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林惊羽还是继续来风回峰找她，但不一样的是，他终于学会在叶青岚忙着的时候把嘴闭上，再也不催她为什么太极玄清道还不能突破第四层了，她画图纸，他就安静在背后看，或者闭眼沉稳地在蒲团上打坐，给一壶茶给点零食就能听话呆着一整个时辰，偶然有一次叶青岚揉着酸痛的肩颈回头，竟发现林惊羽手肘撑在桌上，睡着了。
“……”
她哑然失笑，进卧室取出一条毯子，却刚给他披上人就惊醒，叶青岚顺手摸了摸他落在肩头顺滑的墨色长发，开口发现自己的音调异常柔和，带着她自己都没料到的浓浓爱怜：
“抱歉，很无聊吧？其实不用非得每天都来找我，每次都把你晾着无所事事，还耽误你自己修炼的时间了，不如等忙完这段我去找你，好不好？”
林惊羽刚睁开的眼里还弥漫着迷糊的淡淡雾气，刚睡醒有点晕乎着，结果一听她所说话语顿时双目聚焦转为清醒，不高兴的眼神斜了过来，毫不犹豫道：“不好。”
他顿了顿，有点后悔自己生硬的语气，赶紧进一步解释：“不会耽误，如今七脉会武已过，也就不用像从前那样整日赶着提升修为，就算是龙首峰诸位师兄也都较从前松懈不少，这个时辰就算想习剑，演武场也多半无人找不到对手过招，何况……”
他侧了侧头躲开眼神，声音小了些：“反正都是清闲打发时间，与其在龙首峰，还是你这里呆得更舒心些……”
叶青岚往窗外看去，时间正是午后日晒最毒辣那阵子，他们风回峰弟子这会儿一向是各自躲在屋里的，在加上林惊羽这么一说，得知即便是卷王龙首峰也不会头铁到顶着烈日坚持不懈，她唔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什么：
“话说，我刚想起来，你在龙首峰的宿舍……该不会是四人一间那种的吧。”
“正是。”
“……”
那怪不得天天往她这钻了，四人一间估计就跟通天峰舍馆一个布局，开门直接能看见四张床连个外间都没有，桌椅也是只有一套所有人共用，毫无隐私空间可言。
叶青岚一言难尽看了他一眼，离谱，这家伙是怎么好意思觉得她和张小凡在过苦日子的啊，明明最惨的是他自己好吗，他俩住的可都是单人宿舍，张小凡那还仍保持出厂设置，而她自己这屋早就不甘寂寞连布局都给改掉，一室硬改一室一厅加后院外置一卫，由俭入奢易早就再也看不上其他宿舍，七脉会武那几日睡四人间都是咬着牙坚持过来的，回到自己小窝顿时爽的在床上打滚，要让她长期再与人合住，那真是死都接受不了。
如此，她对林惊羽简直怜悯到无以复加，搞不懂苍松脑袋里在想什么，如此宝贝的天才徒儿给了九天神兵却不舍得给个单人间，看来不管哪个世界都是有些老一辈人思想略显扭曲，没苦硬吃是吧。
“呃，那你以后想来就来，需要的话我床也可以借你睡午觉。”
“不、不必。”林惊羽当然没那么厚脸皮，得到进入叶青岚房门权限这几日他一直呆在外间，正直到连眼神都没好意思往卧室瞥一眼，一听这个顿时连眨眼睛耳尖微粉，咳嗽一声转移话题：“小凡比试后一直没传来消息，我们是不是得去看看？”
“噢那个啊，再等等吧。我寄信问过，结果是杜必书给写的回信，说小凡依然昏迷着没醒，还说他性命无碍别担心，只是探望的话还是过阵子再去吧。”
“那个陆雪琪，下手忒狠。”想起那日云海上雷动九天的震撼情形，林惊羽不由忿忿：“竟然用神剑御雷真诀劈自己同门，她也不怕那一下真要了小凡的命？反倒第二日与齐师兄对决直到落败也再不见她用出杀招，这算什么，就挑好欺负的捏？”
“这个嘛……”
好歹当了几日临时室友，平时诸多接触看来，叶青岚肯定不相信陆雪琪会是那种欺软怕硬之人，可是她也不想在只有两人在场的情况硬当理中客反驳林惊羽徒惹他气呼呼炸毛，而且她另有猜测——陆雪琪一定不是没有缘由无脑开大，多半因为身上谜团诸多的张小凡在比试中逼得她不得不这么做，如此神威剑诀也必然大损元气，只怕到和齐昊打时，她想开第二次也开不出来了。
但要是真把这个猜想揉碎了给林惊羽讲道理呢，又势必引出新的问题：林惊羽从小就拿张小凡当弟弟，本次七脉会武自己前八张小凡前四，丝毫没影响到他心态的根本原因在于以为张小凡运气太好一堆轮空，而自己运气太差提前碰上齐昊才如此结果，要是给他讲明白昔日处处不如他的木讷小孩将战无不胜的女武神在台上逼入绝境不得不冒险，还甚至极可能因为这个，才令她第二天状态没恢复满就继续战齐昊以至落败——这个概率真的很大，毕竟战力分析乃曾叔常亲自点评，已知齐昊玉清八层，陆雪琪可是疑似玉清九！
如此一看，某个号称“玉清四层”和女武神打得有来有回的，简直离谱到家了……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她能不担心吗——佐助你稳住啊佐助，千万别因为鸣人手搓螺旋丸的威力比你千鸟更大就心态崩溃，一言不合离家出走啊！
叶青岚神情复杂看着仍提起陆雪琪就义愤填膺的林惊羽，摆了摆手不敢深入探讨这个话题，却听他忽然也停下口舌陷入沉默，眉目间带上一丝沮丧：
“那我来不及与你一同看望小凡了，之后你自己去吧……也不用再嫌我每天都来找你烦，反正也没以后了——师父要我往后开始执行门中任务，隔日便出发。”
“啊？”
叶青岚听得眼睛瞪大，嘴上直接跟火车一样止不住：“不是，太突然了吧，就算听说是有七脉会武后要把前几名弟子派出去的传统，可即便要下山历练，怎么会是你先走，我师兄这个前四都没听说啊？什么任务具体干什么，危险吗？去几个人，都是谁，去几天？齐昊一起去吗？”
林惊羽原本恋恋不舍正不开心，结果被她气都不用换一连串问题问得哭笑不得，因她想都不想的关切与事无巨细拼命打听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却紧接着又皱了皱眉：“别的都好说，你打听齐师兄做什么？”
叶青岚理所当然道：“废话，他要是去的话你不就安全了，真遇到危险大不了往他身后藏，要是换你龙首峰别的什么菜鸟，到时反过来全躲你身后拿你当挡箭牌，那不坑爹呢吗。”
林惊羽：“………”
“我青云弟子除魔卫道乃分内之事，岂能贪生怕死。”他啼笑皆非，失笑摇着头，“不过这次你多虑了，并非什么危险任务，也不会有别人同行——只是河阳城中一户人家被精怪邪祟困扰，这等小事有我一人足矣，甚至八成当天便能解决。”
“啊？”都做好了听闻他一去数月大半年回不来的准备，结果这屁大点事，直接给叶青岚听懵了。
不是，这算什么？
她虽然入门就没下过山，但看过杂书众多，外加前世有诸多小说游戏等作品打底，仙侠世界基本的种族战力设定还是懂些的，更别提平日风回峰下山回来的师兄们也会给后进年轻弟子讲述凡间见闻，一听就知道这种祸害范围不广、仅仅在能在一户居民中惹出乱子的精怪有多菜鸡，属于都根本不用修真宗门派出精锐，光是下山采买的普通青云弟子顺路过去跺跺脚，就能吓得那弱小妖怪瑟瑟发抖缩回去，往后十年八年不敢作妖。
就这？还得用上林惊羽这等精英？
她露出怀疑：“那你刚才还整那出，什么来不及探望小凡了叫我自己去之类的，这当天去当天回跟饭后遛弯有什么区别，至于跟背井离乡一别无期似的吗？”
林惊羽满脸无奈，哂笑了一下：“我也并未说任务只此一次，师父吩咐往后青云就近几座城中，此等妖魔作祟为害百姓之事，都由我前往处理……”
也就是说，哪怕事情再简单当日就能返程，也架不住屁事一堆天天来，往后只怕他就要变得行色匆匆脚不沾地，像现在这样悠闲地跑来风回峰串门此类，估计是再难得了。
叶青岚挠了挠鼻尖，忽然露出深沉表情：“……我有一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神情一言难尽，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反问：“好歹是龙首峰数一数二的尖子，就给安排这鸡毛蒜皮的破工作，你当时都没质疑一下就接吗？”
“自然是有，不过师父说——”林惊羽神色正直目光清澈，更是下巴微抬挺了挺胸膛，明显对苍松的决断无条件信任，语气尊崇而恭敬：“如今我虽道行修为还算过关，却没有下山与凡间人和事打交道的经验，目前缺的不是潜心悟道而是立身处世，故而如此安排，待到见识足够人情世故，师父自会再行调度，令我与门中师兄共同远行斩妖除魔、捍卫正道。”
叶青岚：“……………”
啊这。
别、别说，教导主任这话听着还真有几分道理……难道真的是她小人之心了，这其中真一点点也没掺杂苍松的怨念私心，不是因为看见林惊羽屁颠颠天天往她这跑不爽，就故意给他塞一堆乱七八糟破事，好让他没时间早恋？
可看着林惊羽那两眼闪亮全是小星星、深感恩师为自己谋划妥帖至此，顿时崇拜之心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的神情，搞得她实在不好意思一盆冷水泼下去，只好默默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闭着眼睛摇摇头。
河阳城啊……
叶青岚忽然心中一动，腾地睁开眼：“应该没明确规定不能结伴吧，能不能带我一起下山？”
——那种人口密集极高的城镇，肯定有相应方法供给居民生活用水，虽然上学的印象不深，但记得博物馆有考古发掘自秦朝的地下管道，以这个世界有纸张有印刷技术来参照，此架空世界发达程度肯定是优于秦，她去实地考察一下人家是怎么弄排水系统的，不就能回来照搬建澡堂了吗！
或者，还有备选方案，哪怕在河阳城一无所获，也可以去草庙村挖出她那本原主的机关秘籍，凝聚了穿越者祖宗智慧的结晶——原主残留的记忆告诉她那上边除了机关鸟机关翼此等基础造物，后面可是还有《建筑篇》、《水利篇》……卧槽她已经心潮澎湃了！
更甚至——对了，河阳城可是有叶家在的啊！那个深藏不露、神秘莫测，后人却个个脑残不知利用祖宗智慧发扬光大的叶家，原主离家出走随手一偷的秘籍就如此神奇，要是到时能支开林惊羽再进去偷一偷，还指不定能捞到什么宝呢！
叶青岚两眼放光，嗖一下扑到林惊羽跟前，抱着他的胳膊摇啊摇：“求求你了，带我去嘛，不会耽误你做正事的，林师兄，惊羽哥哥～～”
林惊羽：“………………”
他双眼瞪大瞳孔地震，仿佛她突然变异成了哥斯拉。
“你、你——”
她冲上来搂得紧紧的，胸口与他手肘贴在一起，林惊羽顿时浑身僵硬成了石头，情急之下还不小心咬到自己舌尖，又疼又慌语调都隐隐发颤：“问我做甚！这、这又轮不上我做主，你应当去问曾师叔——”
他条件反射推脱甩锅，但紧接着对上叶青岚不怀好意笑眯缝的双眼，已从100%乖孩子不知不觉被带坏成90%乖孩子的林惊羽，竟奇迹般一下子领悟：
“你！你要我偷偷带你下山？！不行！”
叶青岚：“那我可去问我师兄了？他肯定乐意。”
林惊羽俊脸上浮现为难之色，但最后一咬牙，竟罕见跟她杠到底，坚决不退一步：“要去便去，你找曾书书好了，旁人我管不了，至少在我这里不能由着你胡作非为。”
“切。”叶青岚讪讪松开他的手臂，不高兴哼声：“坏人，跟你绝交十秒钟。”
林惊羽：“……”
他哭笑不得看着她背过身去，二人相持沉默片刻——差不多真就是十秒，叶青岚转了回来：“那明天出发之前，你再来找我一趟，这总能做到吧？”
“当然。”
林惊羽一口答应，心里还怪喜滋滋的，以为自己出门她舍不得他才要临走再见一面，转天清晨早早御剑又来了风回峰，还在半空就看见叶青岚穿戴整齐站在院中，他还未收起斩龙剑往地上落，她就先一步猛然跃起，跟个人肉炮弹一样向他冲来。
他愕然，也没别的办法，只好重新御剑停在空中，主动迎上她飞跃而来的轨迹把人接住，叶青岚点在斩龙剑的剑尖上，然后又因为惯性沿着剑身往前栽了两步，双手抓住林惊羽的袖子，才在一个差点就算一头撞进他怀里的微妙距离稳住身体，仰头冲他笑了：“哈喽。”
林惊羽眼角抽搐，没好气板起面孔：“下去！”
都说了不带她，不会指望自己没原则耳根子软到这种地步，睡一觉醒来便能答应吧！
“急什么，看这个。”叶青岚胸有成竹手拿一块卷起来的宣纸，当着他的抖开举到林惊羽眼前，后者定睛看了几眼即刻露出狐疑之色，一把夺过细细检查。
看起来是曾叔常同意她下山的亲笔信，可这怎么可能？谁会放心一个只有玉清三层的弟子跑那么远，若是不小心与同行人失散，她想回来都得靠两条腿捯饬好几天……哪怕这字迹风雅写意挥洒自如，看着没几十年火候绝无可能写出——也就意味着肯定不是叶青岚自己写的，她那丑字他不是没见过，差远了；就算是唯一可能包庇她的曾书书也不应当写得出……难道确实是真货？堂堂风回峰首座竟这么不靠谱，让个小丫头哄骗一下就准她如此胡闹，也太匪夷所思了！
“不信的话，大不了现在就去问我师父。”
叶青岚有些不耐烦盯着他，既然敢这么丝毫不心虚，因为那封信确实是曾叔常亲笔所写，虽然也不过不抱太大希望一试……谁想到真的成了，她自己到现在都感到意外。
昨日傍晚，她厚着脸皮笑嘻嘻将下山寻找参考灵感对推进风回峰基建开发的重要性洋洋洒洒一通游说，曾叔常纹风不动悠闲喝茶，叶青岚讲得嘴都起皮也不见有什么反应，都以为这次铁定没戏、只能将来再找机会之际，师父却忽然答话了：
“若放你下山，难道你那机关足够飞出青云山脉？别坠在半路掉进山谷，回头还得一群同门漫山遍野地去寻你……莫不是，你想把书书叫去和你一起？”
这话……没一口拒绝，还问这么详细……卧槽有戏？叶青岚眼睛一亮，连连摆手解释：“不必劳烦师兄，启禀师父实不相瞒，弟子已有带我驱物飞行下山的人选，此人道行高深行事谨慎十分靠谱，现只需师父书信一封，弟子当天去当天回绝不拖延，且如一切顺利，本月之内澡堂即可开工！”
曾叔常：“……”
不得不说，这个“本月开工”确实稍微戳中了他的点，自打七脉会武结束曾叔常也是尝到苦果，当初随口答应门下那群小子给他们建引水设施，这会儿终于让自己两年前抛出的回旋镖扎在脑门上，被每日都有弟子暗搓搓询问搞得烦不胜烦，又不好意思全部骂走，使自己首座威名因言而无信扫地。
而且……这种“风回峰某弟子想随‘某人’一同下山，‘某人’便要其回去取得首座的同意亲笔信，否则就不带ta走”的剧情，怎么这么……
曾叔常面露古怪，某种很强的即视感令他忍不住提问去确认：“你说的可是，苍松门下那个林惊羽？”
叶青岚挠后脑勺：“嘿嘿嘿，师父神机妙算。”
曾叔常：“…………”
这已经不是历史总是惊人相似的程度了，有那么一会儿他都想看看黄历，给他干哪儿来了这是，穿越回百年前了是吧！
曾叔常沉默衡量良久，心中的天平在不知不觉倾斜：虽然他第一反应是拒绝的，但仔细想想，自己不愿的与其是说叶青岚下山，倒不如说，他根本是不想让叶青岚和曾书书一起下山……俩熊孩子一个肆无忌惮明着熊，一个表面装乖实际一路货色，真叫这心怀鬼胎俩兔崽子一起到凡间去，那还不得如同天雷勾动地火、狼狈为奸、招摇撞骗、惹是生非……而且青岚也就罢了，书书那个臭小子，一下山就库库花钱，回头带回来一堆没用的破烂！
可若换作万——啊不是，换做林惊羽陪同青岚，曾叔常想象了一下，竟觉得颇为靠谱甚至想点点头，回想起了小孩严肃认真的正气凛然一张脸，应当是能管束住那丫头。
而且，他也真的是被那些唧唧歪歪的小子烦透了，要不就随了她，早点动工叫那些家伙心甘情愿搬砖去，自己也能落个久违清闲……
曾叔常沉吟良久，最终下了决定，在叶青岚惊疑不确定的注视中转身向内堂走去，晚些时候一只机关鸟飞入她窗子，带来了墨迹刚干的书信。
……
“……好吧。”
时间回到现在，林惊羽终于死心放下了那张被他翻来覆去都快碎掉的信纸，脸上分明写着搞不懂曾叔常在想什么的苦恼之色，却无论是道理还是立场都无法再拒绝，只能纳着闷把疑惑往肚里咽。
等这一声早不耐烦的叶青岚立马换上得瑟表情，脚下灵巧一旋，整个人就在斩龙剑三指宽的剑刃轻轻一跃，直接从面前绕过林惊羽又落在他身后，双臂一如很久以前的某次，紧紧抱住他精瘦结实的窄腰。
“………”
但这一次不同的是，悬在空中的碧绿仙剑别说因主人心神大震直直下坠，就是连半分抖动都无所动摇，林惊羽低头看了看那两只交叠在他身前的白皙手掌，忽然在身后人看不见的角度牵动嘴角笑了一下，接着便令斩龙剑腾空而起载着二人飞向远方。
那一道破空剑芒划过天际，携着碧光夺目刺眼，竟似透出几分兴奋雀跃之情，仿佛比平日林惊羽自己御剑时更明亮灿烂几分。
“……”
她哑然失笑，进卧室取出一条毯子，却刚给他披上人就惊醒，叶青岚顺手摸了摸他落在肩头顺滑的墨色长发，开口发现自己的音调异常柔和，带着她自己都没料到的浓浓爱怜：
“抱歉，很无聊吧？其实不用非得每天都来找我，每次都把你晾着无所事事，还耽误你自己修炼的时间了，不如等忙完这段我去找你，好不好？”
林惊羽刚睁开的眼里还弥漫着迷糊的淡淡雾气，刚睡醒有点晕乎着，结果一听她所说话语顿时双目聚焦转为清醒，不高兴的眼神斜了过来，毫不犹豫道：“不好。”
他顿了顿，有点后悔自己生硬的语气，赶紧进一步解释：“不会耽误，如今七脉会武已过，也就不用像从前那样整日赶着提升修为，就算是龙首峰诸位师兄也都较从前松懈不少，这个时辰就算想习剑，演武场也多半无人找不到对手过招，何况……”
他侧了侧头躲开眼神，声音小了些：“反正都是清闲打发时间，与其在龙首峰，还是你这里呆得更舒心些……”
叶青岚往窗外看去，时间正是午后日晒最毒辣那阵子，他们风回峰弟子这会儿一向是各自躲在屋里的，在加上林惊羽这么一说，得知即便是卷王龙首峰也不会头铁到顶着烈日坚持不懈，她唔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什么：
“话说，我刚想起来，你在龙首峰的宿舍……该不会是四人一间那种的吧。”
“正是。”
“……”
那怪不得天天往她这钻了，四人一间估计就跟通天峰舍馆一个布局，开门直接能看见四张床连个外间都没有，桌椅也是只有一套所有人共用，毫无隐私空间可言。
叶青岚一言难尽看了他一眼，离谱，这家伙是怎么好意思觉得她和张小凡在过苦日子的啊，明明最惨的是他自己好吗，他俩住的可都是单人宿舍，张小凡那还仍保持出厂设置，而她自己这屋早就不甘寂寞连布局都给改掉，一室硬改一室一厅加后院外置一卫，由俭入奢易早就再也看不上其他宿舍，七脉会武那几日睡四人间都是咬着牙坚持过来的，回到自己小窝顿时爽的在床上打滚，要让她长期再与人合住，那真是死都接受不了。
如此，她对林惊羽简直怜悯到无以复加，搞不懂苍松脑袋里在想什么，如此宝贝的天才徒儿给了九天神兵却不舍得给个单人间，看来不管哪个世界都是有些老一辈人思想略显扭曲，没苦硬吃是吧。
“呃，那你以后想来就来，需要的话我床也可以借你睡午觉。”
“不、不必。”林惊羽当然没那么厚脸皮，得到进入叶青岚房门权限这几日他一直呆在外间，正直到连眼神都没好意思往卧室瞥一眼，一听这个顿时连眨眼睛耳尖微粉，咳嗽一声转移话题：“小凡比试后一直没传来消息，我们是不是得去看看？”
“噢那个啊，再等等吧。我寄信问过，结果是杜必书给写的回信，说小凡依然昏迷着没醒，还说他性命无碍别担心，只是探望的话还是过阵子再去吧。”
“那个陆雪琪，下手忒狠。”想起那日云海上雷动九天的震撼情形，林惊羽不由忿忿：“竟然用神剑御雷真诀劈自己同门，她也不怕那一下真要了小凡的命？反倒第二日与齐师兄对决直到落败也再不见她用出杀招，这算什么，就挑好欺负的捏？”
“这个嘛……”
好歹当了几日临时室友，平时诸多接触看来，叶青岚肯定不相信陆雪琪会是那种欺软怕硬之人，可是她也不想在只有两人在场的情况硬当理中客反驳林惊羽徒惹他气呼呼炸毛，而且她另有猜测——陆雪琪一定不是没有缘由无脑开大，多半因为身上谜团诸多的张小凡在比试中逼得她不得不这么做，如此神威剑诀也必然大损元气，只怕到和齐昊打时，她想开第二次也开不出来了。
但要是真把这个猜想揉碎了给林惊羽讲道理呢，又势必引出新的问题：林惊羽从小就拿张小凡当弟弟，本次七脉会武自己前八张小凡前四，丝毫没影响到他心态的根本原因在于以为张小凡运气太好一堆轮空，而自己运气太差提前碰上齐昊才如此结果，要是给他讲明白昔日处处不如他的木讷小孩将战无不胜的女武神在台上逼入绝境不得不冒险，还甚至极可能因为这个，才令她第二天状态没恢复满就继续战齐昊以至落败——这个概率真的很大，毕竟战力分析乃曾叔常亲自点评，已知齐昊玉清八层，陆雪琪可是疑似玉清九！
如此一看，某个号称“玉清四层”和女武神打得有来有回的，简直离谱到家了……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她能不担心吗——佐助你稳住啊佐助，千万别因为鸣人手搓螺旋丸的威力比你千鸟更大就心态崩溃，一言不合离家出走啊！
叶青岚神情复杂看着仍提起陆雪琪就义愤填膺的林惊羽，摆了摆手不敢深入探讨这个话题，却听他忽然也停下口舌陷入沉默，眉目间带上一丝沮丧：
“那我来不及与你一同看望小凡了，之后你自己去吧……也不用再嫌我每天都来找你烦，反正也没以后了——师父要我往后开始执行门中任务，隔日便出发。”
“啊？”
叶青岚听得眼睛瞪大，嘴上直接跟火车一样止不住：“不是，太突然了吧，就算听说是有七脉会武后要把前几名弟子派出去的传统，可即便要下山历练，怎么会是你先走，我师兄这个前四都没听说啊？什么任务具体干什么，危险吗？去几个人，都是谁，去几天？齐昊一起去吗？”
林惊羽原本恋恋不舍正不开心，结果被她气都不用换一连串问题问得哭笑不得，因她想都不想的关切与事无巨细拼命打听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却紧接着又皱了皱眉：“别的都好说，你打听齐师兄做什么？”
叶青岚理所当然道：“废话，他要是去的话你不就安全了，真遇到危险大不了往他身后藏，要是换你龙首峰别的什么菜鸟，到时反过来全躲你身后拿你当挡箭牌，那不坑爹呢吗。”
林惊羽：“………”
“我青云弟子除魔卫道乃分内之事，岂能贪生怕死。”他啼笑皆非，失笑摇着头，“不过这次你多虑了，并非什么危险任务，也不会有别人同行——只是河阳城中一户人家被精怪邪祟困扰，这等小事有我一人足矣，甚至八成当天便能解决。”
“啊？”都做好了听闻他一去数月大半年回不来的准备，结果这屁大点事，直接给叶青岚听懵了。
不是，这算什么？
她虽然入门就没下过山，但看过杂书众多，外加前世有诸多小说游戏等作品打底，仙侠世界基本的种族战力设定还是懂些的，更别提平日风回峰下山回来的师兄们也会给后进年轻弟子讲述凡间见闻，一听就知道这种祸害范围不广、仅仅在能在一户居民中惹出乱子的精怪有多菜鸡，属于都根本不用修真宗门派出精锐，光是下山采买的普通青云弟子顺路过去跺跺脚，就能吓得那弱小妖怪瑟瑟发抖缩回去，往后十年八年不敢作妖。
就这？还得用上林惊羽这等精英？
她露出怀疑：“那你刚才还整那出，什么来不及探望小凡了叫我自己去之类的，这当天去当天回跟饭后遛弯有什么区别，至于跟背井离乡一别无期似的吗？”
林惊羽满脸无奈，哂笑了一下：“我也并未说任务只此一次，师父吩咐往后青云就近几座城中，此等妖魔作祟为害百姓之事，都由我前往处理……”
也就是说，哪怕事情再简单当日就能返程，也架不住屁事一堆天天来，往后只怕他就要变得行色匆匆脚不沾地，像现在这样悠闲地跑来风回峰串门此类，估计是再难得了。
叶青岚挠了挠鼻尖，忽然露出深沉表情：“……我有一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神情一言难尽，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反问：“好歹是龙首峰数一数二的尖子，就给安排这鸡毛蒜皮的破工作，你当时都没质疑一下就接吗？”
“自然是有，不过师父说——”林惊羽神色正直目光清澈，更是下巴微抬挺了挺胸膛，明显对苍松的决断无条件信任，语气尊崇而恭敬：“如今我虽道行修为还算过关，却没有下山与凡间人和事打交道的经验，目前缺的不是潜心悟道而是立身处世，故而如此安排，待到见识足够人情世故，师父自会再行调度，令我与门中师兄共同远行斩妖除魔、捍卫正道。”
叶青岚：“……………”
啊这。
别、别说，教导主任这话听着还真有几分道理……难道真的是她小人之心了，这其中真一点点也没掺杂苍松的怨念私心，不是因为看见林惊羽屁颠颠天天往她这跑不爽，就故意给他塞一堆乱七八糟破事，好让他没时间早恋？
可看着林惊羽那两眼闪亮全是小星星、深感恩师为自己谋划妥帖至此，顿时崇拜之心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的神情，搞得她实在不好意思一盆冷水泼下去，只好默默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闭着眼睛摇摇头。
河阳城啊……
叶青岚忽然心中一动，腾地睁开眼：“应该没明确规定不能结伴吧，能不能带我一起下山？”
——那种人口密集极高的城镇，肯定有相应方法供给居民生活用水，虽然上学的印象不深，但记得博物馆有考古发掘自秦朝的地下管道，以这个世界有纸张有印刷技术来参照，此架空世界发达程度肯定是优于秦，她去实地考察一下人家是怎么弄排水系统的，不就能回来照搬建澡堂了吗！
或者，还有备选方案，哪怕在河阳城一无所获，也可以去草庙村挖出她那本原主的机关秘籍，凝聚了穿越者祖宗智慧的结晶——原主残留的记忆告诉她那上边除了机关鸟机关翼此等基础造物，后面可是还有《建筑篇》、《水利篇》……卧槽她已经心潮澎湃了！
更甚至——对了，河阳城可是有叶家在的啊！那个深藏不露、神秘莫测，后人却个个脑残不知利用祖宗智慧发扬光大的叶家，原主离家出走随手一偷的秘籍就如此神奇，要是到时能支开林惊羽再进去偷一偷，还指不定能捞到什么宝呢！
叶青岚两眼放光，嗖一下扑到林惊羽跟前，抱着他的胳膊摇啊摇：“求求你了，带我去嘛，不会耽误你做正事的，林师兄，惊羽哥哥～～”
林惊羽：“………………”
他双眼瞪大瞳孔地震，仿佛她突然变异成了哥斯拉。
“你、你——”
她冲上来搂得紧紧的，胸口与他手肘贴在一起，林惊羽顿时浑身僵硬成了石头，情急之下还不小心咬到自己舌尖，又疼又慌语调都隐隐发颤：“问我做甚！这、这又轮不上我做主，你应当去问曾师叔——”
他条件反射推脱甩锅，但紧接着对上叶青岚不怀好意笑眯缝的双眼，已从100%乖孩子不知不觉被带坏成90%乖孩子的林惊羽，竟奇迹般一下子领悟：
“你！你要我偷偷带你下山？！不行！”
叶青岚：“那我可去问我师兄了？他肯定乐意。”
林惊羽俊脸上浮现为难之色，但最后一咬牙，竟罕见跟她杠到底，坚决不退一步：“要去便去，你找曾书书好了，旁人我管不了，至少在我这里不能由着你胡作非为。”
“切。”叶青岚讪讪松开他的手臂，不高兴哼声：“坏人，跟你绝交十秒钟。”
林惊羽：“……”
他哭笑不得看着她背过身去，二人相持沉默片刻——差不多真就是十秒，叶青岚转了回来：“那明天出发之前，你再来找我一趟，这总能做到吧？”
“当然。”
林惊羽一口答应，心里还怪喜滋滋的，以为自己出门她舍不得他才要临走再见一面，转天清晨早早御剑又来了风回峰，还在半空就看见叶青岚穿戴整齐站在院中，他还未收起斩龙剑往地上落，她就先一步猛然跃起，跟个人肉炮弹一样向他冲来。
他愕然，也没别的办法，只好重新御剑停在空中，主动迎上她飞跃而来的轨迹把人接住，叶青岚点在斩龙剑的剑尖上，然后又因为惯性沿着剑身往前栽了两步，双手抓住林惊羽的袖子，才在一个差点就算一头撞进他怀里的微妙距离稳住身体，仰头冲他笑了：“哈喽。”
林惊羽眼角抽搐，没好气板起面孔：“下去！”
都说了不带她，不会指望自己没原则耳根子软到这种地步，睡一觉醒来便能答应吧！
“急什么，看这个。”叶青岚胸有成竹手拿一块卷起来的宣纸，当着他的抖开举到林惊羽眼前，后者定睛看了几眼即刻露出狐疑之色，一把夺过细细检查。
看起来是曾叔常同意她下山的亲笔信，可这怎么可能？谁会放心一个只有玉清三层的弟子跑那么远，若是不小心与同行人失散，她想回来都得靠两条腿捯饬好几天……哪怕这字迹风雅写意挥洒自如，看着没几十年火候绝无可能写出——也就意味着肯定不是叶青岚自己写的，她那丑字他不是没见过，差远了；就算是唯一可能包庇她的曾书书也不应当写得出……难道确实是真货？堂堂风回峰首座竟这么不靠谱，让个小丫头哄骗一下就准她如此胡闹，也太匪夷所思了！
“不信的话，大不了现在就去问我师父。”
叶青岚有些不耐烦盯着他，既然敢这么丝毫不心虚，因为那封信确实是曾叔常亲笔所写，虽然也不过不抱太大希望一试……谁想到真的成了，她自己到现在都感到意外。
昨日傍晚，她厚着脸皮笑嘻嘻将下山寻找参考灵感对推进风回峰基建开发的重要性洋洋洒洒一通游说，曾叔常纹风不动悠闲喝茶，叶青岚讲得嘴都起皮也不见有什么反应，都以为这次铁定没戏、只能将来再找机会之际，师父却忽然答话了：
“若放你下山，难道你那机关足够飞出青云山脉？别坠在半路掉进山谷，回头还得一群同门漫山遍野地去寻你……莫不是，你想把书书叫去和你一起？”
这话……没一口拒绝，还问这么详细……卧槽有戏？叶青岚眼睛一亮，连连摆手解释：“不必劳烦师兄，启禀师父实不相瞒，弟子已有带我驱物飞行下山的人选，此人道行高深行事谨慎十分靠谱，现只需师父书信一封，弟子当天去当天回绝不拖延，且如一切顺利，本月之内澡堂即可开工！”
曾叔常：“……”
不得不说，这个“本月开工”确实稍微戳中了他的点，自打七脉会武结束曾叔常也是尝到苦果，当初随口答应门下那群小子给他们建引水设施，这会儿终于让自己两年前抛出的回旋镖扎在脑门上，被每日都有弟子暗搓搓询问搞得烦不胜烦，又不好意思全部骂走，使自己首座威名因言而无信扫地。
而且……这种“风回峰某弟子想随‘某人’一同下山，‘某人’便要其回去取得首座的同意亲笔信，否则就不带ta走”的剧情，怎么这么……
曾叔常面露古怪，某种很强的即视感令他忍不住提问去确认：“你说的可是，苍松门下那个林惊羽？”
叶青岚挠后脑勺：“嘿嘿嘿，师父神机妙算。”
曾叔常：“…………”
这已经不是历史总是惊人相似的程度了，有那么一会儿他都想看看黄历，给他干哪儿来了这是，穿越回百年前了是吧！
曾叔常沉默衡量良久，心中的天平在不知不觉倾斜：虽然他第一反应是拒绝的，但仔细想想，自己不愿的与其是说叶青岚下山，倒不如说，他根本是不想让叶青岚和曾书书一起下山……俩熊孩子一个肆无忌惮明着熊，一个表面装乖实际一路货色，真叫这心怀鬼胎俩兔崽子一起到凡间去，那还不得如同天雷勾动地火、狼狈为奸、招摇撞骗、惹是生非……而且青岚也就罢了，书书那个臭小子，一下山就库库花钱，回头带回来一堆没用的破烂！
可若换作万——啊不是，换做林惊羽陪同青岚，曾叔常想象了一下，竟觉得颇为靠谱甚至想点点头，回想起了小孩严肃认真的正气凛然一张脸，应当是能管束住那丫头。
而且，他也真的是被那些唧唧歪歪的小子烦透了，要不就随了她，早点动工叫那些家伙心甘情愿搬砖去，自己也能落个久违清闲……
曾叔常沉吟良久，最终下了决定，在叶青岚惊疑不确定的注视中转身向内堂走去，晚些时候一只机关鸟飞入她窗子，带来了墨迹刚干的书信。
……
“……好吧。”
时间回到现在，林惊羽终于死心放下了那张被他翻来覆去都快碎掉的信纸，脸上分明写着搞不懂曾叔常在想什么的苦恼之色，却无论是道理还是立场都无法再拒绝，只能纳着闷把疑惑往肚里咽。
等这一声早不耐烦的叶青岚立马换上得瑟表情，脚下灵巧一旋，整个人就在斩龙剑三指宽的剑刃轻轻一跃，直接从面前绕过林惊羽又落在他身后，双臂一如很久以前的某次，紧紧抱住他精瘦结实的窄腰。
“………”
但这一次不同的是，悬在空中的碧绿仙剑别说因主人心神大震直直下坠，就是连半分抖动都无所动摇，林惊羽低头看了看那两只交叠在他身前的白皙手掌，忽然在身后人看不见的角度牵动嘴角笑了一下，接着便令斩龙剑腾空而起载着二人飞向远方。
那一道破空剑芒划过天际，携着碧光夺目刺眼，竟似透出几分兴奋雀跃之情，仿佛比平日林惊羽自己御剑时更明亮灿烂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