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深的这个办法吧,并不是多么的出彩,在后世的很多大型超市或者商场里,都曾经有过这样的联合小吃卖场。

    但最终的结果,基本都好不到哪儿去。

    原因很简单,这种卖场虽然可以有效的降低成本,让更多的小店家入驻,在一时间争取到大量的客源......但只要有人效仿,陆续开类似的店,客源不可避免的会被分流。

    如果小店本身没有足够的特色或者不可替代性,生意只会越来越差,最后大家都做不下去。

    而这,基本也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当老者提出这个问题后,顾深是真没法回答,而且在北宋这个时代,几个普通百姓联合起来搞的小店,一旦红火了,让达官贵人都眼红下场,那么他们是肯定争不过那些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们的。

    所以......

    “此策只能治标,便是因此......可解一时之急,却无法作为传家之基。”顾深很坦然的,承认了这点。

    而老者,对这样的结果,也不意外。

    或者说,这个办法,对馄饨摊主也许有用,可以让他多赚几年钱,但是站在老者的角度,对解决坊市难题,改善民生,并没有任何参考意义。

    毕竟,不是所有的百姓在坊间开店,都是卖小吃的......那些卖布匹的,卖马料的,卖猪肉的,卖杂物的,总不能也联合起来去市场上租個店铺吧?!

    所以,这个办法,老者从一开始就不太在意,他之所以追问,不过是在考察顾深的临机应变,或者说考虑问题的全面性而已。

    既然说到最后,顾深也承认了这事儿有不可解决的弊端,那......

    “既如此,请教郎君,何为治本之策?!”老者问道。

    还是听听另一个办法,能不能有所启发吧。

    “治本之策,便是打破坊市界限,允许百姓在坊间开店。”顾深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老者脸色微微有些动容,看了眼顾深,问道,“愿闻其详。”

    打破坊市界限,倒是好魄力,但......这事儿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虽然这份眼力和魄力都不错,但如果拿不出足够的理由和可行的办法出来......也不过是夸夸其谈罢了。

    而顾深......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说吧。

    “国朝虽有令,坊市分隔,然今时不同于往日,我大宋繁华,本就非隋唐可比,我大宋汴梁,亦不同于唐之长安.......”

    顾深又开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

    简单来说吧,就是顾深认为,大宋的商品经济发展远不是隋唐可比的,百姓以物易物的习俗,也不会因为坊市制度的限制而不存在。

    坊市制度的建立,确实有效的加强了城市管理,但对商品经济的发展和百姓的实际生活需求来说,却是一种枷锁。

    现在的大宋,需要的不是自上而下的加强管理,而是顺应底层百姓需求,自下而上的打破枷锁,改革弊政。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革新,所谓的“大势所趋”,“民心所向”。

    听到这里,老者的眼睛都亮了......自下而上的革新理念,倒是有些道理。

    但可惜,顾深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还在继续叭叭的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这次,是从城市布局入手,阐述废除坊市制度的必要性。

    大宋的都城汴梁,在格局上,跟隋唐时期的长安完全不同.......隋唐时期的长安,就是坊市制度的集大成者,整个都城布局就是按照坊市制度来的,所以大唐使用坊市制度,只能说是势在必行。

    别的制度也不适合已经按照坊市制度规划完毕的长安城。

    但东京汴梁并不是......汴梁的城市布局,是围绕着南北两条御道和东西两条大道布局而成的。

    而越是靠近这四条道路,坊间人口就越多,人流量也越大,地方也越是繁华......如果再强行间隔坊市,要求商户和百姓都到相对偏僻的市集去交易,反而是本末倒置,会影响到国家的财税收入的。

    倒不如因势利导,直接打破坊市界限,缩短宵禁时间,允许百姓沿街开店。

    而官府需要做的,就是加强管理,对百姓开店的物业形态,税收比例做好把控,同时加强巡逻,减少百姓因纷争而起的斗殴冲突......等等。

    这样,不仅百姓能开店增加收入补贴家用,国家也能从中收税,不是两全其美么?!

    道理呢,是这个道理,但对老者来说,并不新鲜。

    这个想法,朝中的大佬们也未必想不到,但问题是,如果要按照这个想法去做的话,就会产生很多其他的问题。

    “若行此法,南北御道和东西大道,必然商家林立......若因此造成交通堵塞,又该如何?!”

    “一者,官府需重划坊市道路,拓宽界限......坊间本无大路,只有小道,若不拓宽,必然出现占道情况,此非百姓本意。二者,官府亦需划定坊间专营区域,百姓不可越界经营,再令开封府加强巡视,一经发现则重罚之,必不敢有所违。”

    “若有狡诈之徒,阴报岁入,躲避税收,何如?!”

    “大宗生意,官府需定时核查账本,若有隐匿岁入者,交付有司,按律定罪既可。百姓小本买卖,若无账可循,则可由坊间户长,坊正与百姓商家协商,一年不拘岁入多少,皆定额交税,多收不补,少收不退......若户长,坊正联合百姓欺瞒官府,则罪加一等。”

    “打破坊市界限,若有歹人隐藏与坊市人群之内,阴欲害人,何如?!”

    “此开封府职责,何必多问?!”() ()

    “若此,偌大一个汴梁城,开封府需人手几何?!此等钱粮,从何而出?!”

    “长者也不想想,若打破坊市间隔,朝廷增税几何,何愁钱粮?!至于人手......这东京城内,泼皮无懒可不在少数,若能统而管之,岂不是又去一锅端?!”

    “若此......开封府职权是否过大?!府尹之责过重矣,非常人所能胜任。”

    “国之都城,首善之地,岂是常人所能......呃,长者,我等所言,是不是有些过了?!”

    怎么说着说着,还能说到开封府的职权是不是太大上去了?!

    咱们就是一边吃馄饨,一边瞎聊天的小子和老人,又不是当朝宰辅和官家......过过嘴瘾就得了,还真当这事儿咱们说了能算啊!!!

    老者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一时说的兴起,有些上头了。

    尴尬一笑,低头继续喝自己的馄饨汤,喝了一口,旋即放下了。

    聊的时间太久,馄饨汤都凉了。

    行吧,馄饨汤是喝不成了,但是......今天也不算没有收获。

    老者起身,对着顾深说道,“畅聊许久,尚不知郎君尊姓大名?!”

    顾深赶紧起身,行礼回答道,“不敢有劳长者下问,学生苏州贡生,顾深,字子均。”

    老者点点头,又转向了半天没说话的狐裘小郎君,笑着问道。“这位小郎君,可愿告知名姓?!”

    狐裘小郎君也赶紧起身,行礼说道,“光州司马光,见过长者。”

    老者微微一愣,想了一下,又问道,“可是司马和中之子,七岁破瓮救儿之人?!”

    “劳长者惦记,正是学生。”司马光行礼,愈发恭敬了。

    能知道自己父亲的表字,并且以表字称呼的人,必然不能是一般人......这个老者,不简单。

    至于顾深......正陷入到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之中。

    这狐裘小子,居然是司马光?!

    那个无条件反对王安石变法,彻底毁了北宋最后自救之路的司马光?!

    那个写《资治通鉴》,然后因为夹带私货太多,差点被开除史学家身份的司马光?!

    靠,就知道这小子看着不像好人呢!!!

    是的,顾深对司马光也有历史滤镜,但相比于张方平的历史滤镜,顾深对司马光的历史滤镜,完全是负面的。

    这货反对王安石变法不是问题,但他是单纯的讨厌王安石,为了反对而反对,一当宰相就把王安石变法不加好坏的彻底废弃,自己却提不出任何有效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就有点恶心人了。

    甚至来说,如果司马光没有把事情做到那么绝,就不会有章惇的反攻倒算,也就不会有元祐党人,更不会有元祐党争,耗尽北宋的最后一丝元气。

    文学造诣上,司马光确实高超,但他在政治上的骚操作,也同样恶心人就是了。

    反正现在顾深对司马光的感官,实在是有些复杂。

    一方面,刚刚司马光虽然说的话有些问题,但还是能看的出来,司马光到底还是一个心存百姓的人......而且这个时候的司马光才十几岁的样子,什么事儿都没做呢,也不能因为他可能做的某些事,现在就讨厌他吧?!

    另一方面......顾深还是无法克服历史滤镜,依然发自内心的讨厌司马光。

    当然,最让顾深不能理解的是——堂堂官宦子弟,跑来馄饨摊吃馄饨......你家里不给你朝食吃的么?!

    司马光现在也很纳闷......那位顾郎君,怎么看我的表情一会儿一变的?!

    此时的司马光,倒也没太在意顾深,相反,他更在意那位知道他父亲字号的老者。

    “敢问长者尊姓?!”司马光问道。

    倒不是要跟老者套什么近乎,主要是担心这是自己父亲的长辈,自己有失礼的地方。

    而老者却是笑笑,说道,“好说,老夫姓吕,你们俩小子,若是有心,称呼我一声吕老便可。”

    吕老到底没有说出自己的全名,怕吓到两位小朋友。

    顾深可能还没多少自觉,但司马光多少是回过味来了。

    能直呼自己父亲字号,同时又对朝政如此了解的吕姓长者,恐怕就只有那一位了吧?!

    当朝宰执,右仆射,申国公吕夷简。

    好了,这下轮到司马光觉得恶心了。

    吕夷简,在这个时期,名声可好不到哪儿去。

    吕夷简也是倒霉,当年他主张废后,又在赵祯还没出孝期的时候上书请立如今的曹皇后,有违礼法,受到了不少的攻讦。

    而去年十一月,废后郭氏莫名其妙的病逝,年仅二十四岁......再次让吕夷简陷入到了舆论的漩涡当中。

    当时京中有传言,说是官家和新后曹氏感情不睦,思念郭氏,有意迎回郭氏,结果是他吕夷简担心受到清算,所以联合内侍阎文应一起害了郭氏......吕夷简那叫一个冤枉啊。

    他堂堂宰执,能怕一个废后,还用这种下作手段害人?!

    但不管如何,吕夷简的名声,再次受到了贬损,至少在司马光心里,吕夷简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是一个一意媚上,为了权位打压异己,任人唯亲的奸臣小人。

    司马光心里那叫一个恶心。

    怎么出来吃个朝食,在朝食摊上还能遇到这个小人的?!

    堂堂当朝宰执,跑来馄饨摊喝什么馄饨汤......你家里不给你朝食吃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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