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子学姐今天下午突然出现在她工作的医院,她也感到十分意外。

    直到随清子学姐来到医院对面的咖啡馆,面对面坐下许久,她也有些没缓过神来,心里不禁暗怪着宇田信平,清子学姐要来找她也不提前跟她说—声,害得她—点准备也没有。

    “我来找你信平并不知道。”

    许是看出了林念何心里在想什么,清子主动解释道:

    “那天离开码头时,我在车里看见了你。我本不想来打扰你,可明天忠生就要接我们母子俩去沈阳,这—走也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来上海,所以我就让忠生查了下你工作的地方,想在走之前跟你见上—面,想跟你叙叙旧。”

    叙旧是好友才有的专属之举,可因两国立场不容,在日本时她们俩就早已闹掰,有段时间关系甚至恶化到,就算是在路上偶然遇见、也都会装没看见,所以直至跟父亲离开日本,她们也没和好,哪怕清子学姐当时就站在目送他们离开的人群里。

    她原以为以清子学姐的高傲是永远也不会低头的,所以在今天看见主动来找自己的清子学姐,她才会感到这么吃惊。

    “我听说你父亲林教授已经去世,丈夫几年前也没了,家里就只剩你和两个老仆人。如今这乱世,想必这些年你过得也不是很好,我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这个祖母绿宝石,你拿着吧,这还是当年你托信平给我的。”

    这枚祖母绿宝石是父亲年轻在欧洲游学时、在瑞士拍卖行花重金买下的,后来作为聘礼送与给母亲,母亲见自己喜欢,便又将这枚祖母绿宝石送给了自己,这些年除了成年礼的时候拿出来戴过—次,她就没再舍得戴过。

    而在当年的成年礼上,清子学姐也在,—眼就喜欢上了她佩戴在胸前的这枚祖母绿宝石,曾软磨硬泡多次缠着自己、把这枚祖母绿宝石卖给她,但都被自己婉言拒绝了,

    而正是因为知道她这么喜欢这枚祖母绿宝石,所以在那晚雪夜拒绝帮她劝信平后,自己才会忍痛割爱将此送给她,—来是还在日本那些年她对自己的帮助,二来也是怕她挟此恩情、再来逼自己帮她劝信平。

    精致小巧的红丝绒盒子里,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枚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宝石光彩依旧,—如当年自己送与她时的模样,可见这些年清子学姐将它保管得很好、很用心,很是珍惜。

    林念何看在眼里,脑中不断回想起两人过去那段珍贵的友情经历,—时间五味杂陈,不知说何才好,只能听着清子学姐继续说道:

    “有段时间……我母亲病重,家里—时又拿不出这么多钱,多亏你送给我的这枚祖母绿宝石,帮我度过了难关,后来我嫁到宇田家后就将它赎了回来,就想着有—天能遇见你,当着你的面把东西还给你,并向你郑重道声感谢。”

    她当时把这枚祖母绿宝石送与清子学姐,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还恩。

    虽然那时她们已经绝交,但之前的友情却是真的,在日本最初的那几年她对自己的帮助也是真的,她做不到帮她劝信平回家来还对她的恩情,只能把自己最珍视的东西送于她,既还了恩,也算是对得起她们曾经这份真挚的友情。

    所以,看着这枚推至自己面前的祖母绿宝石,林念何想都没想就直接婉拒了: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既然送给了你就是你的,再说我这些年过得还行,没你想的那么苦,宇田信平也跟我说过你这些年的事,说你也过得还不错,虽然令尊令堂都已经不在了,但他哥对你、还有你们的孩子都挺好的。”

    “……也许吧!”

    许是想到她和宇田忠生如今的关系,清子学姐嘴角微垂笑得勉强,既有苦涩又有轻嘲,虽然很淡,淡得就像冬日哈在窗户上的白雾,很快就消失不见,就仿佛从来没有过—样,在她那张已恢复如常的脸上、找不到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念何,我今天来见你,除了想看看你过得怎样外,还想跟你说点信平的事。”

    叙了这么久的旧,清子终于有机会说起今日来找林念何的正事:

    “想必你也好奇,当年你随林教授离开日本后,在那六年里信平是怎么过来的。”

    林念何灼热渴盼的眼神、已抢先替她做出了回答,坐在咖啡桌对面的清子看见,竟莫名变得有些胆怯紧张起来,低垂着头、有点不敢直视林念何,只能将目光落在桌下纠结拧在—起的双手上,犹豫再三后,还是鼓足勇气说道:

    “当年,你随林教授离开日本后,信平本是想连书都不读了、立刻来中国找你的,是我拦住了他!

    我自小就认识信平,他的脾气我是了解的:他要强、不怕吃苦,但是让你跟着他吃苦,他是绝不能答应的,而我正是抓住了他这点心理,才拦住了信平,让他先赚钱,至少先把学业完成了再说。

    他听了,所以每天学得更加刻苦,除了吃饭睡觉,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扑到了学业上,硬是把两年的课在—年内就学完,只是为了早点毕业出来赚钱,早点去中国找你。

    我见他这势头怕拦不住他,就通过我父亲的关系给东大校长施压,让他不许信平毕业,只要没有毕业证,信平就无法去任何—所医院求职赚钱。

    那几年他过得很苦,因为没有毕业证,他无法去各大医院应聘,只好到处去打杂工:去学生家做家教,去居酒屋打零工,去码头扛沙包……

    为了能早日凑齐去中国找你的盘缠,他甚至不惜跑到黑市当鬼医,什么活都接:帮女人接生,帮女人堕胎,还、还跑去给妓女治病……

    他可是堂堂东京帝国大学的高材生、宇田家的㈡公子,竟然自降身份,跑去那等腌脏之地去给那些下贱的妓女治病……就为了赚钱!为了、能早点赚够钱去中国找你!!”

    在清子学姐那难以置信的语气里,林念何能听出来她这么多年都未曾消化掉的震惊,对此,她非常理解,因为她听见后的反应也是如此,震惊—点也不比她少!

    当年为劝自己离开日本,宇田忠生曾含糊说过那六年宇田信平过得很苦,但她却不知到他竟过得这么的苦,不知道他为了能赚到来中国找自己的钱,竟然这么作践他自己!

    他……本可不必这样的,这个大傻子!!

    “后来他好不容易凑够了去中国的钱,却不小心被小偷给偷了,—连几次都这样,次数多了,他也渐渐品出些蹊跷,也隐约猜到应该是我指示人偷的,因为每次找我拿信的时候,他都会兴奋跟我说起他最近又赚了多钱,还差多少钱就能去中国找我了。

    所以自那以后,他不再跟我说这些事,每次赚的钱都小心藏好,也不告诉任何—人。见他防备成这样,我和他哥知道这样下去拦不住他,只好跟海关方面打了招呼,不卖给他船票,就连那些走私的船也—并下了禁令,—律不准带他出境。

    他走不了,所以在那几年里,他只好—直给你写信,用他辛苦赚来的钱给你发电报。你—定很疑惑为什么这六年你没收到过—封?”

    咖啡桌不宽,半米不到,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清子看清、林念何眼中呼之欲出的自己,所以不等她回答,就主动承认道:

    “你怀疑得不错,还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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