过疼。

    但是千柔,在她临死前,在她病床前,到是落了不少泪。

    那时悦妃已经动弹不了了,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盯着自己这间屋子的装饰,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因为她在这个地方待了十几年,她也不愿去皇宫除了那座塔以外的地方转悠,走来走去,也不过就是在几堵墙围起来的地方来回转罢了。

    这间屋子,这个宫院,她竟然整整呆了十二年。

    但这儿又是那么的陌生,这儿没有广阔的蓝天,没有草原,没有骏马,也没有在平临部落里熟悉的那些人。

    这些年的夜里,她总是睡不着,闭眼似乎又回到自己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她躺在马背上,看着天上的云卷起又舒展开,看着风把它们吹成各种形状,那时候的她,和风一样自在。

    她那时睁开眼,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拉开一个木盒子,里面是那些当初那个皇帝赏给自己的珠宝,她从里面拿出了一串珠链,这似乎是什么珍贵玩意,连一串珠链都有自己的名字。

    但她并不在乎这个东西,就像她不在乎那个皇帝一样,她不记得这个珠链的名字,也不记得皇帝叫什么。

    她用力一扯,大珠小珠溅落在地上,滚的到处都是,她再一颗一颗的去寻,一颗一颗得捡起来,只有这样,夜晚才能过得快一些,才能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回不去的过去。

    “不要难过,小柔,我只是这幅身体死了,我的灵魂,回家了。”

    她安慰着床上一直哭泣的少女,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在这厚厚宫墙里关着的,都是些折了翅膀的飞鸟,再也飞不出去了。

    她闭上眼,似乎听见了儿时玩伴对自己的呼唤。

    “鄂叶!鄂叶!你快来啊,我们要开始赛马啦!

    鄂叶!”

    这浽许国的人,都喊她悦妃,但是她叫鄂叶。

    鄂叶最后走了,手里还攥着一根断掉的马绳。

    千柔结束回忆,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愤怒,恐怕浽许国根本没有遵守约定,在平临部落受难之际,及时的给予帮助和守护。

    林心千也没料到是这个答案,看着千柔的表情,她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又继续询问马上的人,“那大哥,你知道平临部落之前在哪生活吗?”

    马上的人指了一个方向,“离这不远,那儿有个心形的湖泊。”

    几人道谢后,又花了一些时间寻到了他说的那个地方,这儿附近没什么人,却又带着马鞍的骏马,马鞍和马绳都有些破旧了,就好像很久都没有人骑过了。

    千柔不知从哪找到了一片石头,在草地上挖了一个小小的坑洞,把那一小节马绳放了进去,又用土细细的盖住了。

    “她回家了。”

    林心千问她,“要试试骑马吗?”

    虽然都不会,但是刚才吴岁青说的没错,他们可以试试,好歹缓解一下小姑娘现在的情绪。

    千柔点了点头,她在林心千的帮助下,爬上了那些骏马中的一个,这马倒是出于预料的安静,在千柔坐上马鞍之后,它只是慢慢的往前走了几步,她握着马绳倒也不会掉下来。

    骑马这么容易吗?林心千看着千柔的操作,转头看向一开始提出骑马建议的吴岁青,“走,试试。”

    吴岁青眨眨眼,“云波,你要来试试嘛?”

    “不了!我看着小黄防止它被马踩到!”

    说这话的云波正追着乱跑的小黄,刚到灵兰草原的时候,这小家伙四处乱跑,差点被奔过来的马踩到。

    而另一边林心千也上了马鞍,她的运气没有千柔那么好,她刚一上马,那马就像受惊了似的,发疯的往前跑,颠簸的让人感觉脑袋都要被甩掉了,情急之下,林心千立马猛拽马绳,这一拽,前面的两个马蹄向上抬起,马身向上拱,直接把她甩飞出去。

    幸好吴岁青接住了她。

    他转身上了身侧的一匹马,向她伸出手,“再试试”,便把她拉上了马。

    这匹马倒是反应没有那么激烈,在最初的略微挣扎后,林心千和吴岁青很顺利的驾驭它跑了起来。

    林心千忍不住朝吴岁青比了个大拇指,“吴道长厉害啊。”

    “那还是因为有林道长帮忙,才能这么顺利的。”

    秋风吹拂,草海翻滚,在这天高地远的灵兰草原,千柔看着骑马肆意奔跑的林心千和吴岁青,还有在草地上与小狗玩耍的云波,心中的愤怒和不甘渐渐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阵大风吹过,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等再睁开,她好似在这片草原上,隐约瞧见了悦妃骑着马,双手举起欢呼的样子,那是她在浽许国皇宫从未展现过得快乐笑容,那么热烈和肆意。

    或许那不是悦妃,那是鄂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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