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郊。

    一轮弦月将万物照的通明,但这通明带着一层薄纱,总让人没来由的心里发毛。与此同时的临安城内依旧笙歌灯火夜连明,丝毫不为黑沉沉的暗夜所影响。

    古墓的入口处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佛寺。临安佛教兴盛,不知多少楼台烟雨中,大大小小的佛寺不计其数,所以城郊外的小寺庙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佛寺很冷清,又因为是大晚上,没什么人,但不知为何,佛塔上点着油灯,朦胧在月色中,摇摇曳曳,霏霏蔼蔼。但这灯的火光和夜摩天丛林中的狐火很不一样,丹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丹若根据地图在寺庙内找到一个狭窄的地道入口,她当即准备爬下去,符殊却一把拉住她,从掌心变出几只红蝴蝶,让它们先飞进去探路。

    底下又黑又深,又是通往古墓的通道,说不定有什么未知的危险,丹若听到符殊问她:“怕吗?”

    丹若摇了摇头:“有什么可怕的,管它古墓里的是恶鬼还是饿死鬼,不都得称符大人您一声鬼祖宗吗?”丹若主打一个有恃无恐,毕竟她身旁的这位才是正儿八经地狱道出来的恶鬼。

    符殊:“……”

    下到地道后,入目的是石阶,石阶两旁都是青石砖,给人逼仄阴暗之感。

    丹若觉得这石墙中一定有暗器,因此格外小心,果不其然,数道暗箭从石墙青砖的缝隙中射出,丹若一边闪躲,一边前进,还要小心脚下的森森白骨。符殊却施施然的走在前面,由于他是鬼身,一点也不怕被暗器伤到。

    这石阶隔一百米就有两个石俑持斧而立,丹若经过一个石俑,没看到石俑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石俑人手中的巨斧突然朝着丹若的头劈过来,她急忙躺倒,伏地滚了一圈,才险险避开。

    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又爬了起来,恨恨地指着一个石俑人骂道:“你怎么不砍前面那个红衣鬼啊,就欺负我这个大活人是吧?”

    符殊步子顿了顿,似乎是在等她,丹若急忙跟上。

    石阶上上下下,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还是没有走到,却听符殊沉声道:“似乎不对劲。”

    丹若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又回到了眼睛会动的石俑人这里,丹若指着他的鼻子:“怎么又是你?”

    威武的石俑人举着斧子静悄悄站着,一脸无辜。

    丹若数了数向上的石阶,这石阶一层有十三阶,每上两层就会下一层,可是这个狭窄的通道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一路上下来也没有岔路口,莫非这通道是一个首尾相连的环形?可是也不对啊,也没有走到他们当初下来的那个地方。

    丹若喃喃道:“奇了怪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吗?”

    对了,鬼打墙,丹若灵机一动,问符殊:“符殊,你会穿墙吗?”如果从这石墙穿过去,说不定能到另一个空间。

    符殊苍白修长的手触了触冰冷的石墙,好像在思索怎么穿过去。

    丹若站在原地,指了指自己:“可是,我怎么办?”

    符殊面无表情,一把揽住丹若的腰:“我们一起过去。”

    丹若紧贴着他,感受到一股冷意。

    符殊垂眸问她:“准备好了吗?”

    丹若有些怵:“这样能行吗?”

    符殊没有言语,将丹若整个人都紧紧揽在怀中,朝着石墙的一处加速冲过去。

    丹若想,这就是幽都鬼特有的瞬移技能吗?快挨到石墙的一瞬间,丹若的心快蹦出嗓子眼,特别害怕自己会被撞得鼻青脸肿,她双手死死捂住脸,又朝符殊怀里缩了缩。

    下一秒再睁眼,丹若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但这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黑暗中,丹若感觉到符殊冰冷的手臂松开了她。

    今晚来古墓太过匆忙,没有从惊乌阁带上萤火芝,也没有向阿香借一些狐火,丹若思索片刻,决定用灵力施一道长明符。

    还未等她行动,却见符殊的风声木发着细碎的金光,他用风声木在头顶画了几个光圈,将这些光圈连起来。

    丹若一点点的看清了,这是一个大殿,大殿中似乎还有一个人,他的脸上有青色的绒毛,躯体僵硬,眼神空洞,嘴角诡异地抽动一下,张着利爪朝丹若扑了过来,丹若赶忙砍了他一剑。

    再定睛一看,不止一个,是一群排列整齐的青毛鬼方队,足足有六十多个,他们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一排一排涌了过来……

    丹若将飞霜月朝第一排的青毛鬼掷了过去,第一排的青毛鬼倒了下去,紧接着,第二排的青毛鬼又朝她扑过来,连着砍了几排后,丹若惊恐地发现,那些倒在地上的青毛鬼又爬了起来,竟是毫发无伤的样子,而且似乎更兴奋了?你们到底在兴奋些什么啊?

    她一扭头,却见符殊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一点也没有要帮忙的样子——那些东西好像感知不到他。

    丹若哇哇乱叫:“鬼兄,快管管你的鬼子鬼孙吧!”啊啊啊,这些鬼也太吓人了吧,吐着长舌头,脖子一扭一扭的仿佛随时都会断掉。看来不是所有的鬼都是符殊那样的美人鬼啊。

    符殊冷漠的眸中泛起一丝涟漪,似乎觉得这样的画面极为有趣,他勾了勾唇:“什么鬼子鬼孙,又不是我生的。这是蛊尸,不是鬼,不归幽都管。”

    蛊尸是普通的尸体经南疆秘术制成,不死不灭,战斗力极强。

    丹若上气不接下气,回头喊道:“帮个忙啊鬼兄,我打不过了!”

    符殊这才不疾不徐地用风声木画了一个阵法,只见浮在头顶的巨大阵法洒下丝丝金线,金线紧紧缠绕住蛊尸的身体,向上一收,这六十多个蛊尸就被一起吊了起来。

    蛊尸:“……”什么情况?

    丹若仰头看着这些吊在空中胡乱蹬着胳膊腿的蛊尸,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这样的景象可真奇葩——一群“吊死鬼”,虽然它们并不是鬼。

    再一看,突然发现,他们都穿着魔族的服饰……

    符殊顺着她的目光道:“你还记不记得在夜摩天的时候,我发现有尸体被转移了,现在看来,那些一次次被转移过来的尸体,都被制成了蛊尸,组成了现在的这个方阵。”

    蛊尸本就不死不灭,战斗力极强,何况是用身经百战的魔族士兵的尸体制成的,那战斗力更是翻倍。

    丹若拧眉道:“这么说来,法师和在圣月祭坛用传送阵的人,是一伙的,会不会就是须弥山的人?”须弥山又和念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抓住法师,就有可能弄清血月之象和念魔的来源了。

    “有可能。”

    丹若被这群“吊死鬼”晃得眼睛疼,便对符殊道:“那边有个小门,我们过去看看。”

    穿过小门,就来到了古墓的最中心,也就是停放墓主尸身的冥殿。

    大殿的中央停放着一个巨棺,丹若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她推了推一旁的符殊:“你之前不是说要看尸体吗,这里有。”

    她屏住呼吸走进一看,巨棺的棺盖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符殊走过来,指了指地面上的羽毛:“是罗刹鸟。”

    丹若也发现棺材周围散落着许多灰黑色的羽毛,与她在上一个新娘家中捡到的一模一样。

    符殊道:“这棺材中的老尸,怕早已成了罗刹鸟的养料了。”

    丹若想起那凶猛的罗刹鸟妖就心有余悸:“法师在今夜放出了所有的罗刹鸟。这里尸气极重,要是罗刹鸟啄下新娘的眼珠后再乱伤人,就糟糕了。幸好竹影卫和花明君能对付它们。”

    丹若又在大殿内四处转了转,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看来法师的四方邪眼阵不在此处。

    符殊朝后看了看道:“大殿之后貌似还有个后殿。”

    丹若立刻要往后殿去,却听符殊道:“现在这里歇一下。”丹若也感觉到累了,折腾到大半夜,应付各种牛鬼蛇神,她的精力也慢慢衰退了。

    她一屁股坐到一处台阶上,重重喘了一口气。

    符殊一把拉过她的胳膊,拧眉道:“这怎么弄的?”

    丹若这才注意到胳膊上有一道不长不短的血口子,应当是和罗刹鸟搏斗时被抓了一爪子,按正常剧情发展,她应当无所谓的甩甩头道:“一点皮肉伤,不碍事。”

    但她偏不想按常理回答,于是酝酿了一个极其害怕的表情,瞪眼看着胳膊上的伤,颤抖着嘴唇道:“怎么办啊鬼兄,我被罗刹鸟抓了,它它它有尸气啊,我是不是马上要死了?”说罢还翻了个白眼,就差口吐白沫一命呜呼了。

    符殊淡定地看完她这一系列骚操作,又拉过她的胳膊,面无表情道:“趁尸气还没蔓延到你的全身,把这条胳膊砍了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说着就举起风声木,准备切下去。

    丹若连忙抽回自己的胳膊,离符殊远远的,瞪眼道:“你有毒吧符大人?”她有“星垂平野阔”之力的保护,压根没有受到尸气的侵蚀。

    符殊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从袖中掏出一个球形的玻璃瓶,里面装着黑黑的药水,看起来很邪恶的样子。

    他将那瓶子抛给丹若,冷冷道:“幽都特制的伤药,清除尸气的,赶紧涂。”

    丹若托着腮,感叹道:“幽都真是个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啊,有机会一定去逛逛。”她接过那瓶药水,又突然反应过来:“不是吧,你一个鬼还随身携带着伤药?”

    符殊冷哼一声:“怕你们这群蠢蛋死了来祸害我们幽都,才在走之前带了一些特制药。”

    丹若抿嘴笑了,符殊这鬼吧,看着不近人情,说话又不中听,其实是个眼冷心肠热的鬼。

    可是幽都的那些鬼压根不会懂他的好,他们甚至不同他说一句话,只因他是地狱道的鬼,只因他是九幽血狱司狱长,就要承受世人对他的偏见。

    丹若定定地望着符殊这张毫无血色的脸,符殊被她瞅得一脸莫名其妙,不耐烦道:“看什么,休息好了没,休息好了就走吧。”

    丹若立刻从地上弹起来,冲到符殊前面:“走吧,符大人。”

    刚进后殿,丹若的眼睛就被什么明晃晃的东西照了一下,她再睁开眼时,发现后殿矗立着一尊千手观音金佛像。

    奇特的是,这尊佛像附近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头上都刻着相同的眼睛图案。

    佛像的四周分别设了一个莲花石坛,里面盛着水。

    丹若走进一看,捂住了嘴。

    水中放置的,是人的眼珠。

    丹若猜测那便是无辜新娘子的眼珠。

    千手观音本是佛教中慈悲的化身,可这尊佛像,丹若却觉得恶心至极。

    像法师这种丧心病狂的家伙,简直是对佛教的一种玷污。

    符殊向来冷漠的眸中也泛出一丝悲悯,他叹了一口气,对丹若道:“我现在用这些眼珠召回那些新娘子的魂魄吧。”

    那些魂魄现在还在法师的白玉净瓶里不得解脱。

    丹若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她看着符殊展开风声木,画了一个阵法,依旧是铺天盖地而来的赤色流沙。

    红蝴蝶围绕符殊转了几圈,就从阵法的中央带出了三条模糊的影子,正是那些新娘的魂魄,她们的眼中有茫然,有惊恐,更多的是担忧。

    这一世不得善终,还不知晓以后能不能顺利地过轮回。

    符殊用风声木为这三个新娘的魂魄指引着方向,他看着她们道:“我送你们入幽都过轮回,希望你们来世自由,都能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三条魂魄感激地看了符殊一眼,一齐向他鞠了一躬,然后往符殊指的方向去了。

    丹若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大家口中的“红衣恶鬼”,才是真正的悲悯众生的佛。

    ……

    目睹符殊送走新娘的魂魄后,丹若才感觉心里好受了一些,她这才又注意到这些堆在佛像周围的石头:“这里怎么会有一堆奇奇怪怪的石头?”

    符殊解释道:“四方邪眼阵要以四位新娘的眼珠为引子,这个阵法一旦启动,能将整个临安的人变成蛊尸。人们只要一看这些石头,就会被夺取神智。”

    丹若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这个阵法被我们解除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不过这样邪恶的阵法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符殊目光幽深,这样的阵法,他只在九幽血狱的古书中见过,不过那古书早被他销毁了……

    一人一鬼从墓道出来时,外面的天都要亮了。

    丹若拍了拍符殊的肩,郑重道:“鬼兄,经此一遭,你我就是真正的朋友了!”

    却听符殊不屑道:“我符殊生而为鬼,不老不死,无牵无挂,不需要朋友。”

    丹若习惯了符大人的口气,只笑而不语,在她的心里,符殊早就是她的朋友了。

    符殊要回幽都,重新检查一遍结界,看是否有泄露。而丹若要立刻回惊乌阁向罗桑和竹影卫他们汇报情况,她消失了一夜,他们肯定担心坏了。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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