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北十年,贺氏夺权的第十三年,女帝贺邬,本冠姜姓,育三女一子,长女首依,曾立元良,六年前薨,独子良珶,意图不轨,被贬阶下囚,其余子嗣,属二殿下远名在外,流言最甚。

    二殿下贺千沉,无字,年二十三,尚未得封号,府门清冷,没有御笔亲提的金字牌匾,也没有气派石狮守门,但位近宫门,所砌砖瓦皆具匠心,似一座冷兵器打造的牢笼。

    亥时三刻,夜阑人静,无人敢叨扰二殿下府,据说那地方日夜悬白帐,挂素帘,实属瘆人。

    同府主一般。

    贺千沉此刻正侧卧议事厅中,身下雕龙漆银的床榻乃女帝钦赐,为显皇恩,贺千沉直接将它放在了议事厅,或坐或躺,人来人往,毫无顾忌。

    她换了朝服,穿着繁复华贵的裙衫,没束发,青丝散落,慵懒地抬着眉眼。

    厅正中立着一白衣男子,五官清秀,相貌俊俏柔和,没什么攻击性,腰间玉带已解,就随手扔在地上。

    “嗯,脱吧。”贺千沉声音淡淡地飘出来。

    那白衣男子便褪了外衣,面无半点羞色。

    “往前走点。”贺千沉从榻上坐起,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换作双腿交叠,右手撑在身后。

    厅中人依言往前走了三步,眼神直直地勾着她。

    “继……”贺千沉刚点头说话,就被左侧通报的声音打断,她有些不耐烦的皱起眉头,转过脸去。

    戎续,她的亲信,此刻正领了一人,候在侧幕,“殿下,函公子到了。”

    这个名字让贺千沉泛起厌烦。

    街头巷尾尽知,当今二殿下位同东宫,却为了一个男人,忤逆女帝,尊卑沦丧,在正殿外跪了整整一夜,丢尽恩宠。

    其中风月事,妄论者,是要掉脑袋的。

    人人皆叹这位驸马手段不简单,勾人心术一流,获二殿下痴心一片,甚至舍弃权贵江山也不枉。

    实则,所谓驸马,在二殿下府,只得一公子称号罢了。

    “让他进来。”贺千沉连一个眼神也不留,转回白衣男子的方向,挑起眉头,“继续。”

    于是函驸马进来的时候,见到的正是一男子脱了里衣,赤裸着上身站在贺千沉面前,同她调情的一幕。

    “裤子。”贺千沉冷着来人。

    “殿下,函公子来了……”那白衣男子装出七分羞涩,欲拒还迎,声音腻人。

    “别管他,乖,脱了过来。”贺千沉还罕见地伸出手等着。

    于是白衣男子顺从地又丢一件,只着亵裤,搭了贺千沉的手,上了床榻。

    贺千沉很满意,腰一软,斜靠在赤裸消瘦的肩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舍得瞧她的驸马一眼。

    “函裘昇。”她开口,声音漠然。

    被喊了名字的人一身紫衣,半垂着眼睛,隐去棱角,直立厅下。

    贺千沉最讨厌紫色,她吩咐府中人,只许函裘昇着紫色,要日日着,件件紫,可见她对这位驸马的态度。

    “这个时辰站在这个位置,是要脱衣服的。”

    贺千沉唇角恹恹地勾着,满不在乎地把玩起身侧白衣男子比她还细嫩的手指,“开始吧。”

    函裘昇没动,但抬起了脸。

    他五官生得极好,眼睛深邃狭长,眼尾下缀着一颗浅痣,眉头常年抬着,鲜有愠色,唇不算薄,色匀形畅。

    这会儿也是一样,他只是抬起脸,聚睛望着贺千沉,无半分垮色。

    “快点,”贺千沉坏脾气上脸,“要我找人帮你吗?”

    “殿下。”函裘昇后退一步,抬手一鞠,停住了身姿。

    一种无声却有形的拒绝。

    贺千沉不满,啧了一声,同他僵持着。

    静默的时间长到贺千沉身靠的白衣男子都看不下去了,他轻声细语缓和道,“殿下,您就别为难函公子了,函公子是从宫里出来的,自和奴不一样。”

    这话让贺千沉不悦,她坐直身子,冷哼一声,顷刻间怜惜之情挂上眉梢,声音也柔,“说什么呢?”

    贺千沉侧身摸了摸白衣男子的脸,“别这么说自己。”

    她又斜睨一眼站着的函裘昇,碍于身侧人,厌色只一瞬便收回,“乖,先回去睡,明日再去看你。”

    白衣男子懂事,没多停留,悄悄走了。

    敞大的议事厅只剩下贺千沉和函裘昇两人。

    贺千沉理了理衣服,不着痕迹地用衣袖擦了下手指,淡然地回视厅中仍坚持作揖的人。

    函裘昇身子薄,入府的时候带着不少药方进来的,他肤白,嘴唇也容易泛白,这会儿已经浅了颜色,可见端上几句话的功夫,都算为难。

    贺千沉自是不会去关心他犯的是什么病,神色一动,丢了一层华贵外衫,站起来往前走。

    她停在函裘昇面前,暗红色的中衣系着锦色玉带,猛然抬手,握住了对方作揖的手腕,带着不明意味的笑,道,“不然,你脱我的。”

    函裘昇仍不抬头,连眼睫也不带一丝颤,硬是将这等事扯出了个不卑不亢的态度。

    他就任由贺千沉箍紧了自己的手腕,沉言其他,“殿下曾说过,腰间佩刀,不喜人碰。”

    这话顶得贺千沉一愣,反应过来后,撤了手,气极反笑道,“好呀!好!”

    她背过身去,声音更寒了几分,“今日朝会后,母皇将我留了下来,你猜她同我说了什么?”

    不等函裘昇真的去猜,贺千沉又自顾自地接上了。

    “她说,若是我倦了,悔了,失兴致了,便把人给她送回去吧。”

    她扬声笑了好一阵,笑到发不出什么声响了,再回过身面对函裘昇,此时,腰间佩刀已出鞘,又直又稳地冲着他的鼻尖,“你可真是个宝物啊,就算全天下都知道你进过我的府,她也不嫌弃!”

    函裘昇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你猜,这府上有多少眼线盯着你我?”

    她不需要回答,握刀的手慢慢下移,刀尖一挑,勾着函裘昇绛紫色的衣带,轻而易举地把人勾到了自己面前,也打散了对方摇摇欲坠的作揖,逼得函裘昇不得不与她对视。

    “你说,不如今日,我们便将未行的洞房补上,明日我好呈着落红的垫絮,安了我那腹内行舟的母皇要回你的心思。”

    函裘昇这会儿离得近,听了她的话后,周身未动,贺千沉却发现他其实只有眼底是静的,呼吸声起伏可闻。

    抵在腰间的刀挪开了,贺千沉反手将刀背贴上了函裘昇的喉间,危险的压迫横在咫尺二人间。

    “好不好呀,驸马?”她的语气又柔又媚,胜过先前百句。

    “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函裘昇回。

    他言语平平,皆来顺受,激得贺千沉眼眸微眯,手里的刀转了角度,抬着函裘昇的下颌,径直贴了上去。

    她带着冲劲儿,甫一压/得重了,隔着唇撞着了牙,强压了一瞬才缓了些力气,轻/磨/双/唇。

    函裘昇一声不吭,不抗不迎,就像团棉花,任她揉/捏。

    于是贺千沉动了舌,去探,很轻易便尝到了他唇间轻微的药涩。

    她怔了一下,掀开眼,慢慢退出动作。

    函裘昇泛白的嘴唇浮上不少血色。

    “苦的。”贺千沉轻嘲着后退,“我又不想了。”

    她说完,一甩衣袖,便朝外走,在暗处候了全程的戎续很快跟上,议事厅外飘着白帐,贺千沉心情烦闷,挥刀割了一半碍路的绸缎。

    “明日把这些都碍事玩意儿给我撤了!”

    而被独留在原地的函裘昇只是走到正中央的床榻边,拾起贺千沉半搭落在地上的外衫,重新叠好。

    贺千沉回了自己别院的房内,先灌了一通茶水,接着愤愤地往桌上一砸杯,“废木头!”

    一旁跟着的戎续不搭腔,只默默将名瓷做的杯子从贺千沉手里掰了出来。

    “上次,上次那个西边进贡的什么药,说是能吊命的那个,喊人给废木头送去。”

    “丹参丸,刚进府殿下您就赏给了白又。”戎续答。

    “……呃,好吧……”贺千沉健忘地按按额角。

    “等一下,白又……是谁啊?”

    “……是刚才在议事厅为您脱白衣的那位呢。”戎续语气阴阳,“您还说,让他乖,明日再去找他。”

    “……怎么起这么个名字。”

    “是殿下您亲赐的啊!”

    贺千沉一哽,“啊……是吗……”

    “那喊人去街市上买点糖给他送去,”贺千沉眉头一皱,“成天泡在药罐子里了,一身苦味。”

    “是。”

    贺千沉吩咐完,想到大殿之上那位,心里还是烦,她盯着戎续,神情莫测。

    “干什么?”戎续从小跟在贺千沉身边,同她自没有那么多规矩。

    “续续啊,阿续,好续续,问你个事儿。”贺千沉软声软气,“你知道……”

    “女子落红是什么样吗?”

    “……”从未有机会谈情的戎续扯着嘴角,压下骂人的话,“殿下要是没事儿,早点歇息吧。”

    “或者,需要我把驸马再请来,问问他吗?”

    “不,用,了。”贺千沉咬牙切齿。

    函裘昇总在每日的卯时清醒过来。

    他住的屋子离二殿下别院最远,位偏,不静,往常这会儿已有不少声音,说话声,劳动声,器物碰撞的声音,今日却是难得的安稳,以至他在床上多留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换衣洗漱推开门。

    很意外的,房门外院子里,有人在等他。

    贺千沉换了上朝的朝服,束了发,横眉冷眼,唇角下挂,自生一派威严,不知候了多久。

    “换一套。”她只瞥了一眼就拧眉,不满意对方身上过于简朴的服饰。

    “都是差不多的。”函裘昇大概懂她的意思,可他也拿不出别的更多的。

    “你不是还有一套喜服吗?入府那套,据说每一件都是女帝钦赏,穿那个。”

    “……好。”函裘昇并无二话,转身又进了屋子。

    不多时,他再出来,果真换上了那套喜服,正红的婚服针脚严明,一应配饰足金足玉,只是胸前有一道很明显的,被刀划破的裂痕。

    贺千沉没说话,紧抿着嘴唇。

    那是她的杰作。

    佳北八年,朝野闲言,女帝贺邬有一男宠,无分,藏于后宫,夜夜宣之陪寝。

    彼时贺千沉年二十一,不苟言笑,日日上朝立于东宫之位,不结党,不拉帮,不辩他事。

    所以满朝文武无一料到,两年后,这位寡言厉色的二殿下,会当朝上奏,说要赐婚。

    要的还是那位名冠恩宠的“后宫男嫔”。

    “你再说一遍?”贺邬不怒自威。

    贺千沉只是跪着,腰板挺直,一字一字道,“沉,恳请陛下,赐婚。”

    女夺母之所好。

    近百年都不失为皇权笑柄。

    还是在正会上。

    贺千沉便从那一刻开始跪着,反反复复单念一句话:“沉,心悦他。”

    “你见过他几面!你知他是美是丑!”退了朝,贺邬震怒。

    贺千沉抗下所有情绪,迎着女帝的厉色,只道,“上月初七,夜奉急诏,于大殿后寝,见过一面。”

    “你也知道那是大殿后寝!”

    “沉,真心悦他。”贺千沉叩首。

    她在冬末春初里跪了一天一夜,终于得贺邬松口,“既是如此,人,你便要走吧。”

    那日再站起来时,本就覆有伤病的膝盖,失了知觉,全靠戎续唤轿,抬回的府中。

    贺千沉大病四日,尚未好透,就传来了大婚的圣旨。

    同函裘昇料想的一样,新婚夜,这位二殿下久久未叩房门。

    素晖翻涌,宵声禁,似是连设下的宴席都尽数撤去了,才等来一个唯唯诺诺的府中侍女。

    侍女年纪小,说话磕磕巴巴,眼神躲闪,像是被人硬逼来的。

    “殿下、二殿下说,男子本就无贞洁一说,更何况……更何况公、公子跟过女帝……”

    “殿下说,既如此,便派我来试一下,公、公子在床/上/的样/式如何……”

    两句话,如同冒着万死才说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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