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噼里啪啦地弄出了不小的动静,还不待温越回答,便有打扫的保洁过来敲门,问发生什么了。

    “没事。”邢杨陡然松开她的手臂,白皙的皮肤上印出几个宽大的指痕,他抿了抿唇,目光却仍死死地黏在她身上。

    邢杨没说谎,温越的确比分开时瘦了一些,头发也长了不少。那双总是圆而明亮的眼睛,此时却正带着莫大的惊恐和错愕,呆呆地看着他。

    邢杨莫名有些挫败,他退后几步,却仍坚持问:“出租车上,为什么没认出我?”

    原来那人真的是他。

    温越不知该如何回答,前任相见分外眼红,她不想丢了面子,巨大的冲击却让也她无暇思考说什么话,能让自己的气场占个上风。

    低着头沉默之际,大堂突然传来简阳喊她的声音,温越于是迅速收拢思绪,转身推门,准备当个不折不扣的逃兵。

    临走前,兴许是从方才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温越突然灵光乍现,于是她脚步一顿,回头看过来:“邢杨,”

    邢杨没再说话,抬起头,算是对她的话做出反应——

    “我刚骗你的,”温越的语气是一贯的恬静,“你没瘦。”

    ……

    回到大堂,直至入座,李桂芝正喋喋不休地心疼着送出去的份子钱,简阳仍不死心,在去宴会厅的路上还给温越分别介绍着各个相机的功能差别对比,温越则心猿意马地听着,脑海中仍在回放着自己方才的话。

    “你没瘦。”

    ……

    当时说完她就跑了,没敢看邢杨的脸色,但依据她对他的了解,大概是不太好看的。

    “姐,到底买哪个啊?”简阳见她滚刀肉般强装听不懂,终于明示了,“我没钱,你当借我的。”

    “你想好了,”温越也想好了对策,她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日期,“还有不久到你生日,我要是买了相机,就算是你的礼物了,到时候不许再管我要。”

    “姐!!”

    简阳刚要继续争取,便见邢峥同妻子挽着手前来打招呼,于是只得敛声,跟着温越一同站起来。

    邢峥对温越和弟弟的往事同样不甚了解,他弟大闹前老丈人葬礼时,他还在国外念书,并在此期间结识了如今的妻子。

    这会儿他主要是来同李桂芝打招呼,后者也全然没了方才的刁蛮样,客客气气地举起酒杯,夸邢峥如今已有大作为,日后还要多多提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又是一阵假惺惺的互相恭维,温越听得耳朵起茧,偷偷地四下张望,不见邢杨的踪影。

    那边不知说到什么,大家突然举杯哈哈大笑,温越回神,也跟着一起举起酒杯,用力时才发现手腕吃痛——方才邢杨太大力,腕上的红痕至今仍未消退。

    温越想起还在一起的某些时候,他也是如这般干什么都控制不好力度,总是莫名其妙地几个动作就弄疼她,那时她还会挤出几滴眼泪撒娇,而他也有足够的耐心哄个没完,一点疼痛,倒成了情侣间特有的小小乐趣。

    而如今再看过去,这痕迹,和他有些粗糙的动作,就不是那么顺眼了。

    狗一样。

    她想。

    直至仪式正式开始,温越都没再看见邢杨的身影,最后还是司仪上台挨个介绍出席的直系家属,他的后脑勺才出现在了第一排的家属坐席。

    温越也没再分注意力过去,面前的新郎新娘互换戒指,互诉爱意,相拥亲吻,场面过于感人养眼,她的心肠也跟着柔软起来,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温越举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简阳在旁边大快朵颐,见状含混道:“姐,看见没,这种时候有个相机,你拍的就更清晰了。”

    温越翻了个白眼,转身坐回座位。

    仪式过后,挨桌敬了酒,便到了新娘扔捧花环节。

    场上未婚的男女不少,乌泱泱一大群挤在舞台上,司仪仍站在活跃气氛,他举着话筒,问在场谁最想嫁出去,想嫁的就喊出来。

    这么尴尬的环节,大概不会有人参加吧,温越往嘴里送了口菜,摇了摇头。

    下一秒——

    “我姐!”

    简阳突然举起手大叫,面对温越不可置信的目光,他眨了眨眼,用口型得意道:“谁让你不给我买相机。”

    “谁?大声喊出来!”周遭传来不少笑声,司仪倒是更起劲,举起麦克和简阳互动——

    “我!!!姐!!!”

    “那我们就有请您身旁的这位姐姐,走上台来,站在咱们舞台的最中间!”

    温越连连摆手,简阳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三下五除二便把她从座位上架起来,推出去。尴尬和无助从脚底蔓延到指头尖,温越无地自容,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往前挪动,然后,像是要验证什么似地,她偷偷抬眼,看向邢杨的方向。

    座位空空,没有人影。

    还好不在。

    默默站到台中央,温越尴尬地搓了搓手,正打算回头给简阳一记眼刀时,头顶突然传来幽幽的声音——

    “就这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

    她猛地回头,只看见一条深蓝色的西装领带,和一道锋利的下颌线。

    邢杨不知何时也站了过来,就这么立在她身后,神色冰凉如霜,像在看陌生人。

    温越心中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在这个瞬间,很不合时宜地想起高中时的一件事。

    当时有个男生偷拿她作业本去抄,结果不小心洒了水,字都晕开了,害得她因作业不合格被罚抄。那时温吞如温越,红着脸去争辩,男孩却耍了无赖,无所谓地一摊手:“不关我的事啊,水自己跑上去的。”

    后来这事不知怎的被邢杨知晓了去,他不置可否,也没找那男生麻烦,温越气急,还说他不仗义,都不帮着自己骂几句。

    但此事之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男生接连几个月一直丢笔丢漫画丢篮球,最后不是在厕所水桶里发现,就是在老师办公室里发现,直接收缴充公了。

    男生受不了了,过来求温越高抬贵手,温越莫名其妙,后来当做玩笑事讲给邢杨,说自己实在冤枉,莫名其妙被扣了顶大锅背。

    邢杨当时耸了耸肩,说:“你自己窝囊,还不许别人帮你伸张正义。”

    也就是从那时起,温越意识到了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也意识到了邢杨玩世不恭的性格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睚眦必报的小心眼的存在。

    而如今,好像要用在她身上了。

    ……

    新娘在抛捧花之前发表了一段关于幸福的小小感想,此时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没人注意人堆里这小小的一角,温越紧攥着手指,耳根已经微红了。

    “也是,”邢杨继续开口,眸中是不达眼底的戏谑笑意,“分手的时候你说我太幼稚,现在你快二十五,终于也是到了能接触到成熟男人的年纪了。”

    不待她说话,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新娘要扔捧花了。

    温越赶忙把自己缩到人堆里,低着头,背过手,企图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随着三二一的倒计时,精致的手捧花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众人的目光随着这簇飞跃的花束一路直下,然后便见人群中一只手高高举起,他比其他人高出几乎一个头,利用身高的优势,一把抓住了花束。

    温越抬头,便见邢杨举着花,眸色淡淡,向自己看过来。

    “大侄子,你这大个头跟这儿凑热闹,就不地道了!”有亲戚怒拍邢杨的后背。

    邢杨完全不管自己地不地道,众目睽睽之下,他从人群中准确揪出温越,司仪的麦克还没递过来,他一扔,花便已经飞进她怀中。

    “祝你姐姐,”邢杨接过麦克,看向座位里早已傻眼的简阳,勾了勾唇角——

    “早得良缘。”

    ……

    回去的出租车上,简阳也不惦记相机了,他喋喋不休地缠着温越,问为什么自己半路夭折的姐夫竟然是邢家二儿子,李桂芝则在后头唉声叹气,说人家好好的婚礼,被她这个赔钱闺女把风头都抢去了。

    “他可是咱们临川一中出了名的大跋扈,”简阳双眼闪烁着兴奋,“我上学那会儿,学年里还有他的传闻呢。牛逼啊,姐,当时天天一声不响的,原来是憋了个大的。”

    温越一句话都不说,她放空地看着眼前的空气,想起邢杨在婚礼现场,连珠炮般一句接一句的反击。

    自己仅仅只是说了他一句“没瘦”而已。

    至于嘛。

    委屈的眼泪刚从眼眶溢出,简阳的大脸便突然怼了过来,温越于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俩为啥分手啊?姐,你跟我说说嘛。”

    “你问问她,看她好不好意思说。”

    李桂芝一开口,整个世界都沉默了。

    她的本领就是在开心的时候,能让气氛变得尴尬,而在尴尬的时候,能让气氛更加尴尬。

    这话一出,温越的脸色更沉了沉,她推开简阳,平静道,“没什么好说的。”

    饶是没眼色如简阳,此时也看出来气氛不对,他冲李桂芝努努嘴:“妈,我这开玩笑呢,你少说两句。”

    李桂芝又嘟哝两句,见没人搭理,也识相地闭嘴了。

    温越叹了口气,往后重重一靠。

    这个家总是这样,因为偏爱简阳,母亲总会发难温越,而在温越受了委屈时,简阳又是唯一一个愿意往她这边站一点儿的人,她搬到这里以来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种诡异而痛苦的循环中度过的。

    好在明天就要迁走户口,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温越阖了阖眼,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她疲惫而无法应对。

    也许她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回到家,又洗了次澡,温越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刚打算放下手机迅速入眠时,编辑催稿的消息不合时宜地响起,她抚了抚额头,勉强思考了几秒,才垂死病中惊坐起,意识到自己早就错过了ddl。

    “温大作家,答应我五点哦?”那边是一条阴阳怪气的语音。

    “抱歉抱歉,明天你上班之前。”

    温越无奈地又把自己从床上捡起来,打开电脑,开始埋头苦写起来。

    本来预计十一点前写糊弄着写完,但温越一认真起来,时间便不是时间了。文思泉涌大半天,最终完稿时,她抬起头,才发现指针竟已指到两点了。

    明天还要早起去行政大厅,温越实在疲惫,把文档匆匆发进编辑邮箱后光速摁灭了灯,尸体一般往床上一倒。

    也许是思考过度,本该沾床就着的时间,她的大脑却微痛着清醒起来,人一清醒,还是夜晚,就容易做些自己都掌控不了的事情……

    温越掏出手机,点开吃饭时拍摄的那两张照片,放大再放大,最终锁定在家属席里,穿着黑色西装,打深蓝领带的男人。

    倍数太高,人影有些模糊,温越揉了揉眼睛,暗暗赞同着简阳的话——等年终奖发下来后,她也要给自己买个相机。

    翻到下一张,画质突然高了不少,温越心里一喜,小心翼翼地放大,再放大,偷偷看照片里的那个男人。

    下一秒,她呼吸一滞。

    照片中,邢杨身姿笔直,剑眉星目,在快门定格的这一刻,正直直地,平静地,穿过人群地——

    也这么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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