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若和符殊从古墓出来时,临安大大小小的寺庙已经鸣钟,僧人们敲打着铁板或手打木鱼儿沿街报晓:“天色晴明,天色晴明……”

    卖早市的人都已经开店,煎白肠、热粥和烧饼馄饨的味道热气腾腾地飘散到临安城的大街小巷去。

    临安河道的枢纽处有水上集市,船夫摇着小船,载着新鲜的瓜果蔬菜和家禽,临河的居民只要吆喝一声,船夫就会把穿摇到岸边。

    河道边还有一些卖早茶的铺子,临水设着茶案。

    这头,丹若和符殊分开后,熬了通宵的她又饿又累,准备在临安街头觅个食就返回惊乌阁。也是凑巧,刚好路过崇光寺。

    离得不远,她看到寺门口的树底下站着一个女子,小麦色肌肤,高马尾晃来晃去,也是一副疲惫的模样。

    丹若冲她招手:“桑桑!”没想到罗桑还在这里。

    罗桑看到她后立刻跑了过来,抓着她上上下下打量:“阿若,你昨晚跑到哪里去了,元胡他们收拾完罗刹鸟后就发现你不见了,可急死我了。花明君说你应当和他们司狱长一道,我才放心了。”

    丹若歉疚道:“我昨天与罗刹鸟缠斗时刚好瞥见法师的身影,我就去追,路上碰到符殊,就和他一起进了古墓。桑桑,你在这里守了一整晚吗?”

    罗桑一脸沮丧:“快别提了,我们这布下天罗地网层层结界,愣是没见法师的半个影子,你这么说他昨天根本不在崇光寺内?”

    丹若颔首:“没错,这法师极为阴险狡猾,他擅用一种瞬移符,速度极快,根本抓不到。所以他可以从崇光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来。”

    罗桑气得浓眉冲天,骂道:“老娘真是服了,害我在这白白吹了一晚上的风。”

    丹若四处张望:“其他竹影卫呢?”

    罗桑摆摆手:“我看天都亮了,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崇光寺的香客照样是来来往往,路人们好奇地看着二人。

    丹若拉着罗桑,一脚跨进寺里:“我们进去瞅一眼。”

    古银杏树下的讲台附近依旧人潮汹涌,哪怕听不懂台上的高僧在讲些什么,临安城的民众们的目光依旧虔诚而认真。

    看清台上紫袍高僧的面庞后,丹若的血液在一瞬间冷了下来。那目光深沉的紫袍高僧,不是穆善法师又是谁呢?

    罗桑比丹若还激动,她指着台上的法师:“他,他,他怎么还在这里?”按理来说,在伪装被拆穿后,法师应当会连夜遁逃。可是,他怎么还会在这里?

    丹若冷冷地盯着这个恶魔,眼神里已经掩饰不住愤怒和厌恶,这个杀人狂魔竟然还这样心安理得的在寺里讲经,他不怕吗?在佛祖跟前,他不怕遭报应吗?

    似乎觉察到二人的目光,法师微微侧头,与她们对视。

    他朝她们微笑了一下。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丹若只感觉到一阵恶心,拉着罗桑快速离开了这里。

    走出崇光寺的大门,丹若才喘过一口气来。

    罗桑拍了拍她的肩头,给她一个令人安心的眼神:“没事的阿若,那畜生待在临安肯定有进一步的行动,到时候我们见招拆招就是,不相信斗不过他。”

    丹若回握住罗桑的手,坚定道:“没错,我们不怕他,还有整个惊乌阁的人与我们一起面对。”

    ******

    就着酥皮烧饼吃完一份馄饨后,丹若和罗桑返回了惊乌阁。竹影卫见她们回来,纷纷围过来。

    元胡道:“你们俩可算回来了。”

    几个竹影卫已经护送白薇和她的家人们回去了,挑个良辰吉日,她依旧会拥有一个完美的婚礼。

    丹若把朝露大会到青浔再到罗刹鸟的一系列事情和大家梳理了一通:“目前我们已知的信息有这么几个:其一,血月之象就是念魔进化的标志,血月之象发生一次,念魔就进化一个境界。”之前若不是春之神用自己的力量阻止了念魔,念魔如今应当已经降世了。

    “其二,须弥山和法师是一路人,他们掌握了九幽血狱的邪恶阵法,念魔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法师他们让念魔复现的。盯准法师他们,就有可能弄清念魔的来源。不过法师这些人所做的这些事究竟目的为何,就不得而知了。”

    丹若在心里有个猜测,须弥山的人从朝露大会上就开始制造仙族的内部矛盾,还把矛头引向魔族,引起恐慌;他们还要为念魔找一具能承受它的力量的身体,再利用邪恶的阵法来召唤念魔的力量。这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其三,颜卿虽然是乾坤主的手下,但与乾坤主并不是一条心,因为她和须弥山有一定程度的合作。”

    念魔究竟和妖魔族、幽都以及须弥山是什么关系?感觉冥冥之中有一条线将它们连了起来。

    元胡挠了挠后脑勺道:“好复杂啊。”

    丹若叹气,她还没和大家伙分析四大仙族内部的矛盾呢,要不事情就更复杂了。她需要立马给师父写封信说明情况,顺便问问天苏门的状况。

    丹若和竹影卫们的神情都疲惫且凝重,罗谌试图活跃气氛:“好了好了,你们这些正事说的我脑壳疼。马上就荷花节了,大家也不要太紧张了。有我们在,看那些牛鬼蛇神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罗桑也道:“是啊,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不如等阁主回来了再说”,她一把拉过丹若:“走走走,我们去厨房看看。”

    丹若瞪大眼睛:“我们不是才吃过早饭吗?”

    ******

    接下来的一两天,丹若依旧早起练剑,顺便给阁主的心尖尖小树浇浇水——也就是被她“腰斩”过的那一棵。

    丹若绕着这棵北冥栾树走来走去:“这树有什么特殊的吗,为什么阁主喜欢它啊,难道它会结什么吃了能长生不老的果子?”

    北冥栾树的叶子闪着幽光抖了抖,仿佛在抗议。

    罗桑摇摇头:“谁知道呢,这又不是人参树。”

    罗谌道:“你懂什么,这北冥栾树千年才开一次花,连你们天苏门的长老都不一定见过呢!”

    三人聊了一会,罗桑看了看天色道:“走,我们去厨房帮帮忙吧。”

    厨房里的总管窦婆婆很慈祥,看她们过来,就笑着打招呼:“是阿若和桑桑啊,快来。”

    丹若看着窦婆婆忙忙碌碌,好奇道:“婆婆,你在干嘛呢?”

    窦婆婆笑眯眯道:“我在做五色糯米饭,这是临安荷花节的风俗。”

    丹若的好奇心更大了:“真的会有五种颜色吗?”

    窦婆婆在淘米,她指着厨房台案上的食材道:“喏,枫树叶染黑色,栀子染黄色,红兰草染红色,用乌树叶或天南竹叶浸泡的糯米是乌黑发亮的,最后在饭里放入芝麻、豆沙、鸡鸭肉丁和蔬菜丁。”

    罗桑咂咂嘴,双眼发亮:“荷花节的特色美食可多着呢,什么莲子点心,莲子羹,莲子粉,拔丝莲子,骨头炖藕汤,凉糖雪藕,荷叶粥,荷露酒……还有肥美的大闸蟹与河虾!”

    丹若笑道:“桑桑女侠,赶紧擦擦你的口水吧,都快流到我的脚底下了。”

    院外,榴花欲燃,满地绿阴。池塘中的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香气扑鼻。临安的夏天真好,正是“过雨荷花满院香,沉李浮瓜冰雪凉”的好时节。

    丹若收到了师父的飞笺,说师兄和师弟他们前些日子一直在南境降妖除魔,过两天就会到临安,她立刻开心到起飞了。

    离开天苏门几个月了,丹若还挺想白石山她练剑的那块大石头的,想师父、师兄、师弟还有纯熙,想听离惑君的六界怪谈,甚至有点想听青溪君讲的大道理。还有沈玉笙,也不知道她的伤好彻底没有。

    罗桑忽然叹了一口气:“再过一天就是荷花节了,也不知道阁主能不能赶回来,还有裴昭。”

    丹若冲她一笑:“应该能回来吧,阁主的办事效率一向挺高的。”至于被派去北冥的竹影卫的指挥使裴昭,她还没见过,有些好奇。

    ******

    天黑以后,一座隐秘的阁楼渐渐显现出它的轮廓,正是惊乌阁。

    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通过悬浮的木梯上去,每上一步,走过去的那一层就会自动消失。

    高处桥廊栏杆,明暗相通。灯烛摇晃,美丽非常。

    这是临安城除凤凰山外最高的地方,能够俯瞰整个临安。

    丹若被罗桑拉着去惊乌阁上面挂荷花灯。临安的荷花节,家家户户都要挂上荷花灯,表示美好的祝愿。

    罗桑拿起一盏荷花灯塞到丹若手里,给她指了指西边的那片湖泊:“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辞汐湖,那里会有三天的夜宴,有水秋千表演、荷花诗会等活动,皇帝小儿会在辞汐湖中央的巨型画舫上纳凉饮宴,与民同庆。到时候全城的百姓都会聚集在那里,可热闹了。”

    丹若点头:“听着很好玩的样子。”但是丹若内心隐隐有些不安,这样盛大的节日,就像天苏门的朝露大会,最容易突发变故。

    丹若和罗桑坐在惊乌阁的屋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丹若和她讲起了天苏门的趣事,说她半夜梦游,披头散发到院子里练剑,把出来找水喝的师弟吓得哇哇乱叫,以为天苏门闹鬼了。

    “丹若,你为什么那么拼命的练剑啊,你们天苏门的弟子都如此吗?”

    丹若摇摇头:“我师弟就不是,他整日往山下跑,但是剑法依旧很好。不得不说,这就是天分吧。”

    罗桑指了指丹若的腰间:“你经常用的这把剑,我记得叫飞霜月来着,对吧?”

    丹若抽出飞霜月,对着月光看了看,细长剑身流转的光华,恍若飞霜点点萦绕在其周围。

    罗桑对这把宝剑赞口不绝:“这是你师父送你的?”

    “不是。”

    “那是你的同门师兄弟姐妹?”

    “也不是。”

    罗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那是谁啊,总不会是你捡的吧?”

    丹若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温柔:“秘密。”

    罗桑突然一脸八卦:“哎,我发现你和那位幽都司狱长关系不错啊?他不是镇压恶鬼的红衣鬼吗,吓哭小孩的那种?”

    丹若眨眨眼:“他是我的好朋友啊,夜摩天的时候我凑巧敲了九九幽冥钟,把他从幽都召过来了。其实他这个鬼呢,才不是恶鬼,他是一只很好很好的鬼,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

    罗桑支着下巴:“哦,既然阿若拿他当朋友,那我也是。话说阿若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

    丹若脑子里是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尽管她记不清他的面容。

    “丹若?”

    丹若回过神来:“我喜欢的人,他要有世间最锋利的剑,和最柔软的心。”就像那个少年一样,他会在杀人的时候捂住她的眼睛,后来他一身白衣上尽是鲜血,但是她一点也不害怕他。

    “那就是武功很厉害的盖世英雄对不对?”

    丹若点头:“反正要打得过我”,她反问罗桑:“桑桑,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啊,我喜欢细致体贴,尊重他人,还有一点冷幽默在身上的男人。”

    丹若睁大眼睛:“怎么那么熟悉呢,你说的该不会就是阁主吧?”

    罗桑慢慢摇了摇头:“阁主确实对每个人都很好,但相处的久了,我们更像是亲人一样。”

    “这样啊。其实阁主虽然不会武功,但是他冷静、谨慎、观察力强,主打一个以静制动,反倒比我们这些会武功的要强上百倍。”

    罗桑一脸骄傲:“那当然,我们惊乌阁的主子,怎么可能是一般人?阿若,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过什么样的人生,等解决完了血月之象和念魔这些事情以后?”

    “如果不在惊乌阁的话,我想做仗剑天涯的侠客,‘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

    罗桑兴奋得脸都红了,她叫道:“我也是!‘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我要踏遍这万里河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笑傲江湖!”

    两人一拍即合:“那我们以后一起吧,我们就是六界中最厉害的两个女侠,一起笑傲江湖!”

    两个女疯子在惊乌阁的屋顶上兴奋地大喊大叫。丹若觉得,有志同道合的朋友真的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和朋友一起在屋顶看月亮,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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