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总是亮得格外晚，江允珂已经在院里练了快半个时辰的剑，东边才隐约可见一轮微红的虚影。
待他飞剑入鞘，一旁站了许久的奚舟才上前两步。
“大人，京州各处厢吏都查过了，果然有冯靳默的户帖。”奚舟嘴里呼出的团团白气，转瞬就蔓延开来消失殆尽。
江允珂随意抓起半挂在树上的玄色暗纹狐皮大氅，单手轻挥，臃重的大氅在半空飞舞旋转，稳稳落在他结实的肩膀上。
轻轻抖了抖浮雪，江允珂一边大踏步朝着书房去，一边沉声问道：“带回来了吗？”
奚舟点头道：“一找到便立即带回来了。”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江允珂顿住脚步：“昨日没来得及问，那个殳家小姐可醒了？”
“昨日下午便醒了。”奚舟直愣愣地答道。
见江允珂皱眉盯着自己，奚舟连忙补充道：“张先生回话说，那位小姐本就体弱，且患有寒症，不过如今既已经醒来，在张先生的调理下，想来应是无碍。”
寒症吗？
江允珂想起自己的母亲——熙华公主也患有这样的病症，她极其畏寒，屋子里的炭火从不间断，江允珂热得汗水涔涔流下时，她却浑身裹得严严实实。
思及此，江允珂不免有几分动容，吩咐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叫张先生好好替她医治吧。”
“是。”奚舟应下，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是替殳小姐医治还是殳夫人？”
江允珂闻言愣了愣，有些莫名其妙道：“什么殳夫人？”
待两人进了书房，奚舟已经将昨日在鹿溪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得清清楚楚。
江允珂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连带着呼吸声都变得沉重几分。奚舟有些不明所以道：“大人，那殳小姐实在是一番孝心，张先生也为之动容......”
“是啊，她实在是一番苦心，竟连我都敢算计。”江允珂眸光微冷，奚舟察觉出他的话里的厉色，立马噤声。
只是......奚舟苦苦思索着，愣是没觉着这殳小姐哪里算计了他家大人，又不敢直问，只好揣着糊涂装明白般的垂眸听从吩咐。
江允珂淡淡扫了他一眼，揉了揉眉心，似是对自己的善心感到懊恼般道：“恐怕她是用了什么自残的法子引得自己在我面前晕倒，先冒着被自家长辈责难的风险向我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好叫我不会对她不管不顾，真是诡计多端。”
奚舟象征性地点点头，又有疑惑道：“可大人是怎么看出她是自残晕倒的？”
江允珂重重叹了口气：“张先生说她患有寒症......寒症只是冬日里比旁人更加畏寒，远不至于发作时叫人窒息晕倒，且先生说她心火旺盛、身体亏虚......”江允珂似是想到什么，短暂的停顿后又无奈道：“患有寒症之人，怎会无故出现这些毫不相干的症状，何况是她这般年纪？加之她在静思堂故意提及自己病重的母亲，又那么恳切地请求张先生，很难叫人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吧？”
奚舟这才发自内心地重重点头，越回想越体会出其中的古怪之处来，喃喃道：“可她如此这般，若只是为了替殳夫人寻得名医诊治，倒也还算是情有可原。”
话音刚落，奚舟便感觉身上多了一道饱含警告意味的眼神，有些心虚地舔了舔嘴唇，不敢再言语。
江允珂拆开信封，里边是奚舟从厢吏那儿带回来的户帖。
上边详细记录着冯靳默的出生时辰，何时从何地因何事来京州，这些都是江允珂早就知晓的，直到他的目光落至下一行，眼里闪过微不可察的冷意——上边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女儿：冯思琪。
*
或许是芜欢草的药效太甚，亦或许是近日太过疲乏，殳兰予总是觉得四肢酸软无力，整个人都怏怏的，即便是刚睁开眼，眨眼间便又沉沉睡去。
一时间，鹿溪苑仿佛与这冰天雪地相融一般，静谧得毫无生气。
但这份短暂的宁静很快就被各种声音打破：殳秉昌的骂声、陆氏的哭声、下人们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殳兰予在一阵喧闹中无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母亲陆氏憔悴又担忧的面容渐渐清晰。
兰予觉得浑身疼得厉害，她强撑着起来，让自己半坐在床上，陆氏见状连忙劝她躺下休息，兰予摇摇头，喘着气说：“母亲……我没事……”
殳秉昌听闻里边的动静，骂骂咧咧地走进屋来，他沉重的脚步声与兰予砰砰直跳的心脏声合上节拍，她又顺势躺下，将脸转向床的内侧。
殳秉昌进了屋，用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盯着床榻上的女儿，沉声道：“刚刚不是醒了吗？怎么又睡下了？”
陆氏这才发觉女儿的小动作，她白了殳秉昌一眼，没好气地说：“女儿病得这般厉害，你就不能让她好好静养吗？”
殳秉昌冷哼一声，指着陆氏嚷嚷道：“她得病是她活该！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你可知她在官爷面前胡说些什么？若不是见她要死不活躺在这儿，我真要好好用家法管教她一番！”
“你还是个父亲吗，你怎么能对自己女儿说这样的话！”陆氏气得捂住疼痛的胸口，愤愤道：“那冯靳默的死，跟兰儿有什么关系？官爷找上门来，女儿就算是说错了话，那也是被吓的。”
“哈哈哈哈！”殳秉昌发出嘲讽般的笑声，眼里满是阴鸷：“被吓的？我看她就是故意的！你可知她都干了些什么？她竟偷偷给那冯靳默入了京籍，还办了户帖！”
殳秉昌气得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喃喃道：“哈哈哈哈，真是我的好女儿啊！如今，官爷知道了我殳家竟使唤良民做奴仆，你说，我殳家往后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啊？你倒是说话啊！”
陆氏被他突然的发问惊得一颤，一时间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但她潜意识里依旧不肯将过错推给兰予，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低声道：“这事儿不也是你们自己干出来的，怎么能怪到兰儿身上。”
“那冯靳默不是你的好女儿嚷着要收留的？”
陆氏闻言更是来气：“那这事儿不是秦管事张罗着办的？那年咱们家收留了那么多流民，怎的就他冯靳默没有卖身契？女儿是好心，可把好心办成坏事的人是秦耀明！”
殳秉昌一听这话，顿时怒火中烧，他随意拿起桌案上的茶壶猛地朝地上摔去，一声熟悉的瓷器碎裂声在鹿溪苑回荡。
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却又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
每当这时，再怎么置气的陆氏也会闭上嘴无声地落泪。
年轻时，她曾也是个明媚张扬的女子，自嫁给殳秉昌，她甚少再有鲜活恣意的模样。刚开始，不服气的她总会不管不顾地跟丈夫对峙，可在一次次辱骂、殴打中，她终是渐渐被磨去了棱角。
每次动手前，殳秉昌总会习惯性地摔东西，宛如战士冲锋前吹响的号角。
兰予默不作声地床榻上坐起，将散乱的长发拢到一侧，冷声道：“大夫说我需要静养，如今这般在我屋里嚷嚷，当真是盼着我早些死吗？”
兰予清冷的面庞毫无血色，她扫了眼地上被砸得粉碎的茶壶，隐忍的目光投向殳秉昌，惨白的双唇微张：“清鉴司既已开始调查，便不会轻易作罢，我若是真死了，殳家怕是有理也说不清吧。”
殳秉昌面目狰狞，他指着殳兰予道：“如今你是觉着清鉴司倒成你叫嚣的底气了？你别忘了自己姓什么！殳家若是遭难，你也跑不了。”
“若只是以良民为奴，殳家罪不至全族遭难吧，父亲何至于此？”
“若不是你在那姓江的面前多嘴多舌，殳家哪来的这些糟心事？”
“我只是个闺阁女子，我哪里知道这些事儿！”兰予突然温和了语调，方才还赌气般倔强的神情一时间柔软下来，哽咽道：“入京籍一事，实是我愚昧无知，我并不知晓只有良民才可入籍，他允诺我......只要我肯带他入籍，他便想法子往鹿溪苑多挑些炭火，我这才听信了他的谗言。”说着，她竟突然掩面啜泣，把一肚子怒火还没发作的殳秉昌搞得晕头转向，有些莫名其妙来。
“好了！这才过完年几天啊，搞得乌烟瘴气的，也不嫌晦气！”
殳秉昌一愣，转过身去，只见几个婆子搀扶着自己多日不曾出屋的嫡母正缓步走进屋来。他收敛起咄咄逼人的嚣张气焰，躬身行了一礼：“母亲，这大冷天的，你怎得还出来了。”
老夫人摆摆手，坐在了就近一把椅子上，显然是走得有些累了：“我不出来，你今天打算将兰丫头如何啊？”
见殳秉昌不出声，老夫人叹了口气：“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你看那兰丫头还在病中，一屋子的药味比起我房中更甚，你既是做父亲的，也是做儿子的，合该更懂得心疼人才是。”
殳秉昌并非是老夫人所生，而是殳佑福的小妾王氏所出，他自幼不曾养在这位嫡母膝下，长大后更是常年跟在殳佑福身边，这对名义上的母子其实并不亲近。
但老夫人是京州已故镇远侯的唯一后裔，身份极其尊贵，那是皇帝都要给几分薄面的。殳家男人从不把女眷当回事，唯有这位老夫人说话还有些分量，一来是碍于她镇远侯嫡女的身份，二来则是觊觎她在镇远侯死后继承的一大笔遗产。
殳秉昌见此，也不好再发脾气，只留下一句还有事要忙便匆匆离去。
老夫人望着地上一片狼藉，又看了眼这对母女，尤其是在发觉她进院子后瞬间变脸的殳兰予，她慢悠悠道：“我瞧你自个儿尚在病中，怎的还能叫人给我这老婆子送参汤来？”
兰予微微抬起头，连忙下床来给老夫人屈膝一行礼道：“回祖母的话，兰儿昨日幸得名医张鸿大夫诊治，他临走前赠予我一根上好的人参，兰儿自知福薄受用不起，平日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孝敬祖母，便吩咐下人熬了参汤给您送去。”
陆氏这才反应过来，可昨日分明是兰予主动向人家张鸿讨要人参的啊！这丫头怎么净是张嘴就来！
待他飞剑入鞘，一旁站了许久的奚舟才上前两步。
“大人，京州各处厢吏都查过了，果然有冯靳默的户帖。”奚舟嘴里呼出的团团白气，转瞬就蔓延开来消失殆尽。
江允珂随意抓起半挂在树上的玄色暗纹狐皮大氅，单手轻挥，臃重的大氅在半空飞舞旋转，稳稳落在他结实的肩膀上。
轻轻抖了抖浮雪，江允珂一边大踏步朝着书房去，一边沉声问道：“带回来了吗？”
奚舟点头道：“一找到便立即带回来了。”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江允珂顿住脚步：“昨日没来得及问，那个殳家小姐可醒了？”
“昨日下午便醒了。”奚舟直愣愣地答道。
见江允珂皱眉盯着自己，奚舟连忙补充道：“张先生回话说，那位小姐本就体弱，且患有寒症，不过如今既已经醒来，在张先生的调理下，想来应是无碍。”
寒症吗？
江允珂想起自己的母亲——熙华公主也患有这样的病症，她极其畏寒，屋子里的炭火从不间断，江允珂热得汗水涔涔流下时，她却浑身裹得严严实实。
思及此，江允珂不免有几分动容，吩咐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叫张先生好好替她医治吧。”
“是。”奚舟应下，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是替殳小姐医治还是殳夫人？”
江允珂闻言愣了愣，有些莫名其妙道：“什么殳夫人？”
待两人进了书房，奚舟已经将昨日在鹿溪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得清清楚楚。
江允珂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连带着呼吸声都变得沉重几分。奚舟有些不明所以道：“大人，那殳小姐实在是一番孝心，张先生也为之动容......”
“是啊，她实在是一番苦心，竟连我都敢算计。”江允珂眸光微冷，奚舟察觉出他的话里的厉色，立马噤声。
只是......奚舟苦苦思索着，愣是没觉着这殳小姐哪里算计了他家大人，又不敢直问，只好揣着糊涂装明白般的垂眸听从吩咐。
江允珂淡淡扫了他一眼，揉了揉眉心，似是对自己的善心感到懊恼般道：“恐怕她是用了什么自残的法子引得自己在我面前晕倒，先冒着被自家长辈责难的风险向我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好叫我不会对她不管不顾，真是诡计多端。”
奚舟象征性地点点头，又有疑惑道：“可大人是怎么看出她是自残晕倒的？”
江允珂重重叹了口气：“张先生说她患有寒症......寒症只是冬日里比旁人更加畏寒，远不至于发作时叫人窒息晕倒，且先生说她心火旺盛、身体亏虚......”江允珂似是想到什么，短暂的停顿后又无奈道：“患有寒症之人，怎会无故出现这些毫不相干的症状，何况是她这般年纪？加之她在静思堂故意提及自己病重的母亲，又那么恳切地请求张先生，很难叫人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吧？”
奚舟这才发自内心地重重点头，越回想越体会出其中的古怪之处来，喃喃道：“可她如此这般，若只是为了替殳夫人寻得名医诊治，倒也还算是情有可原。”
话音刚落，奚舟便感觉身上多了一道饱含警告意味的眼神，有些心虚地舔了舔嘴唇，不敢再言语。
江允珂拆开信封，里边是奚舟从厢吏那儿带回来的户帖。
上边详细记录着冯靳默的出生时辰，何时从何地因何事来京州，这些都是江允珂早就知晓的，直到他的目光落至下一行，眼里闪过微不可察的冷意——上边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女儿：冯思琪。
*
或许是芜欢草的药效太甚，亦或许是近日太过疲乏，殳兰予总是觉得四肢酸软无力，整个人都怏怏的，即便是刚睁开眼，眨眼间便又沉沉睡去。
一时间，鹿溪苑仿佛与这冰天雪地相融一般，静谧得毫无生气。
但这份短暂的宁静很快就被各种声音打破：殳秉昌的骂声、陆氏的哭声、下人们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殳兰予在一阵喧闹中无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母亲陆氏憔悴又担忧的面容渐渐清晰。
兰予觉得浑身疼得厉害，她强撑着起来，让自己半坐在床上，陆氏见状连忙劝她躺下休息，兰予摇摇头，喘着气说：“母亲……我没事……”
殳秉昌听闻里边的动静，骂骂咧咧地走进屋来，他沉重的脚步声与兰予砰砰直跳的心脏声合上节拍，她又顺势躺下，将脸转向床的内侧。
殳秉昌进了屋，用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盯着床榻上的女儿，沉声道：“刚刚不是醒了吗？怎么又睡下了？”
陆氏这才发觉女儿的小动作，她白了殳秉昌一眼，没好气地说：“女儿病得这般厉害，你就不能让她好好静养吗？”
殳秉昌冷哼一声，指着陆氏嚷嚷道：“她得病是她活该！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你可知她在官爷面前胡说些什么？若不是见她要死不活躺在这儿，我真要好好用家法管教她一番！”
“你还是个父亲吗，你怎么能对自己女儿说这样的话！”陆氏气得捂住疼痛的胸口，愤愤道：“那冯靳默的死，跟兰儿有什么关系？官爷找上门来，女儿就算是说错了话，那也是被吓的。”
“哈哈哈哈！”殳秉昌发出嘲讽般的笑声，眼里满是阴鸷：“被吓的？我看她就是故意的！你可知她都干了些什么？她竟偷偷给那冯靳默入了京籍，还办了户帖！”
殳秉昌气得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喃喃道：“哈哈哈哈，真是我的好女儿啊！如今，官爷知道了我殳家竟使唤良民做奴仆，你说，我殳家往后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啊？你倒是说话啊！”
陆氏被他突然的发问惊得一颤，一时间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但她潜意识里依旧不肯将过错推给兰予，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低声道：“这事儿不也是你们自己干出来的，怎么能怪到兰儿身上。”
“那冯靳默不是你的好女儿嚷着要收留的？”
陆氏闻言更是来气：“那这事儿不是秦管事张罗着办的？那年咱们家收留了那么多流民，怎的就他冯靳默没有卖身契？女儿是好心，可把好心办成坏事的人是秦耀明！”
殳秉昌一听这话，顿时怒火中烧，他随意拿起桌案上的茶壶猛地朝地上摔去，一声熟悉的瓷器碎裂声在鹿溪苑回荡。
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却又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
每当这时，再怎么置气的陆氏也会闭上嘴无声地落泪。
年轻时，她曾也是个明媚张扬的女子，自嫁给殳秉昌，她甚少再有鲜活恣意的模样。刚开始，不服气的她总会不管不顾地跟丈夫对峙，可在一次次辱骂、殴打中，她终是渐渐被磨去了棱角。
每次动手前，殳秉昌总会习惯性地摔东西，宛如战士冲锋前吹响的号角。
兰予默不作声地床榻上坐起，将散乱的长发拢到一侧，冷声道：“大夫说我需要静养，如今这般在我屋里嚷嚷，当真是盼着我早些死吗？”
兰予清冷的面庞毫无血色，她扫了眼地上被砸得粉碎的茶壶，隐忍的目光投向殳秉昌，惨白的双唇微张：“清鉴司既已开始调查，便不会轻易作罢，我若是真死了，殳家怕是有理也说不清吧。”
殳秉昌面目狰狞，他指着殳兰予道：“如今你是觉着清鉴司倒成你叫嚣的底气了？你别忘了自己姓什么！殳家若是遭难，你也跑不了。”
“若只是以良民为奴，殳家罪不至全族遭难吧，父亲何至于此？”
“若不是你在那姓江的面前多嘴多舌，殳家哪来的这些糟心事？”
“我只是个闺阁女子，我哪里知道这些事儿！”兰予突然温和了语调，方才还赌气般倔强的神情一时间柔软下来，哽咽道：“入京籍一事，实是我愚昧无知，我并不知晓只有良民才可入籍，他允诺我......只要我肯带他入籍，他便想法子往鹿溪苑多挑些炭火，我这才听信了他的谗言。”说着，她竟突然掩面啜泣，把一肚子怒火还没发作的殳秉昌搞得晕头转向，有些莫名其妙来。
“好了！这才过完年几天啊，搞得乌烟瘴气的，也不嫌晦气！”
殳秉昌一愣，转过身去，只见几个婆子搀扶着自己多日不曾出屋的嫡母正缓步走进屋来。他收敛起咄咄逼人的嚣张气焰，躬身行了一礼：“母亲，这大冷天的，你怎得还出来了。”
老夫人摆摆手，坐在了就近一把椅子上，显然是走得有些累了：“我不出来，你今天打算将兰丫头如何啊？”
见殳秉昌不出声，老夫人叹了口气：“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你看那兰丫头还在病中，一屋子的药味比起我房中更甚，你既是做父亲的，也是做儿子的，合该更懂得心疼人才是。”
殳秉昌并非是老夫人所生，而是殳佑福的小妾王氏所出，他自幼不曾养在这位嫡母膝下，长大后更是常年跟在殳佑福身边，这对名义上的母子其实并不亲近。
但老夫人是京州已故镇远侯的唯一后裔，身份极其尊贵，那是皇帝都要给几分薄面的。殳家男人从不把女眷当回事，唯有这位老夫人说话还有些分量，一来是碍于她镇远侯嫡女的身份，二来则是觊觎她在镇远侯死后继承的一大笔遗产。
殳秉昌见此，也不好再发脾气，只留下一句还有事要忙便匆匆离去。
老夫人望着地上一片狼藉，又看了眼这对母女，尤其是在发觉她进院子后瞬间变脸的殳兰予，她慢悠悠道：“我瞧你自个儿尚在病中，怎的还能叫人给我这老婆子送参汤来？”
兰予微微抬起头，连忙下床来给老夫人屈膝一行礼道：“回祖母的话，兰儿昨日幸得名医张鸿大夫诊治，他临走前赠予我一根上好的人参，兰儿自知福薄受用不起，平日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孝敬祖母，便吩咐下人熬了参汤给您送去。”
陆氏这才反应过来，可昨日分明是兰予主动向人家张鸿讨要人参的啊！这丫头怎么净是张嘴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