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然不知道的是,刚因为这两粒大黄丹在二人心中形象高升一截的田不易,在他俩走后就话锋一转矛头改对准张小凡,声色俱厉逼问他一身修为道法从何而来。

    可即便是他这个师父也别想从倔劲儿犯了的张小凡嘴里撬出哪怕一个字,尤其此事牵连的还是他一心暗恋的灵儿师姐,甚至是他最深的秘密,大梵般若……

    结果可想而知,田不易都让这个犟种气得血压飙破二百须发倒竖,又没忍住给人动手揍了——幸亏及时反应过来收住力道,偷偷改成以真气催动张小凡呕出淤血,看着唬人实则助他疗伤,最后气冲冲离去,留了一室吓傻的大竹峰弟子,尤其是田灵儿面色煞白,紧盯张小凡吐出的那滩刺目鲜红,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失去了魂魄。

    哪怕耳旁全是父亲所言“背师偷艺乃大忌重则废去道行逐出青云”嗡嗡作响,又哪怕她实际上已在小师弟不顾一切的死命隐瞒下暂且逃过一劫,田灵儿却觉得眼眶滚烫,后知后觉为不敢在片刻前与张小凡一同下跪的自己感到耻辱。

    最终她还是深深呼吸下定决心,最后看了一眼昏迷过去的小师弟,克制着从头到脚都发颤想打退堂鼓的本能,迈步跟上了田不易的背影。

    而这一切,全都落在唏嘘摇头的苏茹眼中,但至少在看见女儿终究鼓起勇气选择追着田不易而去时,显露出一丝欣慰。

    ……

    叶青岚探望了一位病号,这会儿换了个搭子去探望下一位病号——和被骂成霜打茄子的曾书书一起偷摸去看彭昌,去时俩人怂得事先踩了三次点,百分百确定附近没有曾叔常出没才敢悄悄进屋,叶青岚还在院里树上留了只仿麻雀机关小鸟盯梢——比起两年前旧版本只会定点送信的那种,已经升级更新了可以根据灵力与气息分辨熟人的技能,这也是来了通天峰它依然能去陌生舍馆给林惊羽送信的原因。

    彭昌伤得比张小凡还要重,虽先前已在师父救治下无性命之忧,这会儿也醒着,却不像张小凡那样睁眼就能腾地鲤鱼打挺坐起,而是躺在榻上只有脑袋转过来,神情恹恹哼了一声曾书书,嗓子哑着挤兑道:

    “昨日有人跟我说什么来着——‘师兄明日对战的是我朋友,他修为平平请彭师兄对他手下留情,让他别输太惨好回去交差’?啊,修为平平是吧?”

    “对不起。”曾书书愧疚得一丁点平日活泼劲儿都不见了,描金扇子老老实实插在腰带里碰都不碰,低着头没精打采像只鹌鹑,彭昌看他这样子也叹气,手伸出被窝摇了摇,语气里的责备竟瞬间消散——竟是装出来的,轻快道:“罢了,料你已经被师父骂的够够的,不逗你了。”

    曾书书一愣,彭昌看了看自己伸出被窝那只脱力微微颤抖的手,蹙眉道:“你虽错估了张小凡的修为,但至少说对一点,你那朋友看起来着实心中忧虑甚重,与我比试时观他情绪便不太正常,似是长久忍耐突然爆发借着比武宣泄,招式之中竟有自毁之意。”

    说到这,他叹息了一下,以安慰的眼神投向曾书书:“我当时发现了这一点,并未如答应你那般对他留手,而是不敢懈怠全力以赴,因此你根本无须自责,师父是气头上听不进解释,但至少我深知并非张小凡耍阴险手段,师兄我败得服气,没什么好辩驳的。”

    说罢,彭昌的目光往旁移去,落到进屋开始就没吱过声的叶青岚身上,看她惴惴不安的神色还没来得及褪去,顿时失笑:“叶师妹那是什么表情,怎的像是怕我见面就要大声辱骂张小凡一般,师兄在你心里就这点气度吗?”

    “害,哪有,彭师兄说笑,明明师兄最是襟怀磊落了。”嘴上是条件反射马屁说来就来,实际上一听彭昌对战张小凡实际上没留手而是堂堂正正比拼,叶青岚着实大大动了一口气,与曾书书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脸上的庆幸,他长长吐了口气,终于放心下来怪眼一翻,咬牙恨声:“合着我就是多管闲事了呗,白挨老爹一顿臭骂,小凡也真是,水平高低实话实说不就完了,搞得我真以为他道行不行,怕他被打个半死呢。”

    叶青岚投去幽幽一瞥:“你还有脸说,记得赛前到处嚷嚷自己超级菜,号称第一轮都过不去的是谁啊。”

    “……啊哈哈,这。”

    曾书书干巴巴笑了两下,手终于后知后觉摸上了他的扇子柄,抽出来缓解尴尬扇了几扇,想了想仍是忿忿不平:“那这事小凡也肯定不对,瞒我瞒得好苦啊——之前问的时候,他竟跟我说自己都没学会驱物,还说着什么羡慕别人有神兵法宝之类的话,搞得我信以为真,当他就要两手空空上去跟人打,能不担心吗!”

    “唔,是这件事的话,之前我也因为这个跟他掰扯过。”叶青岚恍然点头示意,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前些年去大竹峰去得蛮勤的,那边状况多少知道一些——确实不能完全怪张小凡,他练太极玄清道第一层时速度奇慢无比,就被田师叔当成笨蛋不抱希望了,再加上当时临近七脉会武,整整两年他师兄们各自闭关留他自由修炼没人去管,一个人呆着却反而开了窍进步神速,只是被当笨瓜太久失去了自信真以为自己没救,才迟迟不肯相信现实——真有人太极玄清道第一层要三年,却二到四层竟只需要一年半。”

    “玉清四层?”彭昌忽然插嘴一句,接着摇头:“不,多半不止,那张小凡不擅防守,比试期间我击中他不止一次,若他太极玄清道真低于我早该昏倒了,而且对决中我持吴钩与他法宝屡次相撞,却每每都觉震得气血翻涌,显然他修为不在我之下。”

    “啊?”叶青岚听傻了,彭昌可是他们风回峰出的九人里被寄予厚望仅次于曾书书,有玉清六层境界,“啥叫不在你之下——不是,那家伙到底什么情况,合着他连我都骗啊?”

    “哈哈哈哈!”曾书书捧腹狂笑,幸灾乐祸惟妙惟肖学起了她说过的话:“哎哟,刚才谁说的,‘你也知道我去大竹峰蛮勤的~不能怪张小凡~~’”

    叶青岚:“……”

    草。

    一方面是窘迫,另一方面暗搓搓的,她只觉得一股酸意无可避免从胃里往上涌,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起来:“呵,那他们草庙村还真是风水宝地,出来个个是人才捏。”

    “你不是也从那个村子来的吗?”

    曾书书疑惑问,叶青岚阴森森瞪了他一眼,他才哦一声想起来了,当年三个小孩只有他们青岚不是土生土长草庙村民来着……所以该不会那块土地真有什么秘密吧,在那出生的人会获得天赋异禀加成,但命不够硬承担不起这福分就会遭天谴,正对应了草庙村惨案,后果就是出现了张小凡和林惊羽这俩奇人,养蛊献祭流是吧……呃。

    曾书书赶紧使劲晃头,妈的,太地狱了这想法,罪过罪过。

    “说起来,倒有件事想拜托你俩。”

    彭昌想起什么忽然道,俩人正愁对他心怀愧疚无法补偿纷纷瞬间扭过头去,彭昌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咧了一下嘴角:“恐怕我要过上一段清汤寡水的日子了,就是……有点想吃前两天曾师弟带回来那种鸡肉,能不能……”

    叶青岚:?

    她扭头看了曾书书一眼,好家伙,怪不得那天最后结束时她本想把炸鸡打包带走愣是一块没找到,还以为四个人这么能炫,没想到竟是被人抢先一步,害得她只能把剩的酒偷回去了……这么一看俩人竟是某种程度脑波一致,那晚张小凡和林惊羽都是起来拍拍屁股就走,还是他们风回峰的人注重勤俭持家。

    曾书书对她复杂的眼神不为所动,随后表情才转而为难看向满脸期待的彭昌,很是抱歉掐灭了他的希冀:“那个,不好意思啊师兄,那天的炸鸡……已经没法再做新的了。”

    “啊,怎会如此?”

    曾书书看起来还是不忍直说,叶青岚面无表情道:“因为厨子白天刚跟你在台上打了个两败俱伤,短时间内没法进厨房了。”

    彭昌:“……?”

    后来心灰意冷的彭师兄拉过被子一翻身不搭理他们了,大概过了今日他能产生新的参悟——人生就是这样的,缘,妙不可言。

    ……

    探望完彭昌已是深夜,叶青岚走进女弟子舍馆的院落开始就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只怕吵到几间房内那些修为深厚的小竹峰师姐们,靠近自己的住处却陡然看见房门外站着一个人,夜色之下虽昏暗难辨,她靠近眯着眼努力辨认,不料先被对方察觉,转过身来唤了一声:“叶师侄。”

    这一开口,叶青岚也顿时认出,惊讶异常:“苏师叔?”

    竟然是苏茹大半夜站在弟子住处之外,叶青岚上辈子的应试教育记忆令她面对长辈条件反射一阵心虚,紧接着才反应过来自己无需害怕,青云门又不会跟大学似的夜不归寝抓住要扣学分,何况就算真的违反门规也不该是苏茹来教训她,这才松了口气,只听苏茹温声道:“叶师侄快些进去吧,灵儿等你多时了。”

    “……啊?”

    她忍不住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苏茹却不再多言摇了摇头,只得云里雾里推门进屋,顿时察觉房内气氛颇为诡异,这都半夜了文敏与陆雪琪竟双双不在,只有田灵儿穿戴整齐背对着站在窗前。

    再仔细看,田灵儿的床铺及床头小桌已空无一物,只有一个收拾好的包裹放在窗台上。

    “青岚。”听见房门开启的轻微声响,她便转过身来,叶青岚在油灯光亮下看见她勉强的微笑和微红的眼圈,田灵儿深吸一口气,低沉道:“你总算回来了,我求着娘让我跟你说说话再走……我马上要回大竹峰关禁闭了,答应过七脉会武结束之后和你一起下山去玩只怕要失约,抱歉啊。”

    “不是——发生什么了,这怎么回事?”叶青岚都听呆了,白天还好好的怎么几个时辰过去会变成这样,田灵儿苦涩地耸了耸肩:“还能怎么回事啊,我偷着给小凡的第三层法诀被发现了呗。

    “从没见过爹那么大发雷霆……我当时吓坏了,他说背师偷艺要逐出师门——我以前真的不知道后果会那么严重!”

    说到此处她嗓音上扬颤抖不已,似又要哭了,缓了一缓哽咽道:“白天……就在你和林惊羽走后,爹便突然大怒逼问小凡,小凡却是宁死也不曾将我供出来,就算听了要被废去道法也不说,被一掌打得吐血也不说……”

    当第一颗晶莹的泪水从田灵儿眼角滑落,就如堤坝崩溃再也抑制不住,越来越多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纷纷落下,叶青岚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示意抬起双臂,田灵儿就立即飞扑过来一把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大哭不止。

    叶青岚叹息轻抚对方颤抖的脊背,说到这份上,也差不多能想到后面的发展:“可就算小凡守口如瓶,田师叔还是猜到了你头上,便罚你提前回大竹峰关禁闭?”

    “……不是的。”田灵儿吸着鼻子摇摇头,“我……我也不知道爹有没有猜出,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众位师兄还都在,爹的脸色又那么可怕,我根本不敢出声……但是看见小凡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我——”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难以说下去,但足以叶青岚帮她补充完整,尽力温声说道:“不是田师叔找你,那就是你之后找了田师叔,主动承认了私传一事?”

    “……嗯。”

    一听这个叶青岚面露怜爱,拍了拍她的背:“那还哭成这样做什么,我们灵儿这不是很有担当吗。”

    “不、不是。”田灵儿使劲用袖子擦着眼泪,平息了哭嗝才努力能正常开口,松开了叶青岚的肩膀直起身来:“我是说,我爹骂我不止因为这个……甚至可以说,偷传功法都没这件事更令他生气——你知道为什么小竹峰的师姐们都不在吗,多半是文师姐在躲我,就是她将我和齐师兄要好的事告诉了水月师叔,因此我娘也很快知道了——”

    说到这她伤心再起,忍不住又落下了泪水,哀哀切切摇着头:“所以,青岚,别说我有担当什么的……明明最无耻的就是我了,那个时候我竟冒出那种念头——想着反正小凡绝不会出卖我,我为什么还要傻兮兮跟上去自己承认,如此是不是也能将我爹因我和齐师兄在一起发火的时间延后一些,让我们至少还能相处到七脉会武结束……”

    “是啊。”叶青岚目光柔和看着她,循循善诱:“主动承认就会直接关禁闭,要好长时间见不到齐昊,为什么还是说了出口呢?”

    “因为,因为——”田灵儿哇一声大哭,破罐子破摔不再压抑音量,叶青岚毫不怀疑这动静绝对让门外的苏茹听得清晰无比:“因为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小凡都会原谅我,就算我没有站出来他也不会生我的气!可是青岚你——你迟早也会得知白天发生的事,等你听说我躲在小凡背后把所有罪责推给他一人扛,我怕你就再也不会理我了!”

    “无论如何,我不想那样……”

    她伸出双臂重新拥抱了叶青岚,泪如雨下:“所以……哪怕今天就要启程回大竹峰,哪怕好久见不到齐师兄……那些都可以,唯独青岚会与我绝交的那种可能,我无法接受。”

    ……

    原来她竟在田灵儿心中这么重要,叶青岚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但比起这个,在她看来,更该恭喜的是对方——自然不是幸灾乐祸的意味,只是既然或早或晚东窗事发,至少,就在今天,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咬牙迈出第一步,成功做出了一个象征她长大成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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