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婉醒了有一会儿了,犹见睁眼时,还有片刻的惊愕,颓态满然。

    哪怕仅是小睡片刻,她也带着忧心,害怕迷迷糊糊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坐在床沿,尽力让自己清醒些。

    再过一天,杭贤没有动静,应该就是完全信她了。

    可是,之后该如何,她还未有筹划,但有一点很明确,她必须和景题毅见上一面。

    昨夜为什么变卦?必须弄清楚。

    敖婉深知,他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一定事出有因。这一场出逃,他们耐心计划等待了三个月啊,不可能说毁就毁,变成一个闹剧,更不可能没有一点消息通给她。

    敖婉立在窗边,痴痴地看着篱笆里的生的花草,风卷起的落叶,天上掠过的飞鸟,开始有些恍惚。

    景题毅绝对不是那样不顾她的人!他谦虚好学,为人温润,交谈起来颇有巧思,每每和他偷偷在一起,只觉时间飞逝,有关他的记忆全是美好,有时看书有时作画,有时她作画中人,他做执笔人,那都不假,更不是什么梦一场。

    ……

    “可是,杀我的人跟你有关吗?”

    昨夜,她险些丧命,有人提刀直奔她而来,一番纠缠之下她拽下那人的面纱,隐隐约约瞅着眼熟,仿佛是旻王府里遇见过几次的。

    景题毅,便是旻王的第三位公子。

    他年纪最幼,且为庶出,但淡薄不追名逐利,也无心仕途,一池清水自沉浮。

    他们有着不谋而合的渴望,所以她是不信杀人者是他的安排,恐怕里面有隐情。

    ……

    “咳咳。”

    敖婉嗓子有点干了,茶水这时候已被喝完了,她便下了楼,打算取水喝。

    她清楚,现在屋内是空无一人,哪还顾杭贤说的什么不能离开房间的鬼话。

    她早就不想听了,他连声音都甚是刺耳!

    敖婉走到后院,在另起的茅草棚下找到了水缸,用木瓢舀了水,捧在手里,寻了柴个火堆坐着喝着。

    水格外的清澈,天气也非常好,但还好并不闷热。

    她向前望去,不一会儿,在寂寥的路上,温爽的树下,见到了人的踪影。

    一个身着幽兰泛白的男子,毅然吸引了她的目光。

    太阳透过树叶的光落在他身上有一点别的东西在闪烁,衣袖间点缀着金丝刺绣,手里像提着点东西。腰间挂佩流苏,有一些不着调的朝气在质朴的乡间显得有点看头。

    是的,是张深霆。

    他躲在树荫下,在等人。

    张深霆转了过来,正有一阵付着香气的风,吹到敖婉的面前。

    他望见了她,想来不是能说上话的关系。本打算漠视,但瞅见敖婉善意的笑和小孩儿似的摇着手,又不好失了礼仪,便点了点头。

    张深霆手里提着从塘里捉来的两只舞爪张牙的乌龟,为了方便腾个手,就想先找个地方安置一下。

    只是,哪怕从敖婉身旁走过,也并未开腔,脚步还有些快。

    他麻利地翻出个木盆,将乌龟放了进去,正想上点水,不料却落了空。

    “给你。”

    敖婉看出了他的意图,将瓢递给了他。

    深霆脸上并无不悦,接了过来。又见水缸见底,转身提着桶要去水井打水。

    附近唯一能有水源的地方,离院有一里地。

    不过,他平常可懒了,从不去。这次或许是不想独自与敖婉待一起太久,相看而窘迫,就勤快了一回。

    “你。”敖婉问了一句,“是去打水吗?”

    “不然呢?”

    “哦。”

    与杭贤相反,张深霆是面热心冷。看起来暖暖的,实则嘴里吐针。

    虽然是宰相的独子,玩性较大。然而,就是这样的他,与杭贤竟同为景题毅的老师,可知他确实肚子里有墨水,只是不表露。

    “我跟你一起。”

    “不要。”

    他冷冷回绝,自顾自走了。

    敖婉想了想,还是跟在了张深霆的身后。

    她想着借此机会,与他相熟些,借着他的身份,必定再能有机会见到景题毅。且就算不能变熟络,也得把自己捏造的憨直秉性和形象揉进骨子里,不能露破绽。

    或许有些难,可是如今的她完全可以大胆试试。

    张深霆见她就在后面,加快了步子,离她远些。

    “她今天很奇怪。”

    他心想,平常一句话不多唠,看人的眼色跟见了豺狼虎豹似的躲闪,如今完全跟傻兔子一样往老虎肚子上贴,不知分寸。

    到了水井前,敖婉弯下身子,显而易见不是那口井,而是张深霆对她的不待见。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仍要故作疑惑和矫情给他看。

    她装了小半桶水,挂在右手上,用尽全身能支撑的地方跟着。走了两步起起落落,很是费劲。

    最后一次放下,再想提起时,却被拦住了。

    敖婉一抬头,差点撞上了张深霆下巴。

    他的脸离得近,斜着脑袋,“敖婉,杭贤不在。”

    “嗯,他早上出门去了。”

    “……我是说他不在,你别装了。”

    “嗯?”

    敖婉惊了惊,但还没那么快放下伪装。

    她挠挠耳朵,淡然一笑道,“对不起,我。”

    他摇摇头,转身帮她提走了半桶水。

    到了灶房,深霆将桶放置,又急急去顾他的两只乌龟。

    敖婉小跑跟回来,见状,只好在原处坐着。

    她的目光移不开深霆手里脏兮兮的活物,还有他这个似小孩儿般的人。

    “公子,怎么称呼?”敖婉探着头问道。

    张深霆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鄙夷道:“别跟我说话,没工夫搭理你。”

    “哦。”

    果然,想与他打交道挺难的。

    张深霆背对她,将木盆抬起来往外走,“回屋吧,别有什么不对劲的举动了,很不习惯。”

    他说得不那么在意,甚至都没有看她。

    前院门发出了一声拉扯的声响,尽管细小,却足以让人警觉。

    透过掩蔽遮的门,敖婉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杭贤。”张深霆甚是高兴,边走边念道,“我们来斗一场?”

    敖婉则立刻快步上了楼,回了屋将门关上,静悄悄的当做没下来过。

    杭贤一手提着鱼,一手抵住张深霆,“一大早,就去塘子挖的这个?手上的泥也不洗干净,张相回来可就直接给你剁了。”

    “我爹?他多半又睡着了,肯定得睡到晚上才回。”深霆自顾自说,“先选一只,来斗一局嘛。”

    杭贤稍稍点点头,“嗯,等一下,先起火,午饭先做了。”

    “哦。”

    张深霆不得不又把宝贝放回去,熟练的跟着杭贤,蹲在灶口前,开始生火,打着下手。

    “她是不是下来过了?”杭贤问道。

    “对。”

    “她奇怪吗?看起来。”

    “挺奇怪,竟然主动来找我说话,一边问我是谁,一边帮着打水。”

    “是吗。”

    杭贤顺带着与张深霆简单说了说敖婉的事,但他也没多惊讶,或者说并不能表现的多惊讶。

    这么多年来,就是如此,不能有怜悯,不能多问多说,这是敖婉和杭贤的事,与他人无关。

    木盆里的乌龟倔强地爬着,叩得噔噔响,深霆蹲下便用草根戳它便也乖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杭贤端着饭菜,亲自给敖婉送上楼。

    他浅浅地敲了敲门,而后推门径直走向了桌前。

    敖婉杵在窗边,见他时,霎时如沐春风般惊喜地迎了过去。

    她笑弯了眼,似满嘴欢喜说不清楚,“哇,鱼烧得真好看。”

    杭贤无奈和不知觉的宠溺,“罢了,吃吧。”

    敖婉坐下来,动起了筷子,一尝一个点头,不顾及什么礼仪,可是举手投足间并不生厌。

    杭贤一直看着她,嘴角似上似下。

    他并不着急袒露目的,见到她胃口犹在,便是等她吃完再说。

    这不妄他费心钓了这条鱼。

    杭贤瞥了眼她微颤的手,淡淡说道:“不是让你哪儿也别去吗?”

    “对不起。”敖婉放下筷子,微蹙眉头,“我饿了,就想下去喝口水。对不起,但我喝了就回来了。”

    “一来就道歉,没变,还是一样挺会哄人。”

    “……”

    敖婉装作没听见他的话,仍旧专心于碗里的菜。

    他这话不好接,因为他是期待着的,便很难找到合适的回应。

    “知道你想出去走走,在屋里呆着不舒服。明天你就和苟雨麟上山采药吧,他正需要帮手。”杭贤说道。

    “好啊。”

    “清晨山里很舒服,你去刚好可以养养神。但注意些,量力而行。”

    “嗯。”

    她抿了抿嘴唇,似乎也只能装一个小傻子,少说多听。

    杭贤满意地笑了笑,竟有一时想看着她吃完的冲动,可他还知道那样不妥,没有久坐,起身离开了。

    在他走了的那一刻,兴许是将敖婉的味觉也一并带走了。

    她顿时索然无味,鱼肚肉从她的筷间滑落也毫不在意。

    杭贤的确烧得一手好鱼,但并非她想要的味道,她想要的是出自另一人的手。

    等回到长商城,只想马上见到他。

    ……

    乡村小溪河流细长清澈,流经门口。月夜沉浸每一个人的荒唐,寥寥烛火不能照亮成片的漆黑。

    杭贤坐在岸边,仰望着万里无云的夜空,星星点点。他本该看得很起劲,可免不了忧心事搅扰。

    他不自觉的扶额,旁边苟雨麟便问道:“你怎么了?”

    杭贤闭眼沉思着,雨麟只得慢慢等他的回答。

    一炷香过去了,他说道:“老苟,如果明天发现她是装的,有什么办法让她真正的失忆?”

    “什么个意思?”

    他没解释,只是点头。

    苟雨麟尽量地收起心里的激荡,问:“为什么?”

    “不想让她记得。”

    “不懂,她记得不是少很多事吗?无论是问责,还是给你爹交代。还是说,你怕她记恨你,可她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怕她再跑。”

    “……”

    “再说……到底有还是没有?”

    苟雨麟侧过身去,“既然你坚持,我到是无所谓。就是我用药有风险,万一没失忆,还把人弄傻了,你接受吗?”

    杭贤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质问道:“不能控制?”

    “我只能说,我尽量,其他看天意,要不你再想想?”

    杭贤想了片刻,问:“会死吗?”

    “……倒是不会。”

    “好,我接受。”

    苟雨麟撇着嘴,一顿一顿地点着头,这是答应了。

    虽然失当,还是答应了。

    杭贤的心思苟雨麟是看透了。

    他不是怕她记恨,也不怕她再逃,而是有了更深一层的贪念。

    杭贤想的是,本以为他和敖婉之间是已经涂画得没救了的一页废纸,没想到还会有修白的机会。

    将从一句“你是谁”告别从前,从“叫我杭矜云”从头开始。他忍不住要大刀阔斧,将她的轨迹与自己相融。

    以前的敖婉对他只是嘴甜,敬他,心里没他,今后可能就不一定了。

    ……

章节目录

长溺魂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轶塔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轶塔契并收藏长溺魂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