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不多一刻不少,我俩压着点进场,这个时间将近午夜,电影院里几乎没什么人,我和乔楚生坐在中间,他的手搭在我肩膀上,叹了一口气。虽说我半个晚上都在惦记看电影这一码事,可是真的在电影院里坐下的时候,我放松下来,脑子里还是很乱,两只胳膊都很疼,人也很疲倦,演的什么早就不记得。愈来愈困,愈来愈困,我靠着乔楚生,眼皮越来越沉,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做梦自己在街上讨饭,没看路给黄包车撞到,铜钿掉在路上,又给别人拣去了。我肚饿脚软,胳膊也痛,实在委屈得想哭,可是又动不了,不知道什么拽着我,于是就更委屈。谁知道一睁眼睛才发现,是乔楚生抱着我呢。

    我放下心来。

    他人还没醒,电影早就结束了,我瞥一眼他腕上的表,才知道原来已经早上六点钟,影院经理窝在角落里打瞌睡,大概是没敢叫他离场。我推推他,他马上醒了,只是多少还有点迷糊,看着我了,说:“魏息,生日快乐。”

    我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六月二十五号,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和乔楚生相处久了,我胆子也大起来,我拍拍他脸,直说说:“醒了醒了,该回家了。得让人家经理下班儿啊。”

    说完我才想起来,今天星期五,我还要上班呢,早上八点钟的课,虽然没人听,可是入职第二天,我不到总不太好。

    “哦哦,那我送你回去。”乔楚生看着还有点没睡醒,眼睛睁了一半,头发都乱了,迷迷糊糊地往起坐,我看着,突然觉得他人有些可爱。可是我又想,是不是半个上海的舞女都见过他晨起这个样子啊,就又觉得他不可爱了。

    我说:“你看你困成这个鬼样子,就不要送我了,我认识路的,好回去。”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了,还是很温柔地瞧着我说:“那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怕小报乱写你新女朋友啊?”我故意这样说,想抬一抬胳膊理一理头发,疼得又“嘶”了一声,乔楚生还揽着我,笑了一声,那一只手伸过来揉我头发:“我打点过了,他们不敢乱写你的。”

    夏日里天亮得早,电影院里透进一点光来,明暗各占一半。我大约是同乔楚生待得太久了,所以失心疯了,我往他怀里缩了缩,突然就亲他一下,接着就满心欢快。我自己脸先红了,快快起身来就要走,我说:“那你中午来学校接我吧,说好啦。”

    他给我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我刚站起来就抓住我的手,我晃了一下手臂没甩开,再扭回头去看他,发现他正定定地看着我。他眼睛好看,我说过很多遍了,我看进他眼睛里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愣了半天才说话:“乔楚生,说出来你都不信,这是头一回呢。”

    是到这个世界以来头一次过生日,是头一次同情人到电影院来,而这个生于1900的情人,是我两世以来的初恋,奇幻得很。

    乔楚生捉着我的手放到他唇边亲了一下,于是我浑身都抖,听着他说:“我怎么不信?魏息,你这颗心啊,太干净了。”我没见过世面,我得承认,他这样一说,我马上走不动了,又坐回去他怀里去。

    我也没力气挣扎了,我想,谈吧,谈恋爱吧,能谈一段是一段,遇见了乔楚生,我死了也不吃亏的——反正要不是乔楚生,我早不想活了。我说:“那个,你饿不饿啊,早点吃点什么啊。”

    他又亲我,这一次他在我嘴唇上亲了一下:“魏息,你转移话题的能力,太差了。”

    靠,臊死了。

    我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别、别说、这么、这么直白好不好。”

    他笑眯眯地摇头:“那不行。”

    然而早饭总还是要吃的,这条街上豆浆油条都很不错。吃过了饭,我坚持要去上课,于是乔楚生送我去女校,和我约好,中午我下了课,他来接我下班。

    我上午的课上得艰难,胳膊疼,写不了板书,早间预备认真工作的念头全是白费,数学题才做了一半,底下第一排那个女孩子杂志都看完一整本了,索性放学生下半节上自习。我在那里坐着无聊,就去第一排把那本《紫罗兰》讨来,翻了几页这位痴男那个怨女的,就开始想着乔楚生发痴了。第一排那女孩子走到讲台边上来,凑近了我,很好奇地问:“密斯魏,你同你男朋友,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回过神来,笑了一下,把书合上还给她,开了个小玩笑说:“下辈子吧。”

    她很不信地摇摇头:“那天我们都看见了,你同你男朋友感情好得很,怎么不结婚呢?”

    她们这个年纪,不爱数学课,爱文字风月,痴男怨女,盼着人家幸福故事佐证自己也有光明爱情坦途,太正常不过。可是我实在回答不了这类问题,找我谈恋爱或许还划算,但是找我做太太,可是回不了本的。我身体不好,十几岁时候落下的伤病且不说,花烟馆这几年,抽大烟折腾损耗,虽然现在是戒了,可是还能活上几年,这谁也不知道。更别提这时候是1926年,中国人都还尚且幻想着清白之年,几口之家。

    总之,乔楚生同我结婚,不划算。

    我看着这胆大的女学生,叹了一口气,敷衍道:“时代当前,不敢安身啊。”

    其实,这倒也不是假话。

    然而我同乔楚生这恋爱,抱着能苟一时苟一时的念头,还是要继续谈下去。下了课我连办公室都没去,直接上了乔楚生汽车,乔楚生看我一眼,兀自开始嘴角上扬,怎么看怎么像隔壁警察学校的傻小子,最后我也没绷住,笑了。

    我说:“别笑了别笑了,去哪儿啊?”

    “到了就知道了。”他看一眼后视镜,神情依然是愉快的,放松的,“还说我呢,魏息,别笑了。”

    我这才发现,我笑得比他还傻。

    唔,过生日可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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