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心千他们到达浽许国的第四日,他们从皇宫里救下了一个人。

    这是要从他们还在街上随便溜达的时候说起,不知是谁先提议的这皇都差不多逛遍了,去那皇宫瞧瞧,于是三人一狗上了道器,飞到了皇宫的上空。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其实几座皇宫大同小异,差别就是这浽许国,把塔修在了皇宫内部。也就在时候,他们发现这皇城最高的建筑上,这座塔上,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掉,定睛一看,是个女人。

    林心千立马把街上买的糖糕揣到了吴岁青怀里,离开道器飞了上去,接住后发现,这是个小姑娘,身形消瘦,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眼睛上系着一根黑色绑带。

    她们两落地后,那小姑娘扯掉了眼前的绑带,发现自己从六层的塔上落下还没死,看向林心千,“道长?”

    林心千点点头。

    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很认真的问她,“你可以带我逃吗?”

    “逃?”

    “离开这皇宫...只要带我离开七天就行,求你了...”

    林心千立刻联想到,这小姑娘怕是逃不出去,才想的结束生命,她便点了点头,不过是带她出去七天罢了。

    等她出了皇宫,与吴岁青他们会和之时,这小姑娘瞧见有两人陌生异性,别过了头,不知是害羞还是不愿见到他们。

    “离开皇宫,你是想去哪吗?”林心千询问一直低着头的小姑娘。

    “我...我去哪都成,你们去哪就带我去哪好了...”

    也就是从现在开始,林心千他们的队伍暂时又多了一位成员,并且在之后,几人与她的相处过程中,越发觉得这浽许国的宫廷,真是一言难尽。

    这小姑娘原来是浽许国的其中一位公主,名为千柔,本是一国公主,该是快乐娇宠的命,奈何那许天子过于滥情,以至于到了荒唐的地步,这宫廷里,多的是皇子和公主,甚至还有些公主会被背上远赴他国和亲的命运。

    “等新帝上任,我便要被送去和亲。”

    没错,千柔也是这其中一员。

    “那我们带你逃吧,你七天后也别回去了。”

    千柔摇摇头,“如果我不去,他们会让其他公主去,替我去。”

    那时从塔上跃下,也是情绪上头,一时之间万念俱灰,考虑不到其他的了,现在活了下来,就要考虑更多的东西,比如和亲的命运。

    原来这浽许国之所以这么太平,一方面是皇帝祖上的那些先皇治国有力,把浽许国发展成大国,另一方面是没有敌国骚扰,与其他国家交好,而交好的其中一种方式,就是和亲。

    “你今年几岁啊?”

    “刚满十五...”

    那就是和云波差不多岁数,也还是孩子啊!这让林心千对现在病床上的徐天子的感官,更差了一些。等到新帝上任,她绝对要去看看新上任的皇帝是什么个样子。

    不过思及这浽许国的新帝,大概率就是那条真龙了,应该也不会再做那些,现在许天子做过的荒唐事,林心千又放下了心。

    “早些休息吧,这一切还要等,到底是哪个新帝坐上龙位再做决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对着一脸愁苦望着窗外的千柔说道,后者点点头,不知从哪端来了一盆热水,在去除脸上的脂粉。

    等到脸上的脂粉擦去,林心千发现她是个美人胚子,“你很美,为什么还要往脸上擦那些东西呢?是为了遮盖住自己的美貌吗?”

    千柔听见她的夸奖,楞了一下,一双眸清似水的凤泪眼看向林心千,“不...是宫内嬷嬷教导的,说那是帝君皇子喜爱的样子,涂上脂粉是对他们的尊敬,浽许国是这样,我未来和亲的丈夫也会是那样...”

    林心千本来是坐在床榻上的,听着这一通荒唐话,她起身走到了那铜镜前,细细端详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或许是因为过于消瘦,该是还有些婴儿肥的年纪,她脸上已经没有多少的肉了,尖俏的下巴上留着因为用力擦去脂粉而留下的红痕,一双水灵灵的凤眼,顺滑的乌发,还是含苞待放的年纪。

    “我从有记忆开始,无人和我说过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在千清境,没有美丑之分,全靠自己的判断。我虽然入世不过半年多一些,对于人世间的一些东西也不算了解,但我总觉得美这个东西,不该有单一固定的判断。”

    林心千又问千柔,“我好看吗?”

    “好看...你和丽妃娘娘一样美...”

    “那今天傍晚见到的夕阳美吗?”

    “美...”

    “那吴道长哥哥和云波今天摘的那些花美吗?”

    “美...但夕阳和花都不是人啊。”

    “人活在这个世上,不也是一种东西?能让你觉得喜欢的,让你心情愉悦的,能让你欣赏的,那都是美,这天下可没有一项规定是,必须要变成什么样子,才算漂亮。”

    林心千从铜镜前拿过一盒脂粉,放入千柔的手里。

    “这脂粉在你手里,你可以用它,变成你喜欢的样子,而不是那些帝君皇子喜欢的模样,毕竟浽许国的皇宫比之这整片大陆,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千柔的手指略微颤抖,她掀开脂粉盒的盖子,又停住了,她看向铜镜里的自己,她太熟悉镜中人的模样了。

    而林心千说的话,自她懂事以来,从没有人告诉过她。

    她的生母是一位普通的妃子,或许在生下她之前,那皇帝也曾与她恩爱过一段时间,让她坚信,那多情的皇帝的心里,还是有她一席之地的。

    她不像那些已经看透狗皇帝本质的那些宫廷女人,一方面她没有强大的家族,并且在她唯一享受到宠爱的时候,她沉浸在了爱情之中,错失了给家族谋利谋权的机会,等到后来再想那么做的时候,已经连皇帝的一面都见不到了。

    而另一方面,浽许国的宫廷里,偏向于教导皇子,并不重视公主,于是她日日盼皇帝能够回心转意,给她再留下一个皇子。

    这也造就了她对千柔的漠视,以及对皇帝恩宠的偏执追求。

    她日夜研究的,是皇帝近日的喜欢,千方百计,只为能夺得那男人的一分心神,千柔每一次见母妃,都只能看见她愁苦的脸和无尽的泪水,哭诉的都是为什么皇帝不来见自己一面。

    其实别说母妃了,就连千柔出生起,她也没见过那名义上的父皇,小的时候,有时候母妃心情好了,便会和自己讲述她和皇上情投意合时候的故事,让她对那位父皇也萌生了对父爱的渴望,要是母妃再次得到了父皇的喜爱,他们的生活或许真的会变得不同。

    但是伴随着长大,她也知道了那所谓的父皇肯定是把自己的母亲给遗忘了,母亲也终于在十多年的时光里,明白了那人不会再来看自己了。

    直到那一天,母亲很反常的让千柔和自己睡一张床,因为自千柔出生后,她都没有和母妃睡在一起过,用她的话来说,大概就是盼望着皇帝哪天夜里忽然想起了自己,过来自己这里。

    在千柔难得感受到母亲的怀抱后,第二天一早,她醒后瞧见母亲坐在镜子前。

    她摸着自己的脸,对身后的孩子,“柔儿,你看我是不是变丑了。”

    “母亲,您很美。”

    “那我是不是变老了。”

    “母亲,您不老。”

    “柔儿...你今年几岁了。”

    “我...十二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样子,小小一团,皱巴巴的...哈哈哈。”

    她抬起手指轻擦眼尾,转身细细端详自己孩子的模样,“乖柔儿,等会娘陪你去看海棠花,你好了就先在宫院门口等着吧。”

    那一刻,她那往日布满愁丝的眼睛,绽开了光华,她似乎真的想通了,千柔十分开心的回了自己屋,换上了新衣服,这衣服是每年新年,都会给各宫院的妃嫔皇子公主发的,她一般都是很正式的场合才会舍得穿。

    可惜等她站在宫院门口,开心的等着母亲出来时,过了不知多久,她只等来了母亲身边宫女的一声噩耗。

    “娘娘,薨了。”

    自此之后,她又被转去悦妃娘娘膝下,喊悦妃娘娘为母亲,可笑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被草草葬了,没过多久,那处宫院,又有新的妃子搬了进去,恐怕自己那多情又无情的父皇,根本不晓得是哪个妃子死去了,也不记得和她有怎样的过去,甚至也不记得自己有一个曾未见过的女儿。

    那时候身边的嬷嬷已经开始对她进行教导了,她的仪态,她的一举一动,她的相貌,她的身材。

    行不露足,笑不露齿,手肘不能摇动,脚步必须平直,腰需芊芊一握,皮肤需白皙似雪,娥眉青黛,玉指素臂,吐气如兰,乌发蝉鬓,还需有娇弱纤柔之美感。

    这也是为什么给她取名为千柔。

    她无法抗拒,一步一步向这个模板生长,倘若吃多了饭,倘若那脂粉不按那些标准填涂,教导她的嬷嬷从不心慈手软。

    她们说,“你这是做什么,你想像你那死掉的母妃一样吗?失去皇帝的宠爱,一个人在宫院里十多年,最后不甘心的死掉?”

    她们又说,“你要变美,变成皇宫里的皇帝皇子喜爱的模样,变成那些高官名门男子钟爱的模样,你就可以不走你那死掉的母妃的老路了。”

    她们还说,“你那死去的母妃,怪只怪她没有得到恩宠的命,怪只怪她得不到男人的喜爱,怪只怪她不够努力。”

    但她有个疑惑,便是自己的母妃已经足够努力了,已经达到那些标准了,为了变得更美,她已经努力了十多年,为什么她们依然要说,是自己的母妃不够努力,不够美呢?

    不应该是皇帝无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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