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阳渐升，街市充斥着喧闹声，各个小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看一看停一停喽，新的奴隶，价格便宜，买回家伺候。”
闹市的角落，健壮的大汉甩着手里的鞭子吆喝。
他身后放置着巨大的铁笼，里面关着十几个人。
他是人牙子，身后的地界就是牙市，用来贩卖奴隶。因为行踪不定时，所以牙市并不是固定的地盘。
笼子最角，略微瘦弱的少年闭目养神，他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穿着破旧的麻布衣，神色自若，并未像其他人那般害怕。
有人向他凑近，低声询问：“小子，你看起来怎么不害怕？”
少年半晌不吭声。
就在那人以为睡着了，他忽然淡淡说：“为何要怕。”
“万一买你回去的不是好人，对你动辄打骂呢？毕竟现在这个世道，咱们奴隶的命都不是命，没有被人随便杀了都是好的，怎么可能会有人买奴隶回去还好生养在身边。”
“……若是真有呢。”少年犹豫片刻，缓缓睁开眼。
似是盲人般，眼中并无神色。
他方才犹豫的时候，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但他回忆不到什么“好心人”，又开始疑惑嘲讽自己怎会这么笃定。
“有？”跟他搭话的那人发出轻蔑嗤笑，“那该感恩戴德喽。”
虽然听起来不信，转头又自言自语：“一辈子脱不了奴隶出身，任人踩踏。若是还把你当个人看，那该为他卖一辈子命了。”
少年眸光微闪，开始动容，好像心底最中央，真的有那么一个人。
但他的心停太久了，久到已经盖布蒙尘，只能麻木度过每刻，没想过从前，也不回忆自己是谁。
那人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满意得不行，仿佛成了明灯、给将死之人指了条明路，浑身上下都轻松得很。
“我见你长得不错，多祈求祈求，没准会有哪家小姐夫人买回去。你坐在这跟个大爷似的，哪会有人买。”
他们刚说完话，那人就被买走，临了还瞥他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笼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少年还是不为所动。
直到有人相中了他。
他挣扎着不想走，即便牙主往他身上抽了一鞭子，也丝毫不动。
买主嫌无趣，骂骂咧咧地走了。
牙主冲少年呸声：“真是个犟骨头。”
少年捂住头，蜷起来，难掩痛苦神色。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守在这，也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
更可怕的，是他不知怎么会对这里有熟悉、怅然的感觉。
像丝线般，在心间细细地串。
马车在路边缓缓驶停，一只手将帘子掀起，露出姜盏霜的脸。
她眼神淡漠，抑制住想要起身的冲动，对着驾马的侍卫讲：“找机会杀了他。”
上一世时风翊说的那句“斩草除根”，始终卡在她心里。
既然他喜欢除草，那自己就让他也体验当草的感觉。
帘子被她甩下，忘恩负义的人，死了眼不见心不烦。
那些回忆终于能像梦一样散去，她的心刚轻松，余光却瞥见这里还有个茶兰。
“这人可是之前惹到过公主？”
茶兰想着那人的面容，将脑海的人来来回回翻个遍也还是没印象。她从小跟在公主身边，倒是初见这样的反应。
姜盏霜攥紧拳头，思索后，还是决定暂时隐瞒，只是问：“茶兰，你若是恨一个人，会怎么处置他？”
茶兰轻飘道：“回公主，如果那人的品行不端，又没有好家世，就直接杀了。”
静默的长相，说话却狠辣决断。
她自小长在宫中，由皇后身边的嬷嬷抚养长大，又是嫡公主身边的人，若没有强硬的性子，如何扛起事务。
先前不能随意在公主耳旁吹风，不过现下既然问了，那她就是说几句也无妨。
“如果他做的事罪大恶极，那就夺走他想要的一切。”
他想要荣华富贵，就让他穷困潦倒；
他想要家庭美满，就让他妻离子散；
他想要权势，就让他日日被人踩在脚底；
他想要去死，就让他永远苟延残喘地活着。
让他感受被背叛、分离的痛苦，让他求不得生，求不得死。让他跪在面前俯首称臣，想杀了她，却又不得不顺从。
姜盏霜眼中神色变得幽深，嘴角轻轻勾起。
她改了主意。
她要他痛苦地活着，就像自己上一世那样。
……
夜深，城外寂静的密林中。
时风翊枯败般地躺在树下，直到身上砸了许久的落叶，他才眼睫微动，醒了过来。
那双眼眸无神，静视着皎洁月亮。
这月亮，他在哪里见过。
脑中想法闪过后，他唇角轻翘，无声嘲笑。每日都只有这个月亮，没见过就怪了。
突然，他喉咙发痒，止不住地咳嗽。胸腔每次的起伏，疼痛都传递到满身。
时风翊这才注意，自己的衣服破烂不堪，裸露处充斥着伤痕。
自己不是还在牙主那吗，现在怎会到了这？
试了试全身，他抬起仅能动的一条胳膊，指尖想要触碰高挂的月亮。
啊，他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好像早已死过一回。
时隔好久，那时他是皇帝，把一个人弄丢了，找了很久，哪都找不到。
但是他不懂，为什么睁眼后会继承一个少年奴隶的身体。
难道只是要单纯受磨难、见证自己的江山移位，最后无意义的死在这里吗？
还是说，让他用这具身体去找遗失的那个人。
时风翊皱眉，但是他想不起来，自己想要找到谁，到底把谁弄丢了。
林中最冷的是夜风，阵阵寒气刮在身上，钻入衣间缝隙，冻得时风翊轻叹气。
算了，就这样再次死去吧，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什么前尘往事了。
夜色渐浓，单薄的身躯孤独躺在草地上，很久很久，直至肤色僵白，呼吸断弱。
这时，黑夜中两人踏步出来。
姜盏霜眼神淡漠，抬手示意。
另一人走上前，拍拍他的脸，确认人没动静了，才一把扛到后背，将他拖走。
东方欲晓。
时风翊是被“噼啪”声吵醒的。
他痛苦地睁开眼，眼前的画面旋转一会儿后，终于恢复正常，看见了声音的源头——烧得正旺的火盆。
视线移了移，时风翊看清了屋子的大概，是个简陋的茅草屋。从窗外葱郁的树木来看，应该还在之前的深林里。
他喉咙干得厉害，如同灌了哑药般，只能发出细微的气音。
屋舍正巧进来一人。他端着已经盛满水的瓷碗，放到桌上，“喝吧。”
时风翊眯眼看过去，那人矮矮壮壮，穿着打扮像个平民百姓，就连面容都是放到人群里就会被淹没的那种，实在普通。
他不说话，自己撑着身子起来，不管水有没有问题，“咕咚咕咚”喝完后才问：“你是谁。”
“你叫我老二吧。”
老二坐在凳子上，只说这一句。
没再听到还有话，时风翊探究地看着他。
“不用防备，你昏了几日，一直都是我照顾的。”老二开口，“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奴隶身，东家打死后随便找个地儿扔。不是杀手一类的，没有杀身之祸，能救则救，所以我捡回来了。”
看样子是个乐于救人的好心人。
时风翊没有表情，看不出信没信。
他挪动身子，往后坐坐，靠着墙假寐，长长地呼气。
良久，他忽然轻道：“多谢。”
“不用谢，你昏了好几日，伤已经快好了，之后就走吧。”老二道。
时风翊点点头，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又被救活的事实。
“在他们眼里，你应该已经死了，想好去哪了吗？”
“嗯。”他轻声道。
“啧。”
听见嘲讽的一声，时风翊抬起头，却见老二抱着双臂，睥睨他，“别装了，这样吧，我给你推荐个好差事。你运气好，赶上宫里最受宠的公主挑侍卫。”
“她虽离经叛道，行事荒唐，最爱花钱玩乐，但对宫里人出手大方，也不乱杀无辜，只要进了她的宫里，好处少不了你的，万一被她看上眼，还能升大官呢。”
听见自己以后的朝代出了这样一位公主，时风翊眉宇难掩对她的轻蔑。
他不说话，静静躺下，脸冲着墙，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小子，别人知道这么好的事都求爷爷告奶奶的，你怎么没反应？”
听着老二的疑问，时风翊转过头，“我对皇宫没有兴趣。”
他如今只是个奴隶身，再去宫里能有什么用？只能看别人怡然地用着自己曾经的东西。
他记不清了很多东西，也不想再去接触那些往事。
老二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我不强求，不过你身体还未完全好，先在这休息休息。”
他点点头，又目送人离开。
不过，时风翊没有听老二的话。
第二日一早，晨光还未大亮，他便悄悄起来。
他不管这人是好是坏，只是觉得不能再这么待下去。
屋内没有第二人，时风翊依旧把动静放得很轻。
离开木屋后，他在丛林中狂奔。
现在的他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奴隶，终于能这么畅快地跑起来了。
不过这里的树太密了，绕了半天，他依旧停在原先的地方。
他正弯腰喘气，察觉到身后有脚步的动静，还不等回头看。
后颈一麻，意识消失，倒在地上。
“看一看停一停喽，新的奴隶，价格便宜，买回家伺候。”
闹市的角落，健壮的大汉甩着手里的鞭子吆喝。
他身后放置着巨大的铁笼，里面关着十几个人。
他是人牙子，身后的地界就是牙市，用来贩卖奴隶。因为行踪不定时，所以牙市并不是固定的地盘。
笼子最角，略微瘦弱的少年闭目养神，他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穿着破旧的麻布衣，神色自若，并未像其他人那般害怕。
有人向他凑近，低声询问：“小子，你看起来怎么不害怕？”
少年半晌不吭声。
就在那人以为睡着了，他忽然淡淡说：“为何要怕。”
“万一买你回去的不是好人，对你动辄打骂呢？毕竟现在这个世道，咱们奴隶的命都不是命，没有被人随便杀了都是好的，怎么可能会有人买奴隶回去还好生养在身边。”
“……若是真有呢。”少年犹豫片刻，缓缓睁开眼。
似是盲人般，眼中并无神色。
他方才犹豫的时候，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但他回忆不到什么“好心人”，又开始疑惑嘲讽自己怎会这么笃定。
“有？”跟他搭话的那人发出轻蔑嗤笑，“那该感恩戴德喽。”
虽然听起来不信，转头又自言自语：“一辈子脱不了奴隶出身，任人踩踏。若是还把你当个人看，那该为他卖一辈子命了。”
少年眸光微闪，开始动容，好像心底最中央，真的有那么一个人。
但他的心停太久了，久到已经盖布蒙尘，只能麻木度过每刻，没想过从前，也不回忆自己是谁。
那人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满意得不行，仿佛成了明灯、给将死之人指了条明路，浑身上下都轻松得很。
“我见你长得不错，多祈求祈求，没准会有哪家小姐夫人买回去。你坐在这跟个大爷似的，哪会有人买。”
他们刚说完话，那人就被买走，临了还瞥他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笼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少年还是不为所动。
直到有人相中了他。
他挣扎着不想走，即便牙主往他身上抽了一鞭子，也丝毫不动。
买主嫌无趣，骂骂咧咧地走了。
牙主冲少年呸声：“真是个犟骨头。”
少年捂住头，蜷起来，难掩痛苦神色。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守在这，也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
更可怕的，是他不知怎么会对这里有熟悉、怅然的感觉。
像丝线般，在心间细细地串。
马车在路边缓缓驶停，一只手将帘子掀起，露出姜盏霜的脸。
她眼神淡漠，抑制住想要起身的冲动，对着驾马的侍卫讲：“找机会杀了他。”
上一世时风翊说的那句“斩草除根”，始终卡在她心里。
既然他喜欢除草，那自己就让他也体验当草的感觉。
帘子被她甩下，忘恩负义的人，死了眼不见心不烦。
那些回忆终于能像梦一样散去，她的心刚轻松，余光却瞥见这里还有个茶兰。
“这人可是之前惹到过公主？”
茶兰想着那人的面容，将脑海的人来来回回翻个遍也还是没印象。她从小跟在公主身边，倒是初见这样的反应。
姜盏霜攥紧拳头，思索后，还是决定暂时隐瞒，只是问：“茶兰，你若是恨一个人，会怎么处置他？”
茶兰轻飘道：“回公主，如果那人的品行不端，又没有好家世，就直接杀了。”
静默的长相，说话却狠辣决断。
她自小长在宫中，由皇后身边的嬷嬷抚养长大，又是嫡公主身边的人，若没有强硬的性子，如何扛起事务。
先前不能随意在公主耳旁吹风，不过现下既然问了，那她就是说几句也无妨。
“如果他做的事罪大恶极，那就夺走他想要的一切。”
他想要荣华富贵，就让他穷困潦倒；
他想要家庭美满，就让他妻离子散；
他想要权势，就让他日日被人踩在脚底；
他想要去死，就让他永远苟延残喘地活着。
让他感受被背叛、分离的痛苦，让他求不得生，求不得死。让他跪在面前俯首称臣，想杀了她，却又不得不顺从。
姜盏霜眼中神色变得幽深，嘴角轻轻勾起。
她改了主意。
她要他痛苦地活着，就像自己上一世那样。
……
夜深，城外寂静的密林中。
时风翊枯败般地躺在树下，直到身上砸了许久的落叶，他才眼睫微动，醒了过来。
那双眼眸无神，静视着皎洁月亮。
这月亮，他在哪里见过。
脑中想法闪过后，他唇角轻翘，无声嘲笑。每日都只有这个月亮，没见过就怪了。
突然，他喉咙发痒，止不住地咳嗽。胸腔每次的起伏，疼痛都传递到满身。
时风翊这才注意，自己的衣服破烂不堪，裸露处充斥着伤痕。
自己不是还在牙主那吗，现在怎会到了这？
试了试全身，他抬起仅能动的一条胳膊，指尖想要触碰高挂的月亮。
啊，他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好像早已死过一回。
时隔好久，那时他是皇帝，把一个人弄丢了，找了很久，哪都找不到。
但是他不懂，为什么睁眼后会继承一个少年奴隶的身体。
难道只是要单纯受磨难、见证自己的江山移位，最后无意义的死在这里吗？
还是说，让他用这具身体去找遗失的那个人。
时风翊皱眉，但是他想不起来，自己想要找到谁，到底把谁弄丢了。
林中最冷的是夜风，阵阵寒气刮在身上，钻入衣间缝隙，冻得时风翊轻叹气。
算了，就这样再次死去吧，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什么前尘往事了。
夜色渐浓，单薄的身躯孤独躺在草地上，很久很久，直至肤色僵白，呼吸断弱。
这时，黑夜中两人踏步出来。
姜盏霜眼神淡漠，抬手示意。
另一人走上前，拍拍他的脸，确认人没动静了，才一把扛到后背，将他拖走。
东方欲晓。
时风翊是被“噼啪”声吵醒的。
他痛苦地睁开眼，眼前的画面旋转一会儿后，终于恢复正常，看见了声音的源头——烧得正旺的火盆。
视线移了移，时风翊看清了屋子的大概，是个简陋的茅草屋。从窗外葱郁的树木来看，应该还在之前的深林里。
他喉咙干得厉害，如同灌了哑药般，只能发出细微的气音。
屋舍正巧进来一人。他端着已经盛满水的瓷碗，放到桌上，“喝吧。”
时风翊眯眼看过去，那人矮矮壮壮，穿着打扮像个平民百姓，就连面容都是放到人群里就会被淹没的那种，实在普通。
他不说话，自己撑着身子起来，不管水有没有问题，“咕咚咕咚”喝完后才问：“你是谁。”
“你叫我老二吧。”
老二坐在凳子上，只说这一句。
没再听到还有话，时风翊探究地看着他。
“不用防备，你昏了几日，一直都是我照顾的。”老二开口，“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奴隶身，东家打死后随便找个地儿扔。不是杀手一类的，没有杀身之祸，能救则救，所以我捡回来了。”
看样子是个乐于救人的好心人。
时风翊没有表情，看不出信没信。
他挪动身子，往后坐坐，靠着墙假寐，长长地呼气。
良久，他忽然轻道：“多谢。”
“不用谢，你昏了好几日，伤已经快好了，之后就走吧。”老二道。
时风翊点点头，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又被救活的事实。
“在他们眼里，你应该已经死了，想好去哪了吗？”
“嗯。”他轻声道。
“啧。”
听见嘲讽的一声，时风翊抬起头，却见老二抱着双臂，睥睨他，“别装了，这样吧，我给你推荐个好差事。你运气好，赶上宫里最受宠的公主挑侍卫。”
“她虽离经叛道，行事荒唐，最爱花钱玩乐，但对宫里人出手大方，也不乱杀无辜，只要进了她的宫里，好处少不了你的，万一被她看上眼，还能升大官呢。”
听见自己以后的朝代出了这样一位公主，时风翊眉宇难掩对她的轻蔑。
他不说话，静静躺下，脸冲着墙，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小子，别人知道这么好的事都求爷爷告奶奶的，你怎么没反应？”
听着老二的疑问，时风翊转过头，“我对皇宫没有兴趣。”
他如今只是个奴隶身，再去宫里能有什么用？只能看别人怡然地用着自己曾经的东西。
他记不清了很多东西，也不想再去接触那些往事。
老二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我不强求，不过你身体还未完全好，先在这休息休息。”
他点点头，又目送人离开。
不过，时风翊没有听老二的话。
第二日一早，晨光还未大亮，他便悄悄起来。
他不管这人是好是坏，只是觉得不能再这么待下去。
屋内没有第二人，时风翊依旧把动静放得很轻。
离开木屋后，他在丛林中狂奔。
现在的他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奴隶，终于能这么畅快地跑起来了。
不过这里的树太密了，绕了半天，他依旧停在原先的地方。
他正弯腰喘气，察觉到身后有脚步的动静，还不等回头看。
后颈一麻，意识消失，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