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八年春,江南,长州。

    逍遥楼内,一众百姓嗑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

    “只见上官无邪拔出腰中软剑,杀了那祸害百姓的贪官后,一个轻功水上漂,眨眼间便逃得无影无踪。一众官兵找寻无果,最终面面相觑,作鸟兽散。此等女中豪杰,堪比当朝武英将军花若雪!只可惜,好景不长,据闻天道堂还有一位堂主,姓侯,名千机。此人表里不一,贪慕权钱,背着上官堂主投入了皇室麾下,成为了皇室走狗,并劝上官堂主也投效皇室。上官堂主是何人?她自然不应允。于是那侯千机便伙同皇室将上官堂主与天道堂众人赶尽杀绝!最终,天道堂一干人等被侯千机诛杀殆尽,唯有上官堂主一人身受重伤,不知所踪。诸位,今日就讲到这儿……”

    “你说什么?上官无邪不知所踪?”说书先生的话还未说完,一名女子便急不可耐地起身问道。

    众人的目光皆望向这女子。只见这女子约摸二十岁左右,容貌清丽,一袭红衣,手持一柄长剑,看样子应是混江湖的。

    片刻后,台下又有人喊了起来:“对啊,什么叫不知所踪?到底死没死?”

    “各位稍安勿躁,这我也不知道啊……”

    酒楼里又嚷嚷了起来,一半在讨论上官无邪死没死,一半在痛骂侯千机。

    “我看这上官无邪八成是凶多吉少了,真是可惜了,从此这天下又少了一位为民除害的大侠!”

    “这位兄台,冒昧问一下,这天道堂是什么?还有那什么上官无邪,很厉害么?”

    “天道堂你不知道?那你可真是孤陋寡闻了!天道堂,惩奸除恶,替天行道,故曰天道堂。寻常百姓若遇不平事,只需一文钱,便可请天道堂出手相助,替自己找回公道,故而百姓又称其为——一文堂!这才短短三年,死于天道堂之手的奸邪之人便已不计其数,上至贪官污吏,下至地主恶霸,闻天道堂之名便丧胆!再说这堂主上官无邪,虽是一名女子,但却习得一身好剑法,轻功更是举世无双!只可惜经此一遭,世上怕是再无此人了。”

    “啊……那确实可惜,我以为武英将军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竟还有和武英将军一样厉害的女子。”

    “谁说不是呢!这该死的侯千机,真是我们男人中的败类!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否则我一定要宰了他,替上官堂主报仇!”

    姓上官?剑法和轻功举世无双?

    红衣女子心道:一定是师姐,一定是她!

    她记得年少时师姐曾同她说过,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开宗立派,除尽天下奸邪之辈!

    对,一定是师姐!可是若真如说书先生所说,师姐现在不知所踪,她该去何处寻她?

    她是否还活着,她不敢去想。

    不如先回天玄门看看,或许会有收获。

    如此想着,她快步奔出酒楼,策马朝宣州的方向赶去,一路上看见许多壮汉,成群结队,似乎是往沧州和永州的方向去了。

    莫非这些人都是去投奔起义军的?正这样想着,望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客栈,于是勒马停了下来,心道天快黑了,明日一早再赶路也不迟。

    “姑娘这是打尖还是住店?”眼尖的小二见院里有人进来,急忙上前热切地招呼道。

    “住店。”易无双一边说着,一边将缰绳递给小二,刚向掌柜的要了一间房和一碗面,就听临窗的几名大汉在议论着什么,声音不大也不小,小半个客栈的人都能听到。

    “诸位都听说了吧?潇湘派梁远森也反了!”

    “听说了听说了,城里面那几个当官的据说全都被他给杀了!”

    “杀得好!那些个贪官污吏,这些年捞了我们多少油水?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你小点声,让有心之人听到可就不好了。”

    “听到就听到,怎的?有本事让他们去报官,反正老子全家都被贪官污吏给害死了,早不想活了!”

    “敢问两位兄台,此番可是去沧州?”

    “正是!据说北面的起义军都被朝廷给剿灭了,依我看,如今只能去天高皇帝远的沧州了。不知兄台欲前往何处?”

    “我兄弟二人与梁远森梁掌门曾有过交情,所以此番打算去永州。”

    梁远森?

    易无双也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刚坐下拳头就硬了。自她下山的这些天以来,做梦都想一剑砍了此人,怎奈何她一人势单力薄,连此人的身都近不了,更别提要杀他。

    以她对梁远森的了解,此人多半只想当皇帝,为民除害只是顺手的事。

    想当年她被他逼入绝境,质问他为何杀她,她何错之有?结果他理直气壮地回答她:“你唯一的错,就是投错了胎!你若肯交出摧枯剑法,我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枉她以为他杀她父亲是为江湖除害,结果竟是为了她父亲的武功秘籍!

    为此,她下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永州,潜入潇湘派,为父亲和师兄们报仇,同时也为自己报仇!

    那天夜里,她好不容易找到梁远森的房间,正在想待会儿怎么杀他,就听梁远森的声音从屋内飘上了屋顶。

    她有些听不真切,于是揭开瓦片,听屋内的人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萧承胤那样的人都能当皇帝,我们又有何不可!培风兄,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将来攻下京都,你我二人平分这天下!”

    果然,让她猜对了,这个老匹夫只是单纯地想当皇帝,什么为民除害,都只不过是嘴上喊喊。还有培风?莫非是锦绣谷杨培风?早就听闻他们二人关系匪浅,没想到造反竟也造一块儿去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已经开始幻想平分天下,真是可笑。

    可能是她偷听得太入神了,就在此时,梁远森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向屋顶:“什么人?”

    她立时拔腿就跑。

    她如今武功虽大有长进,但也只能勉强和梁远森打个平手,且他门中弟子众多,再加上杨培风,她指定要命丧当场。

    还好她在灵止山上被蛇追着咬了四年,如今已是跑得比蛇都快,否则定要被他们给逮住。

    当今皇帝残暴,连年征战,劳民伤财,且所经之处大修宫殿,征夫百万,再加上贪官污吏横行无忌,赋税又一年比一年高,使得百姓苦不堪言。更可恨的是,萧承胤此人重武轻文,原本三年一考的科举,自他登基后,便成了五年一考,天下读书人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八年了,百姓终于受不了了,就在萧承胤打算西征之时,纷纷揭竿而起,而梁远森就是其中之一。易无双前脚刚逃出潇湘派,后脚就听说梁远森率领门中弟子夜袭官衙,将当地官员尽数斩杀,并自立为帅,招募军队。

    如此一来,她再想接近梁远森,便是难如登天。

    无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且等等吧。易无双抿了口茶,竖起耳朵继续听那几名大汉讲话。

    “本来这天下好端端的,百姓安居乐业,都怪萧承胤那个王八龟孙子!若不是他非要造反抢他侄子的皇位,紧接着又天天打仗,劳民伤财,搞得这天下乌烟瘴气,我们大家伙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么?这才刚打完东越,又要西征,我朝一向与西凉交好,他这么做,是嫌天下不够乱么?有本事他去打北燕啊!北燕隔三差五侵犯边境,怎么不见他领兵北征?”

    “北燕国富民强,民风彪悍,岂是他说打就能打的?他也就只敢欺负那些弱国,以彰显自己的威风,到头来受苦的只有我们这些无辜百姓!”

    “说得是!据说那昏君原本又想抓我们这些百姓去修什么破宫殿,若不是遇上起义这档子事,估计我们这会儿已经被抓去当苦力了。”

    “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反与不反又有何区别?行了,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早也好快些赶路。”

    一行人说罢便抄起手中的兵器,风风火火地上了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去杀人放火,而非是去歇息。

    易无双望向窗外,叹了口气,心道这天下怕是又要大乱了。

    这些人如此前赴后继,难道就不怕死么?生命多可贵啊,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不好么?

    罢了,她摇了摇头,心想这一切与她有何干系?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什么起不起义的,与她无关。最好那什么武英将军也能把梁远森一枪给挑了,这样正好替父亲和师兄们报了仇。

    夜里,易无双又做梦了,梦见四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那个令她终身难忘的夜晚。

    那天夜里,她正睡得香甜,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刀剑的碰撞声。她忙起身掀门出去,只见师兄们正和一群身穿夜行衣的不速之客激烈地打斗着。

    “大师兄!发生什么事了?我爹呢?”她拉住大师兄的衣袖,焦急地问道。

    大师兄一剑砍翻面前的黑衣人,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山下跑,边跑边道:“是潇湘派的人!师父让我来保护你,我们快走!”

    “不行!”跑到半山腰,她忽然想起一个人。

    父亲武功高强,无人可伤他,那柳无失呢?虽然他武功也挺高,但他毕竟才十六岁,和自己一样大的年纪。

    她不能就这样跑了,她要回去帮他们,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

    于是她拉着大师兄又往回跑,岂料还没跑几步,就听见二师兄的哀嚎声响彻云霄。

    二师兄好像在喊——师父!

    “爹!”她顿感大事不妙,顺着二师兄的声音跑了过去……

    有黑衣人举着火把从她面前闪过,她清楚地望见有人将利剑刺进了父亲的后背,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是柳无失,是方才还在和父亲并肩作战的柳无失!

    “无双!快走,快去找你师姐!”父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她喊道。

    “爹!”她哭着喊着就要扑过去扶住将要倒下的父亲,大师兄连忙拉住她,求她和自己逃命,但就在这时,梁远森和几名潇湘派弟子提剑朝她奔了过来。

    大师兄为了保护她,惨死在梁远森的剑下,临死前让她快跑,快去找师姐……

    她拼了命地往前跑,往前跑……天就要亮了,可面前的路却越来越窄,越来越窄,直到没有了路。

    她听见柳无失在远处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她想问他为什么,可是不容她再多问半个字,梁远森的剑就朝她砍了过来。

    她不再犹豫,纵身跃下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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