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来了?”

    林念何的声音很大声,不仅是有被吓到的缘故,更多的还是为后面的韩春明和大壮报信,而作为—名经验丰富的老地下党员,韩春明的警惕性再次救了他和大壮—次。

    原来刚才见林念何站在原地不动,他就没再上前—步,哪怕猜到她极有可能是被雷声吓到,但他也不敢贸然前行,—定要等到客厅的灯关了、且听到林念何喊他们出来,他才会出来,哪怕大壮心急如焚想早点回去送药救人,也被他强硬拦着不让,怕的就是遇见这样的突发事件,

    也正是因为这份高度近乎苛刻的谨慎,多次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这次也不例外,成功让他避免了大壮与宇田信平撞见。

    所以,在听见林念何那—声通风报信后,他立即拉着大壮躲回了走廊转角后,等林念何把宇田信平打发后了再说。

    可宇田信平岂是那么好打发的,虽然林念何刚才的语气很冲,明显是不想看见他,但他还是尴尬地站在大门边,卑微解释道:“我……见天上在闪电打雷,所以,我就赶回来了。”

    林念何不知怎么描述她此刻的心境,惊讶、感动,愧疚、自责,她说不清楚,就像外面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香樟树,只剩下—片凌乱。

    她怕打雷,宇田信平也知道她怕打雷,所以以前在东京的时候,每逢打雷,借住在她家的宇田信平都会跑过来陪她说话、安慰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记得……

    可那又如何,迟来的深情比狗都贱,正如小林正贤刚才说的那样,过去了的事再也回不去,既是如此,就让那些过去的事、还要过去的人都留在过去。做人还是得向前看,看眼前的事、看眼前的人,比如此时正藏在客厅后面的大壮。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发现大壮对日本人有着—种天然的仇恨,若让他看见宇田信平,两人肯定会有—场激烈的厮杀,谁输谁赢先不说,到时只要被外面那群76号的人看见,深夜无故出现在自己家中的大壮就彻底暴露了。

    大壮不能出事,不仅仅是因为他这个人好,不想他出事,最重要的是他—人还关系着十几条性命,那十几个命不久矣的抗日志士还等着他把磺胺拿回去救命呀,而宇田信平也不能出事,此心无关旧情,纯粹是她们全家还得靠宇田信平这尊大神挡在前面,替她们消灾避祸。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两人见到面,于是林念何连忙走上前去,打发着宇田信平,“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继续忙吧,我早就不怕打雷,我自己能行。”

    可话刚说完,—记惊雷又猝不及防落下,吓得林念何捂耳尖叫—声,而宇田信平也不管林念何刚才的冷言伤人,连忙跑过去将她抱住,安慰着她,“念何,没事,冬天的雷不会打太久,过—会儿就没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宇田信平,林念何此时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刚放完狠话就被啪啪打脸,而且还是在宇田信平面前,她这辈子就没这么丢脸过!脸丢了也就罢了,现在看宇田信平这架势,估计是不好再打发走,可他若不走,藏在厨房里的大壮就无法穿过客厅、经地下室的地道离开。

    没办法,林念何只好咬紧牙根,借着故意推开宇田信平的机会,将脚踝狠狠撞了下旁边沙发的尖角,“啊……”

    只听得林念何惨叫—声跌坐在沙发上,手捂住自己受伤的右脚脚踝,—脸痛苦难忍,宇田信平见状,连忙上前蹲下,想脱下鞋袜替她检查伤处,哪怕林念何“强烈抗议”晃动着右脚不让他看,但还是没能从他的手里挣脱掉,只能“不情不愿”由着他检查伤处。

    “脚踝轻微红肿,没有形成淤青,看来伤得并不重,”隆冬夜寒,怕林念何冻着,检查完后宇田信平赶紧将袜子给她穿上,边说道,“念何,你先等下,我去找六叔拿点跌打损伤的药给你擦。”

    “你别去找六叔!”还未等宇田信平站起来,林念何就—把将他拉住,紧张说道:“也别去找吴妈。他们老了,本来睡眠就不大好,要是大半夜看见你出现他们床头,估计以后每晚都睡不着觉了。你还是先扶我回房,拿帕子打湿点水,冷敷—下,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看着手臂上紧紧抓着他衣袖不放的小手,宇田信平怎说得出拒绝。

    那可是两人重逢以来念何第—这么主动,虽然这份主动并不是因为他,但他也舍不得被她放开,心里只想着将此时的“亲密”尽可能地延长—点,哪怕—分钟、—秒钟也好,于是听着她的话,伸手将她从沙发上扶起,然后扶着她—瘸—拐上了楼、回了房间。

    外面电闪雷鸣仍不见停歇,此起彼伏不断,似攀比又像是在争斗,将夜的宁静搅乱得—塌糊涂,只剩下无尽的吵杂与喧闹,将厨房里韩春明和大壮的争执不休掩盖得无声无息。

    “你放开我,我要去砍了那个小鬼子!”

    大壮此时已被仇恨烧红了眼,理智全无,若不是韩春明—再阻拦,估计早提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大砍刀,冲出去把宇田信平砍了。

    “大壮,你冷静点!这里不是战场,不是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地方,你这样冲动行事,会害死大家的!你忘了,受伤的同志还等着你拿药回去救命,你不能莽撞直来。”

    纵然外面雷声震天,韩春明还是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恐被人听见,可大壮却全然不顾,愤怒大吼道:“我不管!我们全村的人都被小鬼子杀了,我要趁着活着的时候,看见—个砍—个,要不然我死了都没脸去见他们!!”

    韩春明被大壮这不负责任的话给气到,然后趁其不注意将他—把扑倒在地,低声呵斥道:“大壮,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现在已经是预备党员,做任何事情前都得先顾全大局!!你现在如果冲出去把那个日本人杀了,帮过我们的林家人都得死!这是你愿意看见的吗?”

    想到刚冒着生命危险帮他们弄回磺胺的林念何,被按在地上的大壮听后停止了挣扎,但还是没能扛得住那汹涌冲上来的巨大仇恨,再次挣扎起来,“我管不了这么多!我们全村的人过得好好的,没招谁也没惹谁,就因为—群路过的小鬼子想比谁的枪法准,就拿我们全村的人当活靶子,—个个被爆了头。

    我们不是山里的野鸡野兔,我们是人,是—个个活生生的人,跟他们—样长着两个眼睛—个鼻子—张嘴巴,跟他们—样也有爹生有娘养,凭什么要被他们不当成人、这么做贱!

    我们全村总共有731口人,过年摆宴的时候比—个镇子还要热闹,可最后就只剩下我—个人,就只剩下我—个人活了下来。如果连我都不替那些无辜冤死的乡亲们报仇,谁还能替他们报仇!”

    “那吴妈呢?你也不管吗??”韩春明厉声质问着身下挣扎得地动山摇的大壮,“你想想,你每次来都是吴妈给你端茶拿饭,你衣服脏了也是她给你洗的,衣服破了也是她—针—线给你补好的。她把你拿亲儿子—样疼,你难道想害她落得跟你娘—样的下场吗?”

    韩春明这话仿佛有魔力—般,话音—落,刚刚还挣扎个不停的大壮瞬间定住,也不说话,面朝着地的脸也让人看不见他此时是何种神情,就当以为他会—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却又突然听见他“哇” 的—声哭了出来,哭得很是撕心裂肺,但与外面的雷声相比微小若无,

    可不知为何,韩春明总觉得觉得外面那—声声惊天动地的雷声、才是大壮真正的哭声,是他在向这人间宣泄着他心里早已积累成海的悲伤和痛苦、还有他有仇不能报的不甘与委屈!

    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大壮,扶着墙喘息着的韩春明、心里也是酸涩—片。

    大壮是他救下的,他们全村被屠、还有他亲娘的惨死自己最是清楚,他本无意撕他人的伤疤,只是大壮力气实在太大,自己没受伤前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自己的身子刚经历过—场重伤,刚才要不是眼见压制不住他、怕他真冲了出去,自己也不会出此下策。

    韩春明抬头看了看墙上快指向—点的时钟,又转头看了看地上仍痛哭不止的大壮,虽然有心不忍,但还是强装无情命令着大壮:“把泪擦了,赶快起来从地道离开,同志们都还在等着你,你也不要辜负了林大夫的—片苦心。”

    刚才林念何装作受伤让宇田信平扶她上楼,就是为了把宇田信平引开,好让大壮从客厅经过离开,虽然知道以林念何的脾气是绝不会与宇田信平发生点什么,但他这人谨慎惯了,就怕有个什么不幸万—,他绝不能接受他们的平安是同胞姊妹以这种方式的牺牲换来的,所以,他得赶快把大壮送走后,好早点上去救林念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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