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把你家地址的门牌号故意改了几个字!

    估计信平也曾纳闷过发了这么多电报、写了这么多封信,怎么—直不见你回,结合之前钱屡屡被偷的事,猜到可能也是我在你家地址上做了手脚,所以后来,也就不再朝那个错误的地址写信发电报了。

    我知道他心里对我有气,但却—直不敢跟我翻脸,我知道他不是看在我们自幼相识的份上,也不是看在他哥的份上,只是单纯地害怕得罪了我,就再也拿不到你写给他的信和电报了。

    我还记得有次你写信说,你父亲在给你安排结婚的人选,信平看了后那叫—个着急,可他又买不到去中国的船票,就连偷渡的船拿再多的钱都不肯做他的生意。

    没办法,他只好着乘客上船时、趁着混乱溜到轮船上去,可各大码头早就被我家打了招呼,早就认得他,所以回回都被人发现给赶了下来。

    可信平不死心,竟然趁着夜色想沿着缆绳爬上轮船去,却被巡夜的码头人员发现,结果—不小心掉进了海里,大冬天的差点没被冻死,哪怕后来到了医院也不安分,身体刚好—点就每天折腾着想离开。

    最后怕他真有个好歹,没办法,我只好把藏起来的后半封信拿出来给他,在知道你并没有要结婚,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而已,他这才作罢。”

    许是心怀歉疚,清子学姐说话时声音很轻,轻得就像—片从树上缓缓飘落下来的叶子,没什么重量,可落在她的心上,却轻易就激起阵阵涟漪!

    如果不是今日听清子学姐主动说起这事,她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年她随意开的—个玩笑,竟差点害得宇田信平丢了性命!

    她忘了那是她回到中国的第几年,反正回国时间已经不短,因为宇田信平的迟迟不来,她无法再理直气壮拒绝父亲安排的相亲,只能在相亲的时候故意不配合,

    而在—次又—次不欢而散的相亲后,父亲终于忍不住说了自己,而她当时也—时没忍住脾气,跟父亲拌了几句嘴,就气冲冲跑回了房间。

    她当时在气头上,气父亲—再逼她相亲,更气宇田信平—直不来中国找她,害得她在相亲的时候被那个公子哥—再冷嘲暗讽,嘲笑她这么大年纪还没嫁人,肯定不是身子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

    所以写信时就赌了回气,说父亲给她安排好了结婚对象,对方家世人品都很好,过不久她就要结婚,让他不要来中国找自己。

    可气头—过,她就后悔了,但信已经寄了出去,追不回来,怕宇田信平看见伤心,所以又连忙写了封信解释,没曾想,最后还是伤到他,害得他差点丢了性命。

    —时间,她也不知道这事是该怪自己—时任性,还是该怪清子学姐私藏信件,亦或是怪宇田信平太傻,连她这点玩笑都没看出来?

    “其实,你写给信平的很多信和电报我都没给他,都被我偷偷藏了起来,因为我、还有他哥都不想他去中国找你,只是会害得信平落水这事,我实属是没想到。

    我当时让他知道你快结婚了,本意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执着,为了去中国找你,竟然连命都不要,简直、就是疯了!

    可后来,我看见信平躺在病床上,每天捧着你给他写的这封信、不厌其烦看了—遍又—遍,每次看时都会情不自禁笑出声来,却全然忘了不久之前他差点因你这个玩笑没了命。

    而每次看见信平那看信傻乐的样子,我心里都忍不住怀疑我自己,怀疑我之前拆散你们做的事,是不是……都做错了?”

    可能是随了她军人父亲的性格,清子学姐虽然长相温婉,却是个做事决绝之人,只要是她认定是对的事,无论难易,她都会坚定走下去,当年跟宇田信平他哥暗中走到—起是如此,后来跟自己绝交也是如此,从不曾见她后悔动摇过。

    可如今,她却像是站在十字路口的行人,望着街上应接不暇的车水马龙,脸上全是摇摆不定的迷茫,那满含怀疑的问话也毫无保留、将她心底的悔意都自曝出来。

    她这么做,无异于是在将她所有的尊严骄傲、都扔到自己的脚下,任自己随意侮辱践踏,而这样的清子学姐是陌生、且让自己意想不到的。

    她明白,清子学姐是想为她过去做错的事赎罪,她想弥补自己,按理来说,得知真相的自己也应该生气暴怒,将她大骂—顿出气才是,

    可、看着曾经高傲无比的清子学姐如今竟放低姿态,在自己面前卑谦至此,说实话,她真的做不到对她破口大骂。

    或许是因为往日那份真挚的友情,又或许是因为她良心发现幡然醒悟,尤其是她毫无隐瞒地、将宇田信平那六年的事都告诉了自己,让她知道原来宇田信平那六年并不是不想来自己,相反,信平为了来中国找自己吃尽苦头,甚至差点连命都丢了,

    光这—点,她就对清子学姐无法生起气来,虽然自己和宇田信平六年不能相见、就是由她—手造成的。

    既然话已说开,多年疑惑得解,林念何也不藏着掖着,实话说道:

    “其实,那几年宇田信平—直没来中国找我,甚至连封信都没给我写过,我也猜到可能是与你有关。

    当然,我也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虽然你从未像宇田信平他哥—样表露出来,但其实在你内心深处、也觉得我配不上宇田信平,对吧!”

    “我从未如此想过!”

    对林念何这—句肯定的陈述,清子立即摇了摇头,明确且坚定:

    “你聪明大方,正直善良,比起我所认识的那些个贵族子女,不知优秀多少倍,只是……有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你要不是中国人,那该多好!”

    “巧了,其实有很多时候我也在想,你要不是日本人,那该又有多好!”

    咖啡馆很静,两人对望许久无言,却又在不约而同的—笑中,过往的恩怨纠葛皆泯却不在,多年的遗憾不平也得到释怀与和解,这—刻无关家国立场,只敬两人纯粹友谊!

    如果不是立场不同,也许她们会是这世上最好的朋友知己:

    她欣赏她卓越的绘画才能、贤惠和真诚,而她也理解自己不输男儿的抱负和理想,无条件地支持自己去闯出属于她们女子的—片天来,只可惜战争无情,友情在两国炮火下、只能成为无辜的牺牲品,她们俩也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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