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会上闲杂事多,文臣武将吵吵嚷嚷了一个多时辰,贺千沉不露声色地听着,心道就该让这帮人去殿外打一架,谁赢了谁说了算。

    若是这样,贺千沉在脑子里默不作声地过了遍眼下站在殿前的鱼虾百官,真是没一个打得过她的。

    哦,就那个奉国郡主姜呈安还算可以,只是姜呈安性子野惯了,没仗打就成天逃朝会。

    贺千沉这么一想,心里还有些艳羡。

    “众卿谁还有本要奏?”女皇贺邬不胜其烦,出言喝止,珠帘后的神情纹丝不变。

    “臣有事要奏——” 司天监监正从后头冒出来,贺千沉眼皮没抬一下,烦闷地揉揉耳。

    “臣夜观天象,日食将现,本是吉兆,然吴越疫病数月不退,心宿旁忽明忽暗,臣恐天有所语,恳请当朝下罪己诏,以安天下!”

    监正两膝直直跪下,贺千沉心下哂笑,司天监这话说是请百官连着皇亲一道,静思己过以求天恩,事实上心宿旁的几颗星,吉凶指向各宫殿下,若有异常,依行事作风,多半是她这二殿下担责。

    贺邬寡言,目光却探向了贺千沉。

    “监正何不直言,这忽明忽暗的星是主吉还是主凶,是该本殿闭门反省,还是三殿下请罪上书?”

    贺千沉横眉冷对,丝毫不怕得罪这些世家心腹。

    “二殿下此言差矣,”这不,她才回了一句,就有文臣结派上前,“所谓天人感应,二殿下应有敬畏之心,万不可妄言。况且二殿下今日宫门前行事也有不当……”

    “哦?”贺千沉生怕这群人不敢在殿前提函裘昇,“御史此言,是觉得本殿同驸马恩爱,乃德行有亏?”

    “臣不敢。”御史连退两步,“只是提醒殿下注意分寸。”

    “既如此,依本殿看,也不必下罪己诏了,本殿当削发为尼,遁入空门。不然再有下次,司天监该给本殿安个荧惑守心的大罪了。”

    监正额贴地,不敢再谏。

    六年前,元良殿下就是因司天监的一句“荧惑守心”,薨于宫变,二殿下也是自那之后性情大变。

    “胡闹!”这四个字亦是贺邬心头大忌,“此事再议,今日退朝!”

    散朝后,除了南方疫病的折子呈给了女皇贺邬亲自批阅,先前没吵出结果的事情都丢给了贺千沉,由她回府和各部官员共同商议。

    贺千沉站了许久,腿上陈旧的隐疾开始作痛,往常下了朝会,她都是第一个离开的,今日却多停了半刻,一是为了缓和腿脚,二是贺柏鹇把她拦了下来。

    “二姐,母亲是不是让函裘昇胁迫你了?”她们间说话向来亲密,贺柏鹇眉宇间是真的担忧。

    今日之闹,本关天相,可吵到最后,贺千沉四字一出,竟有些冲冠一怒为驸马的意思。

    “没有。”贺千沉答,她这个妹妹真是缺乏心眼,大殿内就敢问这话,虽然哑了声音,但难保有个耳朵灵光的听了去。

    思及此,贺千沉念头一转,忽而扬声道,“我和驸马,先前闹了点小矛盾,不过我已经向驸马认错了。”

    贺柏鹇:“……”

    是疯了。驸马,小矛盾,认错。若是贺千沉没疯,这些,一个字都不会从她嘴里冒出来。

    贺柏鹇有些后悔主动同她二姐搭话了。

    而还留在大殿中未走的官员们,有心的无意的,听了这话也都神色迥异,有几位至今仍看好贺千沉的阁老,这会儿也不禁摇头。

    贺千沉不在乎这些,她恨不得这些位口舌官事无巨细、添油加醋地参她一本。

    只是贺柏鹇不懂其中曲折,权当是她二姐又要发疯的前兆,默默退后两步,拱手,“二姐先行,请。”

    贺千沉不跟她客气,举步朝外走,日头正好,天朗气清,照得她心情好了不少。

    大殿的石阶下,路过的官员都放缓了脚步,各怀心思地多看了两眼如约等在那儿的驸马函裘昇。

    曾经,他做“后宫男嫔”的时候,名字、面貌、身量无人知晓,如今,谁不叹一句“命好”。

    众人背后议论此事,折辱二殿下是一方面,可谁又没怀疑过,女皇愿意放人,实则是在二殿下身边安插了条眼线。

    如今,二殿下人前相护,人后独宠,若不是又发疯了,或许,也是某种暗流涌动的预兆。

    这皇城,怕真是天显异象,风雨将至啊。

    贺千沉很满意,虽然隔着几丈远的戎续气息不平,发丝凌乱,看着像打了场难缠的车轮战,但是,效果斐然。

    就算百官不参,正值宫中侍卫换班,这风声怎么地都得吹进贺邬耳朵里好几阵了。

    她正想着该如何不成体统地跟这位听话的驸马亲热一下,以解朝上怨气时,猝不及防,函裘昇低垂眉眼,握住了她的小臂。

    他一言不发,睫毛抬都不抬,当着众人的面,拦腰就把贺千沉抱了起来。

    饶是贺千沉再心中有谱,整个身子倏地腾空,她也脸色骤变。

    戎续也慌了神,想上前拦住,却在贺千沉眼瞳闪烁的示意下,只紧紧跟在函裘昇身后。

    “驸马是否有些太过突然了?”贺千沉尽量稳住情绪,克制道,“可以了,放我下来吧,就算是做戏,也不必……”

    “就到马车前。”函裘昇说话已经没音了,嘴唇咬得发白,“放心,不会伤着殿下。”

    贺千沉心笑,函裘昇要是不说话她还能相信些,可这气息全乱,声音都出不来了,怕是已经下盘不稳,两腿打摆子了。

    她本欲再调笑几句,到了人少的地方就让他放下,可不经意逮着了函裘昇垂着的眼睛格外关注自己右腿的模样,贺千沉愣怔着变了态度。

    她腿上的伤,宫里宫外知道的不少,当年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说书的都不知增改了几版。只是除了亲信,别人皆以为二殿下日夜传唤太医调养,腿伤已好,难得复发 ,除非跪个一天一夜。

    可函裘昇却知她站两个时辰就开始痛。

    他要抱,贺千沉便不拦着,任他汗流浃背,四肢充血,呼吸急促,把整张脸逼得煞白,反正,若是翻了船,她也能保证自己轻盈落地,而不是狼狈收场。

    不过函裘昇竟果真如他所说,将贺千沉安稳地抱至了马车上。

    车架缓行,贺千沉牢牢地盯着函裘昇失了血色的脸,眉宇间尽是审判之意。

    函裘昇又变回了原先的哑木头,任贺千沉灼热的目光打量着,一个字不吭。又或许他是说不出话来。

    “你……”贺千沉刚问了一个字,就见她羸弱的驸马满脸涨红,从兜中掏出帕子,掩面咳嗽了起来,函裘昇咳得猛烈,似是忍了过久,竟咳出了血。

    “身体养得这般差,先前在宫里,就靠逞能夺人欢心吗?”贺千沉不悦,却也不靠近,只是抬手,随意地扔了个罐子过去。

    白色的瓷罐子里装着一颗颗小巧的黑色药丸,空口亦可服,贺千沉不作关心状,随口道,“一日三次,吃不吃随你。”

    函裘昇待咳嗽压下去些,便不疑有他,倒出一小颗,咽了下去。

    “也不怕噎死。”贺千沉动动嘴,嫌得小声。

    等函裘昇又缓了缓,病色未消,他就迫不及待地请责道,“先前举动有所不妥,任凭殿下处置。”

    “不妥?”贺千沉不怒反笑,“何处不妥,你察觉我腿伤犯了,将我抱至马车,没让我当众跌落难堪的不妥?”

    “函裘昇,”她扬眉,目光深邃,“有些事,你若是不想说,就藏好了,别让我查到。”

    “要是一时半会死不了,下了车,就随我去议事。”

    二殿下府邸的议事厅,正中那张雕龙漆银的床榻上,今日迎了位罕见的客人。

    “各位不必拘束,以后议事,权当驸马是自己人。”贺千沉神色坦然,朝着厅中各部大臣们吩咐道。

    那些官员或文或武,听了这话,脸色都变了又变。

    只有每次不发表言论,却被要求跟着议事的贺柏鹇一脸淡然,笃定地想,二姐确实是疯了,她决定今日一个字都不说。

    可除开这一句,整个议事过程,贺千沉竟一点浑没犯,而她身旁被特批的驸马,全程不过是坐着喝药,哑巴似的。

    议了一个多时辰,事净毕,大家争相要走。

    “柏鹇,"贺千沉唤道,“你留一下。”

    首当其冲的贺柏鹇被喊了名字,背脊冒汗,她这位二姐怕不是准备对她发难了。

    贺柏鹇步履艰难地退回贺千沉前面,咧嘴乖巧一笑,“二姐何事吩咐啊?”

    “是有事。”贺千沉话不说尽,瞥了一眼身侧的函裘昇,“你先下去吧。”

    议事让听,私事赶人,贺柏鹇更加琢磨不透这位二姐的心思了。

    函裘昇一言不发,捧着药碗,点头就退,顺从地任由贺千沉摆布。

    而贺千沉坐在床榻上,盯着函裘昇的背影,眼中思绪万千,不待他彻底离开议事厅,故意毫不避讳道,“前日有死士来府上传信,传的是宗人府的消息。”

    宗人府里圈禁的向来只有她们那位擅长占卜、意图不轨的弟弟——贺良珶。

    贺柏鹇不解,贺千沉为何又让人退,又如此声大,生怕对方听不着似的。

    兹事体大,她虽猜不透贺千沉的心思,却也没立刻回答,直至函裘昇彻底离开,戎续由内关了议事厅的门,才开口。

    “说了什么?”

    “约我明日相见,说完就服毒自尽了。”

    “明日……”贺柏鹇压低了声音,难得严肃道,“二姐你要去吗?他人在宗人府都有死士替他传递消息,这怕不是做了个局等你。”

    “得去啊,今日司天监的话你不是没听见,”贺千沉无畏道,“我得让我这好弟弟替我算一卦,是凶是吉。”

    贺柏鹇有些担忧,“需要安排人手吗?”

    “戎续陪我去就行了。”贺千沉思虑半晌,话锋一转,“还有件事,得你帮我。”

    “什么?”贺柏鹇毫无防备地靠近。

    “找人编些我同驸马的闺房蜜事,散布出去,最好能广为流传。”

    “哦……啊?”贺柏鹇瞪圆了双眼,“什么事?闺房蜜事?”

    “嗯。”贺千沉点头,一脸坦然。

    “怎么编?”深觉二姐陷入疯癫,贺柏鹇硬着头皮问。

    “你今年都十九了,你不懂?”贺千沉反问。

    贺柏鹇又羞又恼,脸颊绯红,几欲跳起,“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行过房事!我尚未婚嫁,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

    “那你都二十三了,你倒是知道,何必让我去编排!”

    “那浮于纸面的东西,就算言之凿凿,未曾实践,怎可尽信。”贺千沉委婉道。

    贺柏鹇这下懂了,嘴皮子也利索了起来,“没想到啊,外人口中品行不端,流连男色的二殿下竟如此纯真,说出去谁信啊!”

    “确实,我那日乔装去茶楼听书,按那帮人说的,我至少睡过十个男人。所以更不好意思问别人了,谁知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知晓。”

    她长吁一口气 ,“果真头疼。”

    “你怎么不去问驸马?”贺柏鹇呛她一句,没等贺千沉回答,她就懂了,“哦!你怕你那驸马……你怕丢份儿。”

    贺千沉难得被贺柏鹇噎得接不下去话。

    “那你去相境楼打听啊,随便找个男/\妓……”贺柏鹇忽然反应过来,“你府中那个白又,他不就是你当初从相境楼买回来的吗?怎么不问他!”

    “他……还没接过客。”贺千沉难得的露出些囧色,“我要是直接去问,明日全城的人都会知道,堂堂二殿下,荒名在外,竟不懂房事,次次去相境楼,只是叫了男人脱衣观赏。”

    “最多三日,北疆的民谣就该换词了,”贺千沉咬牙道,“二殿下啊,她不行,只见男人,不上手。”

    “扑哧”,贺柏鹇没忍住,喷出一声爆笑,“真那么好看吗?”

    “瘦得成精了,还没我以前带的兵壮。”

    “那你为什么……不会吧,二姐你难道这么长情?六年过去了,还在找那个生死未卜的……”

    “没有。”贺柏鹇话还没说话,就被贺千沉打断了,她短短几句话,捅得贺千沉一颗心千疮百孔 。

    “我既已成亲,就当他确实死了。”

    “二姐……”贺柏鹇自觉失言,绞尽脑汁想出了个点子补救,“不如你……”

    她悄声言语一通,听得贺千沉两眼放光。

    只有远远瞧见这一幕的戎续,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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