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漫野,空气里只留下新鲜泥土的气味。青宛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入住了一个皇都边陲小镇的客栈。

    青宛一袭湖水蓝色衣衫,娉婷袅娜,虽是戴着帷帽,但通身气度也能叫人看出大家风范来。

    侍女看朱收了油纸伞,低声耳语:“小姐,今夜风雨大,前行不易,不若就先在此处下榻吧?”

    青宛点点头,看向身侧另一个侍女,吩咐道:“成碧,你去与店家说开两间上房,再备一些吃食小菜。”

    成碧点点头,得了吩咐便立马转身去了。

    青宛走到大厅内一处角落里坐下,看朱也紧随其后,倒了一杯桌子上的凉茶递给青宛。

    这家客栈体量不小。大厅内只有两三张桌子没有客人,厅内人声鼎沸、唾沫横飞,相比起青宛原来所处的姑苏而言,这北域客栈里的客人更多几分豪野。

    看朱有些兴奋,眼眸亮晶晶,“小姐,这里真是热闹,不知等到了皇都,会不会更加热闹好玩?”

    青宛用手点了点看朱的脸颊,宠溺道:“还得是你啊,就知道玩。”

    看朱笑嘻嘻的,是个不过豆蔻年华的姑娘,最是爱好玩乐,她贴近青宛道:“听说杜府是锦衣卫出身,从前我和成碧都看到过锦衣卫,声势浩大,十足的霸气,不知这杜家公子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人?”

    京城杜府老爷与青宛的父亲骆横乃是患难与共的锦衣卫兄弟,只是自从骆横南下经商之后两家就很少再有来往。若不是青宛双亲俱逝后,还有个娃娃亲的羁绊,她也不会从姑苏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想到未来的夫婿,青宛心中也满是憧憬,但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即使心中想入非非,但究竟脸皮薄,只是抿唇害羞道:“锦衣卫可不是都这样的。”

    看朱性情活泼,难得见到自家小姐害羞,更是起了打趣的心思,“哎呀我们家小姐可真是个贤惠的夫人呢,还未过门便已经开始维护夫君啦!”

    听见看朱的话,青宛脸色更加泛红,作势要打她,声量略大了些,“你再这样我可决不饶你!”

    恰时,还没等看朱认错,成碧便带着人上菜来了。

    小二布置完菜,又陪了几个笑脸:“请三位客官吃好喝好,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

    青宛点点头,将手中的碎银递给小二,便叫成碧也坐下,主仆三人一道吃起饭菜。

    成碧将手中的木叶子递给青宛,恭顺道:“请小姐过目,这是入住的凭证。”

    青宛满意地点点头,又夹起几块牛肉放在成碧的碗里,目光放在看朱的身上,笑道:“你们俩虽然是双胞胎姐妹,但我瞧啊,成碧这个妹妹做事可比你这个姐姐放心。”

    成碧被夸得羞红,本在夹菜吃饭的筷子也不禁一抖,叫那菜重新掉回了盘子。

    结结巴巴只得说出一句:“小姐过誉了,姐姐也很能干。”

    看朱则完全没有自己被批评的感觉,反而还非常的自豪,揽着成碧的肩膀道:“小姐说的是,我妹妹当然厉害!如果说我只是很能干,那成碧就是非常能干!”

    青宛看着不觉一笑,也夹了几块牛肉放在看朱的碗里,“好好好,你们都很能干。”

    几人说笑着,不知不觉话题又被看朱给绕回结亲身上。

    “小姐啊,等你成了杜家的当家主母,我一定要和成碧一起给您打理上下内务,让整座府宅都做到井井有条。”

    见青宛没面露不虞,她又说:“这辈子主母是当不上了,但能陪在小姐身边一直给您做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青宛失笑,又夹起一筷子菜放在看朱碗里,“可别说笑了,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突然起了几分动静。

    有个坐在门边上的粗壮汉子指着门外,高声喊道:“快看呐!那有个红色的人影!”

    其时正是暮色四合,外边的道路确实看得朦胧迷糊。

    还没等青宛想明白看见个人影怎会如此令人轰动时,下一刻那个粗壮汉子便尖叫道:

    “血!全是血啊!!!”

    一时间,客栈内人影攒动。在此处客栈落脚的基本上是些老实本分的过路人,一听见有如此怪诞之事,便立马蜂涌上前想看个真切。

    青宛也存了几分好奇,她站起身,挺直了脖子,努力向前探去。

    不多时,一个浑身是血的青年身影便映入眼帘。

    他步履维艰,身上的紫衣全被血色染红,只能勉强看得出来原来的颜色。虽然面容只沾上几滴欲落未落的血液,但腰间腹部处却全是在往外汩汩地冒着鲜血。

    他声音沙哑,带着几分饱经风霜,“有金疮药吗?”

    青年锐利的目光扫向四周,却看见所经之处无人不是对他畏惧害怕的眼神。

    青宛也默默地看着他,霎时间便与他来了个四目相对。

    那是如鹰隼一般锋利的眼眸。虽空长着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但在那双眸里却丝毫没有多余的感情。

    青年的目光很快就收回去了,人群中,不知谁人突然说了一声。

    “那枚令牌?这家伙……这家伙是锦衣卫的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再次沸腾起来,几个粗壮汉子知道这消息都害怕得躲在了其他人的身后。

    只有客栈老板还勉强稳住自己的思绪,上前道:“这位客官,我们这是客栈,不是医馆,可没有金疮药那些的……”

    青年的目光重新投向客栈老板,他的嘴角一扯,露出个似笑非笑的模样来,白净的下巴处沾着几滴鲜血更加显得如鬼魅一般。

    “没有?那就去找。”

    他又环顾四周,突然提高了声音,嘴角扯得更大:“要是没有——你信不信,我把你们都给杀了。”

    客栈老板被吓得哆嗦起来,磕磕绊绊道:“这荒郊野岭的地,实在是没医馆啊,客官您大人有大量,体谅体谅难处……”

    人群里也被这话吓得不轻,一屋寂静,竟然无人再敢说话。一时间,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还在持续。

    看朱和成碧紧紧靠在青宛的身侧,大气也不敢出。

    青年的笑容渐失,耐心渐散,把手摸向腰间佩着的刀刃。

    “我数三个数,若是还没有……”

    “三——”

    “二——”

    “一——”

    千钧一发之际,就当青宛以为会见到血腥场景的时候,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那青年居然倒在了地上,手中的刀也随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有人问:“这人死了?”

    青宛有些恐惧,但身旁的两个丫头却觉得劫后余生。

    客栈老板立马吩咐小二要把倒在地上的青年给处理掉,以免后患。

    想到那块锦衣卫令牌,青宛心中突然涌现父亲的音容笑貌。

    世人都说锦衣卫之流皆是爪牙狼狗之徒,为达官显贵干尽世间险恶之事。但父亲却告诉她,身为锦衣卫有时并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无可奈何。

    思及此,青宛提着裙摆快步上前,拦下将青年背在身上的小二,“且慢。”

    客栈老板摸着胡子,一脸疑惑,“不知这位女郎有何见教?”

    青宛从身上掏出一枚银锭,“请老板将这位公子交予我,再开一间上房。”

    客栈老板很快就把银子给收走了,但却依旧疑惑,在他看来这个锦衣卫就是天生煞心,恨不得把他弃尸荒野才好。

    “女郎难不成不知这锦衣卫的厉害?”本着善心,老板提醒道。

    青宛没有过多解释,又从身上拿出一枚银锭来,“还有,请老板派人去镇外买些上好的伤药,再带个医官过来。”

    见青宛油盐不进,客栈老板便也没再多说,只是听了她的话便去做事了。

    小二把青年背到楼上新开的房间里面,将他丢到床榻上面。

    青宛吩咐道:“劳烦你去打点热水。”

    小二点点头,立马下楼打水。

    看朱很是不解,她指着床上的人高声道:“小姐!你这是干什么?这个人……这个人差点要杀了我们!”

    向来冷静不外露情绪的成碧此刻也皱着眉头,大有不理解之意。

    青宛平静道:“我知道。”

    父亲南下前是锦衣卫的事情鲜有人知,青宛也不准备把这件事情告诉两个丫头。父亲小时候经常与她说起锦衣卫的事情,于她而言,哪怕再凶神恶煞,锦衣卫们更像熟悉的陌生人。

    看朱看着冷静的青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得在那儿跺脚生气。

    “成碧,你去马车上把咱们还剩余的药给拿过来,虽然远比不上金疮药的功效,但勉强还有些用。”青宛看着床榻上眉目紧锁的青年,先不论锦衣卫的事情,这到底也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成碧虽然再有不解,但主子的命令大过天,憋着气却也去了。

    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女郎,热水来了。”

    青宛立马过去开门,接过水桶,“劳驾。”

    把门给关紧后,青宛将衣袖给摞起来,将毛巾给浸在水中,想要为青年擦拭身子。

    看朱虽然生气,但到底看不下去青宛干这些下人活,于是立马冲过去将青宛手里的毛巾给夺走,紧紧的拧了一把,嘟囔道:“真是越来越不明白小姐你了!”

    青宛看着心里淌过暖流,“谢谢你,看朱。”

    看朱做事麻利,三下五除二,便把青年脸上的血迹给擦拭了干净。她又将他身上的血色衣衫给剥落下来,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也不免皱眉道:“这得是下了多大的狠手。”

    青宛也被这伤口给惊着,担忧道:“这样的伤口必须得要请医官来才好啊,也不知老板的人找到没有……”

    即使心下动了恻隐之心,但看朱依旧嘴上不饶人,她宽慰青宛道:“小姐你就别担心了,俗话说得好,祸害遗千年。我看啊,这位公子论长相是蓝颜祸水;论行为,也是祸害无疑。命硬得很!”

    青宛依旧放不下心来,“你做事的时候可得仔细轻柔些。”

    见不得自家小姐如此担忧一个差点害她们性命的男人,看朱不满道:“我的小姐哟,这祸害昏迷着呢,感受不到疼。”

    她又催促青宛道:“小姐,您过不久可就是新嫁娘了,这么盯着一个男子裸露的皮肤也不太好吧,您就把一切交给我,您出去。”

    青宛叹了口气,看朱说的是。她心里清楚看朱秉性,便也略微放下点心,踱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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