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日。

    府邸一早就开始制作早膳,两家都还未起。季尘渊被丫鬟喊起来已是辰时将过。

    下人们在镜前辅助着季尘渊梳妆打扮,一根根珠钗往发包上插着。余光一瞥,与女子闺房格格不入的身影出现在了镜角。

    她揉揉眼睛,“让邬哥哥去房外等候便是。”

    邬必行双臂交叉在胸前,“我为何不能在此等候?”

    季尘渊反问道:“女子闺房是你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邬振林你刚回来怕不是就想被邬叔说教?”

    邬必行立刻便转身出门嘴里却还嘟囔着:“小时便让我进,如今却是生疏了。”

    季尘渊浅笑。

    膳房煮了酒酿圆子汤,季尘渊昨夜刚馋嘴吃了梅花圆子糕,自然对圆子打不起兴趣。

    邬必行帮衬着小厮将饭碗放到餐桌上,自然地坐到季尘渊的身边。

    这京城的府邸是两家合买,互相扶持着过,如今也做成了一番事业。

    “最近要遇倒春寒,莫要嫌大袖累赘乱穿衣物。”邬必行握着季尘渊的手,“你的手常年发寒,一点都不见好。”

    季尘渊不着痕迹地抽开手,往邬必行碗里夹了一颗狮子头,学着邬父教训道:“寝不言,食不语。”

    餐桌间一阵哄笑。

    “翰林院如何?”邬父问,“须我打点否?”

    邬必行只道:“一切都好,无需打点。香铺呢?可好?”

    季父点头:“一切都好,莫要关心。”

    季尘渊喝着汤,模仿着楚家小厮的话与邬必行道:“这么久未归,若是打算着娶了哪家官小姐回来寻我纳妾呢?”

    邬必行闻此立刻便辨别出是隔壁布铺小厮的口吻,腾出一只手,用食指指节敲了敲她的头,“不学好。”

    季尘渊瘪嘴,“香铺忙得不可开交,你也就早回来一上午罢。”

    “问鸢对不起嘛,你想让我如何补偿你?”邬必行的话语里满是歉意。

    “楚家小姐记挂着你,你去看看她罢。”季尘渊道。“就当是补偿了。”

    “可,今日便去。”

    ——

    季尘渊在路上,偶遇卖手写折扇的商人,停下脚步顾看一会儿,到香铺便晚了些。

    扬明香铺门槛前围了不少人,季尘渊原以为是今日佳节客人增多,于是乎便挤入人群。

    没想到眼前的景象竟使季尘渊愣住了。

    只见前厅的香台被砸得稀巴烂,墙边香柜的抽屉有开有合,香料药材散了满地,似是土匪过境般狼藉。

    但转念一想,此处是京城何来的土匪。

    季尘渊见身边的人没有认出她,现下人群攒动也挤不进去,便随便揪了个人打探情况。

    一位穿着棉麻布衫的老奶跟身旁的老头窃窃私语道:“你知道李府当家主母前段时间有了身孕罢?这香料店向李家卖了马钱子。”

    “马钱子?”老头小声惊呼道,“那不就是杀死李煜的牵机毒吗?”

    “不过幸好李府小厮及时发现,没有制成香料。要不然……”

    季尘渊立刻推开旁人,转从后厅进入。

    邬母,季母以及邬必行皆在后厅端坐。

    季母见季尘渊到来,想必也是看到了此种境况,便也毫无掩饰娓娓道来。

    与老奶说的没有差别。李府小厮在扬明购入的香料原材中发现含有剧毒马钱子,于是乎上门讨要说法。

    季尘渊在香料铺子长了十九年,自然清楚香料铺子中绝不可能售卖特征明显的剧毒物,更何况整个京城都是禁止马钱子的采摘与销售的。

    这个马钱子从何而来,不得而知。

    她突然发觉邬父的规矩:在此购买未加工的香料原材者不留档,原来是为了避免留下被人构陷的把柄。

    “李府上报大理寺了吗?”季尘渊问。

    邬必行摇头:“尚未。”

    季尘渊道:“那就是他们心里有鬼。”说罢,便愤然准备前去前厅与李府的人理论,却被邬必行攥住了手腕。

    “不可。”

    季尘渊甩开他:“作为男子,此时的你不应该在这里做缩头乌龟。”季母知晓她的性子,叹了口气给邬必行使了个眼色便由着她去了。

    李府的小厮还在前厅高声理论,并不在意前来的季尘渊。

    靠卖酒发家,最早在京城闯出一番天地的名门望族,自然不把季家、邬家这样白手起家的寒门放在眼里。

    季尘渊不知从哪寻到一根棍子,照着李府小厮就要抡过去。

    在场的人哪见过这种情形,一位女子操棍抡人!

    李府小厮显然是被眼前一幕吓到了,立刻下跪双手合十举在额头。

    季家和邬家都是文化人,两家就出了季尘渊这一个混世魔王,平日里就是走街串巷跟着乞丐学些打人的功夫,街坊邻里哪有人敢当面惹她。

    “你说在从扬明购买的香料中发现了马钱子?”季尘渊棍棒指着李家小厮的额头,“不是我说的,是张总管说的啊。”

    “张总管?”

    门槛外有人知会她:“就是李府负责采购香料的张总管。”

    季尘渊蹲下身子,棍子杵在青石板地面上。“售卖剧毒可是重罪,你们张总管发现了马钱子为何不立刻报官?”

    “来这里挑事做什么?”

    季尘渊向众人摊开手,“诸位意下如何,不觉得奇怪吗?”

    人群中当然不乏清醒之人,立刻有人接话道:“真的很奇怪,为何不报官呢?”

    李府小厮迟疑道:“张总管的意思是可以私了……”

    季尘渊照着李府小厮肩膀狠狠踢了一脚,高声道:“扬明香铺做生意向来公正良心,童叟无欺。绝不会售卖剧毒物!若扬明真有此般想法,立刻关停再不做香料生意。无须私了,必须对公。”

    “我家香料铺子的规矩大家都知晓,在此购买的香料原材不需要加工的皆不留档,因此无法向大家提供我方的证据。但李府日流水上万两,为何不拿出流水票据来与我家当面对质。”

    众人听此话,皆啧啧称赞季家小女思路清晰,遂起哄要求李府小厮查要昨日流水票据。

    李府小厮见季尘渊不是好惹之人,狼狈起身,只好行礼鞠躬:“请随我来。”

    邬必行从后厅匆匆赶来,与季尘渊说:“我与你同去。”

    ——

    扬明香铺散客的购买模式一直沿用了二十余年。在邬叔处凭方子记录香料材,此录利用复写纸拓印后一式两份,且有防伪骑缝章。

    若需在店中加工制成香丸或香粉,则额外掏对应的加工费并留下第二份记录,凭第一份在客人处留档的记录过来取货。如若无需加工,邬叔会撕毁第二份记录不再留档。

    香铺防伪章篆刻时便在四周破开了不易察觉的豁口,章子的真假一眼便知。

    因此只需查看李府那处的档案便可。

    李府主母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情,见季尘渊众人来势汹汹,还有群众围观在府外。便授权了查看府内流水票据。

    香铺使用的熟宣纸特地从扬州采买而来,表面略微发着鹅黄与京中主流的纸张有很大的差别。

    季尘渊做了最坏的打算,提前问了一嘴邬叔,“邬叔,您的字迹是不是容易被人模仿?”

    邬至度略加思考:“我的字迹确乎经过练习便可模仿的七八分像。”

    张总管眼神轻蔑地递出了从扬明香铺出的客人票据。

    果然,骑缝防伪章是正确的,纸张也是特殊的纸张,甚至连字迹都与邬至度的笔迹相同。

    “牡丹皮一斤,白芷二斤……丁香七两,马钱子三两……”季尘渊仔细阅读票据购入的数目,却发现其中多了一味马钱子。

    怎么可能,店中根本不会售卖马钱子啊?

    邬必行凑到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李府的小厮往李府里带的东西都需过目进账,或许可以从李府整个账面上发现端倪。”

    季尘渊却犯了难:“整个账面?李府是不会授权查看的。”

    “诶,那可未必。凌姨与李家主母可是旧识,若是此事与李母无关,那一定便肯大方授权。若此事与李母有关,那便直接报大理寺即可。李府上下虽事务繁多,但对于名声之事必将非常重视。”

    “此事大几率是同行构陷。”

    季尘渊道:“何见?”

    “我昨日夜晚归来,见府内富贵儿鬼鬼祟祟出门。但他与我打招呼,并无异常。于是便没在意,现在看来他便是最大的疑点。”

    “城中熟悉香料的人并不多,大多数是一知半解,甚至是不了解香料铺的运作方式。而幕后之人不仅可以模仿爹的手迹甚至可以拿到防伪章,并对香膏原料中的辅料部分进行修改名字与用量。”

    “这不是同行是什么?”邬必行继续道,“但那人没料到,你娘跟李府主母曾经关系交好。”

    其实一切都显而易见了,最大的疑点便是那张总管。

    香铺这边仅凭富贵儿只言片语的供词少了几分威信,最主要的突破点还是在于李府这边。

    ——

    凌潇潇寻了空便来到李府。

    李府主母有孕难出门,自然需要一个人解闷。

    她与凌潇潇同样,从江南嫁来京城,自当不许对方受任何委屈。李府每个月度还会特批一笔钱用于购买扬明的香料扶持些,得知此事时也是颇为惊讶。

    身为当家主母,账面自然是会轻松授权。但同时李母也带了几分疑虑,“李家的账面一年一查,而且五六个下人一块儿算都要几日才可算清楚。到时候只怕时间长,误了扬明在京的名声。要不我多派些人手协助你们便可。”

    凌潇潇却拒绝了:“闲杂人手越多,越容易生事端,我们铺子的事你便不要担心了。”

    纵使张总管再怎么百般阻拦,账面也被调用出来。

    幸遇刚刚开春,虽流水每日一记,但数量并不是特别庞大。

    各种纸张票据垒在一块,足有半人多高。

    季尘渊用过午膳,便和邬必行到李府的财库检查账面。

    流水中不乏有膳房进贡的蔬菜瓜果,甚至还有府中小厮换季衣裳所用的一针一线。数据繁杂,跨度极高。

    邬必行为季尘渊备了纸笔,本来还想多备一把算盘但却被她拒绝。

    掰珠子反而没有季尘渊直接运算来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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