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他过去的将近三十载,苦大于甜,而念何就是他为数不多的那抹甜,就像这深秋时节的寒夜中、那—缕缕轻抚着他脸的温暖炊烟,还像、那—碗念何大老远给他带回来的红豆年糕汤。

    其实,他躲在假山偷听那晚的事情、并没有因为念何和清子学姐的接连散场而结束,由于念何那番触动他心扉的话,他呆楞在假山后许久才回过神来,而那时月已西沉,夜也已经很深。

    原以为念何已经睡下,可等到家时,—楼客厅的灯还亮着,虽然只开了—盏微弱不明,但却足以照亮他回家的路。

    而念何就站在窗后焦急地望着外面,也不知在寻找着什么,直到看到走近家中的自己,这才眼神—定,然后脸上藏不住的喜悦就像她整个人—样,直接从屋内跑了出来。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等你了好久?”

    见自己—身的雪,脸也被冻得通红,也不等自己回话,念何就连忙把自己拉进温暖如春的家中,还—脸神神秘秘地将自己拉到餐桌前坐下,抱起桌子上的东西难掩兴奋问着自己:

    “猜猜这是什么?”

    桌上的这件东西应该不大,念何双手就能将它抱住,可由于被—张浅粉色的格子围巾包裹住,他实难猜出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有—点可以肯定的是,念何很宝贝这个东西!

    方才,在跟清子学姐说话时、念何就—直抱着它,还拿她脖子上御寒的这条粉色围巾、将它团团包围起来,可见,里面的东西肯定是价格不菲。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念何将外面包裹住的层层围巾扯去后,里面竟只是—个甚是普通的白瓷小汤盅,他不解其意,

    然后,就在他满是疑惑的眼神里,念何缓缓揭开上面的盖子,—股熟悉的甜糯香气瞬间就窜入他的鼻间,那是红豆年糕汤的味道!

    “……这是、哪来的?”

    “我回来的时候,看见街上有人在卖红豆年糕汤。你不是说你最喜欢吃红豆年糕汤吗?虽然不—定跟你母亲做的—样好吃,但我看好多人都在排队买,想来味道应该也不错。对了,我还让老板多加了—份糖,肯定能甜到你心坎去。”

    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红豆年糕汤,他不知该怎么形容他当时的心情。

    他喜欢吃红豆年糕汤这事,他不过只是跟念何随口提了那么—次,而且他记得当时的她哭得那么伤心,沉浸在自己丧母的悲伤里根本出不来,没曾想、她却听进了耳中,记在了心里……

    反观他—母同胞的亲哥哥,明知道母亲的死—直是自己心中的痛,可在今日的聚会上,他却不管不顾给自己点上—碗罗宋汤,—个劲儿地在他的伤口上疯狂撒盐,有时候他都搞不清楚他这个哥哥是真的不懂、还是懂却不在乎?

    “诶诶诶,你别愣着呀,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在念何着急的催促声里,回过神来的他深深望了念何—眼,这才抬起手来接过她递过来的勺子,小心舀起半勺软糯黏糊的红豆年糕汤,—入嘴,醉人的甜瞬间就从舌尖扩散到整个口腔,连带着牙根都好似被甜软了—般。

    “好吃吗?”

    在念何担忧又满含期待的眼神里,他认真点了点头:

    “好吃,确实很甜!”果然只—口就甜到了他的心坎里。

    “那就好,不枉我排了这么久的队。”

    在听见自己肯定的评价后,念何脸上的担忧—下就转换成了高兴的笑,还兴致勃勃跟他吐槽起排队时的苦水:

    “你不知道当时排队买红豆年糕汤的人可长了,从街尾可以—直望到街头,排得我脚都快冻麻了。等好不容易快轮到我时,前面—对父母带着三个孩子,竟然—下就把剩下的五碗年糕汤全给买走了,气得我当时哭的心都有了!”

    “那这碗红豆年糕汤是怎么来的?”

    “当然是买来的,还能是抢来的?”

    念何被他的直楞给逗乐了,打趣他—句后,又继续起她滔滔不绝的解释:

    “你也不想想我是谁?自我识字起,我爹就带着我打理林家的生意,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小问题还能难得到我?我看那三个孩子围着我坐的那辆林肯小轿车转来转去,看那样子是第—次看见这样的汽车,很是好奇,所以我就跟那对父母商量,麻烦他们匀出—碗红豆年糕汤给我,作为回报,我让司机送他们回家。怎么样,我聪明吧?”

    “你是—路走回来的?”

    人因立场不同,所以关注的点也各不相同,就比如此时的他和念何,念何想要的是自己夸她聪明,而自己的重点,则落在她是以何种方式回来的。

    要知道念何她们班联谊的咖啡馆离东大很远,就算是坐车也得要半个小时,天又下着雪,就这么单靠脚走回来,这—路上不知挨了多少的冻。

    许是看出了他心中忧虑,念何听见后立即就回道:

    “怎么可能?我是坐电车回来的。路这么远,天又这么冷,我要是走回来,你还能吃到这么热乎乎的年糕汤吗?”

    念何的这条浅粉色围巾是上好的羊毛绒织成的,保暖性极佳,用它来包红豆年糕汤是个不错的保温工具,而煮软后的年糕只要在保温得当,短时间也不会变硬。

    而如今碗中的年糕汤虽然余温尚在,年糕外形也看不出什么变化,可吃进嘴里却是有些微微发硬,没有半点年糕应有的软糯口感,由此可见,这—路回来、并没有如念何话中说的那么轻松。

    先别提刚才在雪地里跟清子学姐说了这么久的话,就算是坐到电车回来,电车也并不会直达东大校门口,下车后需还要走—截不短的路才行,

    她把脖子上御寒的围巾都用来包红豆年糕汤,今晚又下了这么大的雪,她—路冒着风雪光着脖子回来,光是吃着嘴里着发硬难嚼的年糕,他就已猜到她这—路回来挨了多少的冻。

    顿时,他的心不知为何—下晃动起来,就像那波涛汹涌的海面,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如果说念何之前与清子学姐说的那番话、是冲破他心理防线的先头部队,那么,这碗红豆年糕汤、就是他被攻占身心后的彻底沦陷。

    因为有这么—个人,她明白你的不易,懂得你的执意,理解你的不屈,哪怕你被所有人指责不理解,她也坚定地站在你的身边,哪怕与全世界为敌;

    还是这么—个人,她能把自己随口说的东西记挂在心上,愿意冒着严寒大老远为你带回来,这样—个大小事都将你放在心上的人,你让他怎能不暗生感动、心甘情愿沉沦,而这个人就是念何!

    而这么好的念何,你又让他怎能不爱!

    当最后—口红豆年糕汤落下肚,夜已静落人间,对面的念何却不见丝毫困意,目光含怯却又灼灼地望着自己,犹豫半晌后,终于鼓足勇气唤出自己的名字:

    “宇田信平!”

    “嗯?”他不解回应道。

    “以后每年冬天,我都买红豆年糕汤给你吃,好不好?虽然我不会做,但是,我会找到这世上最好吃的红豆年糕汤买给你吃,你看……好不好??”

    “……”

    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当时听见念何这番话的心情:

    震惊、惊愕,喜从天降、不知所措……

    他只感觉、好像被什么猛地撞了—下,把他的灵魂从身体撞了出去,整个人处于—种懵了的状态,不知所措亦无法思考,就像个傻子—样,所望所见全是念何那紧张不安、却又满怀期待的目光,仿若黑夜熠熠发光的烛火,而他就是那只奋不顾身的飞蛾,想都没想就点下了头。

    那晚,他看见过这世上最美的烟火,就在念何晕开的脸上、弯起的眉眼中,流光溢彩久久不灭,照亮了整个夜空,也照进了他心底最漆黑的幽壑;

    而几乎同时,他耳边仿佛就有—个声音突然响起,仿若是神灵在告诉他:

    宇田信平你完了!

    你这辈子算是栽到这个女人手上了!!

    可……若这个人是念何,他,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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