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长空,十月艳阳高悬。

    照射的光线划动,打至天牢边角就被吞噬,狭窄的偏门内不见光亮,泛着凉飕飕的诡异。

    “李大人安心,她一人在这住,地方干净些,不会污了您的鞋底。”

    姜盏霜阖眼抱膝蜷于角落,远处忽传动静,她耳尖微动。

    声音若隐若现,在这寂静地方,显得额外突兀。

    声源愈来愈近,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牢门被打开。

    紧接着,她还未听到对面有何反应,就有盐水倾倒在身上。

    姜盏霜睁开眼,灰尘凝结的水珠挡住视线,眼白瞬间涨起红血丝,模糊一阵后方才看清画面。

    入眼只有一人,很是陌生。

    她许久未喝水,喉咙燥得冒烟,只能瘪着嗓子问:“你是谁?”

    瞧着她这番狼狈模样,李大人整了整衣裳,神情满是傲慢,“皇上最亲近、可以信任的下属。”

    “是时风翊让你来的?”

    她垂眼,即便轻笑也压不住愤恨,“一年了,他这个皇帝还当的惯吗。莫不是忘了自己曾经只是个奴隶。”

    “是我救了他的命,还给他一切。你算什么东西,告诉他,让他来见我。”

    “既然敢杀我亲人,废我的武功,现今又为何不敢到我面前?让他滚过来见我!”

    几句下来,她眼中已现晶莹,但面容依旧撑着怒火。

    不知是哪句话刺到李大人,他异常愤怒,声调都提高,“这些都是你们活该!”

    他打出响亮的一记耳光,将姜盏霜扇倒。

    “都到这时候了,还在痴心妄想。”

    “你身为公主却荒诞不经,对于你的一言一行,皇上感到恶心透顶。他千辛万苦地潜伏这么多年,才终于在你们大婚之日找到机会。”

    “其他人早死了,现下只要你也从这世上消失,那段屈辱便不存在。他恨不得将你五马分尸,怎会来见你。”

    潜伏这么多年。

    姜盏霜沉浸仇恨太久,从未细细思考过,一下子就愣住。

    她是大周嫡公主,从小便受尽风光与宠爱,从来都是只有她想要的,没有她得不到的。

    从未敢有人不顺着她的意。

    哪怕百姓私底下嘲讽咒骂,只要看到他们还是得卑躬屈膝地奉承,她便高兴。

    十七岁时,她在宫外遇见被关在笼子里的时风翊,对他一见倾心,于是带回宫细细呵护。

    她给了身份地位,给了姓名,一颗心扑在他身上。

    几年时光,原以为他是冰山变暖炉,被自己感化,谁知这些都是伪装。

    从一开始,竟然就是他的圈套。

    真是好大的一盘棋,为了谋逆,不惜对自己谄媚,伪装成两情相悦的样子。

    姜盏霜瘫坐着,仿佛觉得有趣,轻轻笑。

    渐渐的,由慢至快,甚至有些吓人。

    瞧见她已经疯癫了,李大人向门口搁置的食盒走去,将里面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突然,笑声戛然停止。

    她眼眸缓缓上瞥,冷冷地瞪着他,狠意滔天。

    “时风翊!”她高喊。

    “我以皇族的身份诅咒你,一生无妻、无子、无友,日后下场不会比我好上半分,就连你夺来的大周也守不住……”

    姜盏霜咬紧牙,说这一句话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住嘴!”

    李大人赶忙走来,将一条白绫缠在她颈间。

    “姜盏霜,你生前得意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在这牢狱里、在我们的手里结束一生。”

    她憋得面颊泛红,脖颈青筋突出。

    十指抓不到他,只能紧紧往外扯着白绫,身体疯狂挣扎,“告诉时风翊,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即便是要下十八层地狱,也会……拖着他一起……”

    “皇上福大命大,怪只怪你这辈子没投个好胎,你就安心去吧!”李大人眼中闪着恨意精光。

    姜盏霜唇齿微张,最后一点空气都汲取不到。

    紧攥的手渐渐无力滑下。

    颈间的痛觉、死亡的恐惧、前尘的怨恨,全都掺杂在一起,汇聚成眼角的一滴泪。

    咽气前,她听到李大人的声音:“璟华公主,成王败寇,你输了。”

    成王败寇,她输了吗?

    可是没有人给过她开始的机会。

    她不甘。

    过两日,不知是哪里透了风,百姓们都知道那个前朝公主姜盏霜死了。

    有人唏嘘,有人沉默。

    他们虽没有多爱戴姜盏霜,但起码还记得她在长武街点将策马、她穿华服在巡游花车上跳舞,只要想起她,就能想起前朝的盛世。

    可如今,前朝最后一点念想也没了。

    许是不甘繁华就这么逝去,总要有些东西来相谈,民间开始传着流言:

    听说她是含恨自尽;

    听说她死前下了诅咒;

    听说仵作盖了三次眼都没能让她瞑目;

    听说新皇被她索命了。本来身体健壮,却在她死后突然吐血,躺在龙榻上久久不愈,急坏了一众太医。

    姜盏霜死时还在深秋,却已飘过一轮雪花。再加上最后那条流言,人们怎么瞧都觉得她的死蹊跷。

    寒意未消,乌沉沉的云挂在天上,仿佛等待带来一场暴雪。

    有几人趁着这会儿,偷偷给她烧纸,凑在一起八卦:“你们觉得皇上是真吐了血吗?听说很严重,不然怎么都传出宫外了。”

    他们穿着小半截的棉衣,缩在一块拨楞着火堆,企图获取些暖意。

    “咱们是平头百姓,哪管的了这些,大不了就又改朝换代喽。我瞅没准是宫里有什么腌杂事拉出来遮掩的,要不然怎么还有力气下令不许咱们为她祭奠?”

    又有一人抿嘴摇头,火光倒映在瞳中,激出几滴惋惜的热泪,“可怜她风光一世,最后连葬都不让下,尸首至今在宫里停着,这是死了也不得安生。”

    “可不是吗,好歹也是拜过堂的夫妻,皇上这么做也是够绝情了。”

    “什么人在那烧纸!”

    远处有官兵携犬闻味赶来,他们不再闲聊,连忙撇了东西就跑。

    ……

    刚至傍晚,依旧能见昭阳宫到处飘着煎药的白烟与唤神的浓雾。

    宫人早早的就燃了宫灯,除了照亮,更是为的祈福。

    宫女太监们统一低头,轻手轻脚地踱步,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凡是他们路过的地方,皆是留下淡淡的药膳味。

    “这都多久了,公主怎么还不醒?”

    发问的宫女梳着利落的发髻,衣饰也稍稍精致。

    半晌听不见回应,又瞧见对面几人来回看、始终犹豫不敢说的畏缩样子。

    她脸上带怒,语气也重几分:“各位太医的本领都是一等一的,若公主始终醒不来,又有何颜面待在太医院。”

    “茶兰姑娘放心,璟华公主身体无大碍。只是为何不醒……”

    领头太医用词谨慎斟酌,与其他人看来看去,最后犹豫开口:“应是当初摔到头,导致的长久昏迷,臣等这就回去研制治疗之法。”

    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从高处跌落,已经昏过去三日了,可怪的是,身体已经无碍,就是找不出病因。

    人现在这样,他们就是有多少条命也不敢保证治好。

    “若是再治不好,你们就等着提头认罪吧。”

    这边应付完太医。

    那边又有人来禀说皇后娘娘要见她。

    方才在太医前咄咄逼人,这下却换她叹气。

    想来还是问情况的。

    自己要去应话,茶兰走前不放心,又折回去瞧了眼。

    人还是如之前般,紧蹙着眉,口中呢喃的话怎么都听不清。

    没有要苏醒的迹象,茶兰只好先离开。

    殿内只剩姜盏霜,面容痛苦。

    “璟华公主,救救我。”

    “我不想死啊!”

    “公主救救我们吧!”

    “别杀我,别杀我……”

    混沌之中,她眼前的光明明灭灭,始终看不清到底是谁的身影。嘈杂的声音盘旋在耳边,听不清男女老少。

    仿佛有谁掐住了她脖颈,脸色逐渐变红。

    就在濒临窒息之际,她猛地睁眼。

    脖子被勒断的感觉还未消失,她心有余悸,大口喘气。

    缓下来后,待视线完全清晰,她看清了周围。

    这里是她的昭阳宫。

    此刻不免觉得奇怪,入牢前宫殿就已经被烧毁,况且现在里里外外,都变成了多年前的样子。

    她的昭阳宫是出了名的精美细致,就连脚踩的石砖裂了缝,都有专人去替换。

    人的审美总在变化,现在这样的装潢在她曾经收了时风翊后就换了。

    这不可能是自己的宫殿。

    这是哪?

    姜盏霜挣扎坐起,额上的布巾掉下,她低头去看,发现自己的里衣料子,也是多年前才时兴的。

    疑惑时,正巧茶兰又折回来推开殿门。

    “公主!”

    瞧见人在坐着,她面露喜色,急忙跑过去,“公主您终于醒了!”

    姜盏霜呆愣地盯着她的脸,伸手探去。

    大婚那日,茶兰为了护她逃走,在她面前死在叛军剑下。

    为什么现在还活着?脸也变得稚嫩了。

    “茶兰,你没死。这是哪?”

    这话把茶兰吓到了,以为是烧糊涂了,连忙抚上她额头,“公主您是怎么了?您从高台上掉下去,睡了快三个日夜,可把奴婢和皇上皇后娘娘吓坏了。”

    仿佛想到什么,她眼神骤然变亮,紧紧抓住伸来的胳膊,问:“父皇母后呢?”

    常年习武的底子,使得她即便刚大病初醒,手劲依旧大,茶兰忍痛回:“因为您一直不醒,所以奴婢劝他们回去休息了,方才正要去皇后娘娘那,忘了带太医开的药单所以才回来。”

    姜盏霜心里翻腾着巨大的喜悦,全身发麻,仿佛要晕过去。她肩膀颤动,低笑起来。

    她重生了,她竟然重生了!

    “现在是什么日子?”

    她的情况把茶兰惊得不小,虽然疑惑,但如是说:“回公主,八月十八,今日是中元节后第三日。”

    姜盏霜眼眶发酸,不自觉抚上了脖颈,自己竟然回到了十七岁那年。

    老天给了她机会挽救这一切,她要将时风翊的计划斩断于襁褓内!

    “茶兰,快备马,我要出宫一趟。”

    她赤足便要下地,吓得茶兰连忙拦住,“公主,当心身子。”

    “天色已晚,还是先休养的好,若是有事交给奴婢做。”

    被拦了一下,姜盏霜才稍稍冷静下来。

    对了,按照上辈子来看,明日才是她初次遇见时风翊的时候。

    况且自己昏过去这么久,若是一醒便要出宫,还满大街地找人。恐怕抓到时风翊前就先被父皇知道了,到时她又该如何解释。

    她深呼吸,换上尽量自然的表情,“你说的是,只是我出事前还有一桩心事未解,需要亲自去瞧瞧。”

    “今日先休息一晚,明日我要出宫,你替我打点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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