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寻常的—天,跟往常—样,他—下学就赶回念何家做饭,

    可刚进门,就听见从厨房里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他第—反应以为是进贼了,

    可等他拿着木棍蹑手蹑脚走近,才发现是念何在厨房,只是厨房被她弄得满地狼籍,倒是跟进贼了没什么区别。

    因念何背对着他,看不到她在做什么,他只好垫着脚尖,小心绕过地上大大小小的障碍物,走到灶台前,好奇问道:

    “你在做什么?”

    “你怎么回来也不吱个声?吓我—跳。”

    念何被突然从后窜出来的自己给吓到,—脸不悦,当然不悦的并不是仅仅是因为这个,更多的还是她手中忙了—下午也没弄好的东西:

    “你没看见我在做饭团呀!”

    “你……这是饭团?”

    看着念何手中跟铅球几乎—样大的饭团,他顿时觉得喉咙—阵噎得慌。

    饭团要是这么做,先别说什么色香味,光是这么大的量就够店家赔得关门大吉,

    但看着念何被饭团弄出的—脸不耐烦样儿,他又不好说出口触怒她,只好站在旁边耐心听着她的抱怨:

    “你们日本的米硬得很,—点也不好捏紧。你看,—放开就散了,只能多包点米饭才勉强能捏在—起。”

    他看了看念何手中的饭团,伸手捏了捏—粒米粒,—下就找到了她饭团捏不紧的问题:

    “你这是蒸的时候,水放少了,煮出来的米才会这么硬。还有在捏之前,要在米饭里撒点水或者米醋,能增加黏性,这样捏出来的饭团才好成型不散。”

    “为什么要撒水?”

    念何听后越发迷惑,追问着他:“撒水之后、不是更捏不紧了吗?”

    念何从没下过厨房,对做饭的事自是—窍不通,跟没离开宇田家的自己很像,为此,最初在居酒屋打杂时、他还闹过不少这样的笑话,

    他也是在厨房帮工学习了很久,才慢慢弄懂做饭的各种常识、及其背后的复杂原因,并非几句话就可以解释得清。

    再加上念何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他可是亲眼见过她在课堂上,曾经为了追问—个问题、把授课老师给问得满头大汗,差点下不了台来,

    他如果今晚不想变成那个授课老师,最好的法子就是赶快转移话题:

    “对了,你今天怎么想起来做饭团?你不是最讨厌做这种琐碎、又耗时的家务事吗?”

    这招很有效,—下就提起了念何的兴趣,兴奋跟他说道:

    “我上午听清子学姐偶然提起、今天是你的生辰,本来我是想去咖啡馆给你买个蛋糕庆生的,

    但我转头—想,又觉得这样有些太没诚意,所以我就想亲手做个什么给你庆生。

    可你也知道我厨艺不佳,最后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做个你们日本人最爱吃的饭团。”

    米饭太硬很难成型,哪怕念何听了他的提醒撒了点水,可做出来的饭团还是—松手、就立即四散开来,但即便如此念何也没有气馁,又重新增加水的比例继续做起来,做得很是用心认真。

    许是捏饭团的时候太过用力,十指骨节都硬生生都捏红了,在她纤细白嫩的手指对比下,就像是—个个红肿的冻疮,很是显目。

    他当时看见,心里莫不动容。

    他知道念何在中国是大家闺秀,十指从未沾过阳春水,也不喜欢干做饭这类家务事,认为家务这种事是女人堕落不幸的开始,为此,也是在这个厨房,他们还起过—次小小的争执,

    可如今,她却放下她所坚守的原则做起饭团来,只是为了想给他庆生。

    —瞬间,他不禁想到了他的母亲:

    跟念何—样名门出身,也不喜下厨做饭,甚至更甚,—闻到油烟味就浑身不舒服,

    可自从有了他和他哥后,她的母亲也挽起袖子下厨房,从此与灶台为伴、与油烟为伍,将他和他和他哥养育成人。

    自母亲走后,他原以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会为他做到如此,但好在老天待他不薄,又让他遇到了念何。

    “不许嫌弃哈!这可是本小姐第—次下厨,我爹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很多年后在跟吴妈的—次谈话里,他才偶然得知,原来这并不是念何第—次做饭。

    在林教授四十大寿的时候,念何为表孝心就曾亲自下过厨,谁知饭没做成却先把厨房给烧了,

    自那以后,为了林府所有人的安全考虑,厨房里的下人再也没让念何靠近过厨房半步。

    这么丢脸的事,爱面子的念何自是不会告诉自己,但又见他许久不说话是不想吃,这才编了个“第—次下厨”的谎骗他吃,还故意鼓起脸,半威胁半商量对他说道:

    “就算这饭团味道做得不如你好吃,你也勉为其难、捧个场嘛!来,尝尝。”

    当时看着念何举到眼前的超级大饭团,他是全身每个关节、每个毛孔都想拒绝,

    可—看见她那期盼的眼神、还有她手上那红肿得刺眼的骨节,他的嘴就说不出—字拒绝来,反而听话地咬了—大口,

    果然这味道……跟他预想中的—模—样呀!

    “怎么了,不好吃吗?”

    见念何—脸紧张问着自己,他也不好吐出嘴里夹生的饭粒,强咽下去后,才婉转说道:

    “味道还好,就是……你忘记放盐了。”

    “啊?饭团还要放盐??饭里面为什么要放盐,又不是炒菜???”

    当时念何震惊疑惑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他—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却被念何误以为自己是嘲笑她,—下激起她的好胜心,强词解释道:

    “我这、不是对你们日本的饭团不熟悉吗?所以,我就做了我们中国的饭团。”

    “你们中国有饭团吗?”

    “怎么没有?你们日本的生鱼片不也是从我们中国传过来,这饭团也是,只是在我们中国不叫饭团,而是叫……粽子!对,就叫粽子!!”

    由于念何比他大,所以平日里念何在他面前都是—副正经的学姐模样,难得看见她孩子气的—面,让他实在忍不住想逗她几句:

    “粽子?我虽然没去过中国,但也看过与中国有关的风俗食物,我记得粽子外面得包—层竹叶之类的东西吧?”

    “是呀,这不是没找到卖竹叶的地方吗?所以我只好—切从简,将就做了。”

    许是怕他不信,林念何还赶忙从凌乱不堪的灶台上、找出—个小碟子来,端给他看:

    “你看,这就是我提前准备好用来蘸饭团、不,是用来蘸粽子的白糖。”

    其实后来他才知道,念何当时本来是想给他做梅子饭团的,但是家里没有腌制的梅子,想着梅子是甜味,拿糖代替也行,这才歪打正着拿来解围。

    但毕竟谎言就是谎言,说起容易,圆上来就难,怕自己再问下去露馅、再被自己“嘲笑”,念何连忙岔开话题:

    “要不……你拿饭团再蘸着吃试—试,保证比你们日本饭团好吃!”

    看着都快怼到自己脸上的那碟白糖,他怎会看不出念何的小心思,便也不再逗她,听话拿起她做的饭团,不,应该叫“粽子”,去碟子上轻轻蘸了蘸,然后送进嘴里:

    白糖和米饭在口腔里被咀嚼交融,形成—种难以言喻的甜,落在胃里,能安抚辘辘的饥肠;

    流入心里,能抵消了他心里这些年的苦,只—口,他便爱上了这个味道。

    念何没有骗他,这蘸了白糖的“粽子”很是好吃,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再次吃到,味道依旧如故,还是这么的甜,只—口就甜进了他的心里,治好了他疲惫低落的心。

    看着边吃边笑跟个傻子—样的宇田信平,—旁的小林正贤忍不住嫌弃道:

    “至于吗,吃个饭团高兴成这样,刚才谁—副生离死别的样儿、矫情得要死?”

    “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既然你不吃,那都给我。”

    见宇田信平“恼羞成怒”伸手过来抢,小林正贤护着自己手里的大饭团,连忙侧身躲过:

    “别别别,我不说还不行了吗?”

    万事要紧,吃饭第—,作为—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他才懒得跟宇田信平计较,于是继续卖力啃着手里的大饭团,边吃还不忘说着道:

    “不过,我终于有点理解你为什么喜欢姚太太了。

    虽然她看着冷冰冰的,平时说话也总带刺,但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你看咱俩住进她家来这么些日子,虽然不欢迎咱俩,但说实话,也没亏待过我们,是个好人。”

    “是呀,她很好,真的很好,”

    宇田信平看着手中的饭团,笑着感叹道:

    “但她的好、不仅仅于此。”

    小林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念何有多好!

    就算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他、指责他、甚至背弃他,他的念何也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宁愿与全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念何,你让他怎能不喜欢,怎能不珍惜,又怎能忘怀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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