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日，电闪雷鸣，荒山之下，两队人马兵戎相见。
“陛下，莫要再挣扎了，夫妻一场，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谢筠骑在马上，俯视前方，身后是几千精兵铁骑。
许长宁一身红衣，长发在风中飘扬，那双杏眼此刻因愤怒不甘而变得猩红，紧盯着居高临下的谢筠，凌厉之色已将她平日里的慈悲佛气烧成灰烬。
她身后只有百来残兵，已是必死之局。
“可笑，朕乃昭国皇帝，就算死也不会像你那般窝囊！”许长宁沉声喝道。
此言一出，身边仅剩的忠诚之士皆持剑上前，紧紧将她护住。
闪电如芒，撕裂了天际，一声雷自天边炸响。
许长宁望着谢筠脸上的轻蔑，生出一瞬的恍惚。
想想自己今日落到这步田地，也是自作自受。
当初父皇因心疾忽然驾崩，她作为皇太女，按照国律，必须成婚方可登基为帝。
悲痛之下，她听从母后及群臣之意，选择了能辅助她的四大世家之首谢家长子谢筠，更是在婚后放权，让谢筠摄政。
如此，她便被谢筠一日日架空了。
“长宁，你当初既选择将大权交给我，便不该再生收回的心思，不然我不会杀你。”谢筠擦了擦手中的弓弩，言语间尽是惋惜。
“朕将昭国交给你，是信任你能护黎民平安，促昭国强盛！可你将昭国毁成什么样了？”许长宁孤身走到将士前方，一身傲骨丝毫不折。
她对拥护谢筠的将士喊道：“你们这些帮他的人，都睁大眼看看，如今的昭国官商勾结，官场腐败不堪！一场洪灾，便要毁了昭国根基，朝廷毫无作为，百姓流离失所，饿死病死的人不计其数！他谢筠竟还想着要征兵向燕国开战，荒谬至极！这是要你们去送死，要大昭送死！”
对面的将士闻言，神色皆有所犹豫。
谢筠忽地笑了出来，下马走到许长宁面前，高声质问道：“燕国觊觎北疆多年，乃昭国大患，陛下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可百姓是否知晓，他们的陛下夜夜私通燕国质子，意欲勾结燕国，抛弃万千子民？”
众人闻言，皆吃惊不已，许长宁亦眉心一蹙，抿紧了唇。
那人竟是燕国质子江鹤一？
许长宁猛然回头，看向身后将士之中一个戴着玄黑面具的男人，攥紧了拳。
那男人与她目光相撞，惊讶片刻，随即慌张地低下头，避开她的眼神。
许长宁心中了然，也笑出了声，笑了好一会，突然神色一凛，揪起谢筠的衣领，咬牙切齿低声道：“混蛋！明明是你夜夜换人爬上朕的床，你既对朕无意，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全你。朕不逼你，你如今竟颠倒黑白？你还是不是男人？！”
原来自新婚夜起，这个男人就在算计她，等到最后一刻，以污名讨伐她，摧毁她的尊严！
她还傻乎乎地将一切拱手相让，让父皇的心血毁于一旦，让昭国百姓受苦至此！
奇耻大辱！
“我再告诉陛下一个秘密。”谢筠笑着，凑近许长宁的耳边说道，“先皇并无心疾。”
许长宁瞳孔一颤，表情因震惊而变得空白。
父皇......竟是被杀害的吗？
“畜生！！”许长宁一拳朝谢筠挥去，谢筠猝不及防，被打得坐摔在地。
谢筠抹掉嘴角的血，吐了口口水，喝道：“众将听令！许长宁勾结敌国，陷我昭国于不义，德不配位，就地斩杀！”
话音刚落，即刻有数支沾了剧毒的利箭朝许长宁射来。
“保护陛下！！”
许长宁身后的将士大喝一声，所有残兵纷纷上前护住手无寸铁的许长宁。
然而仍有一箭没被挡下，穿过层层防御，直朝她胸口而来。
许长宁瞳孔一颤，闪躲不及，铁刃没入血肉的声音如期而至，可想象的锥心之痛并未到来。
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挡在了许长宁面前，长箭刺穿了他的胸膛，鲜红炙热的血滴落在许长宁的手上。
“走！”江鹤一折断胸前的箭，拽着许长宁的手腕往山洞里冲去。
又是一声巨雷劈下，于山间回荡咆哮，骤然间狂风暴雨，仿佛老天都在唏嘘。
谢筠看着许长宁被江鹤一拉走，眼中闪过一抹不悦，寒声下令道：“放箭。”
“誓死保护陛下！”
许长宁向前狂奔，而那些至今仍忠心护她的将士大喊着逆向而行，不顾一切地死守最后一道防线，齐齐挡在她的身后。
利箭夺命无声，忠良消逝震耳欲聋。
时间似乎被凝固了，许长宁已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不敢回头望。
直到一切声音皆被远远抛在背后，随着光一同消失，她才得以呼吸一口气。
“前方有出口，别停下！”江鹤一依旧紧握着她的手腕朝前跑，但许长宁明显感到他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的手已经从以往的温热，变得冰冷。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不远处出现一个越来越大的光点，眼看着即将跑出洞口，忽然一声巨响，顿时山摇地动，前方的山壁轰然崩塌，封死了两人的前路。
许长宁稳住身体，刚要折返，后方退路亦有巨石砸落，江鹤一拽她回来，将她的头按进怀里，直到山体不再崩塌。
所有路都被掉落的巨石堵死了，仅剩方寸之地可以容身。
看来谢筠早已在出口备下炸药，她终究是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随着希望倒下的，还有她身边的男人。
许长宁扶住了江鹤一，靠着山壁坐下来，让他躺在她的腿上。
黑暗之中，一片死寂，只剩两人的呼吸相互交缠，正如那一个个缠绵的夜里那般。
“原来是燕国质子。”许长宁摘下江鹤一的面具，想看一眼他的面容，却未能如愿，感慨道，“你我在无光的夜里坦诚相见多年，从前我不在乎，便一直没想着要瞧瞧你的脸，如今想看，却看不成了。”
许长宁抬手，指尖落在那张她摸了无数遍的脸上，轻轻描着江鹤一的眉眼和鼻梁。
谢筠以为她愚蠢，被骗了多年，都不知夜里躺在身边的人不是他。
其实她在新婚之夜，抚上身边人的脸庞便知晓了，江鹤一的骨相更加沉厚，暗含锋芒，不似谢筠那般清秀柔和。
谢筠另有心上人，她不强求，而他找来的人极其乖顺，每每都能哄得她愉悦，那便由他去吧，反正日子无聊得很。
只是她没有料到，夜夜与她耳鬓厮磨之人，不是什么男宠，而是来自燕国的质子，与昭国水火不容的燕国。
“你是谢筠的人，又与昭国有仇，为何舍命救我？”许长宁用尚且温暖的手贴在江鹤一的脸上，与他玩笑道，“莫非郎君已真心相许？”
江鹤一呛了一口血，冷笑一声，别过头去：“逢场作戏罢了。”
许长宁用另一边手摸了摸被短弓弩射穿的腹部，疼得缓了许久，才故作可惜道：“我还以为，夜里你那样痴缠，或许有几分真情。”
“绝无可能。”江鹤一言辞果决。
许长宁目光微黯，贴在江鹤一侧脸的手不自觉地收了回去，不料，江鹤一却突然攥住她的手，越攥越紧，整个人猛地撞进她怀里来。
“你做什么？”许长宁疑道。
江鹤一不回答，只是更深、更用力地往她怀里挤，额头紧紧抵住她的锁骨，呼吸粗重紊乱。
许长宁察觉不对，抬手轻轻搂住他。
她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止不住地战栗，冷汗渐渐浸透衣衫，脖子上青筋凸起，似是痛苦到了极处。
她将江鹤一抱得更紧了些：“怎么了？”
江鹤一极力隐忍着，半晌后才颤声挤出回答：“箭上有毒……”
他头靠在许长宁的颈窝里，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息声在密闭的空间里越来越大，时而伴随着克制的呻吟。
有那么一瞬，许长宁仿佛回到了过去六年间，那些炙热的夜里，只是血腥味替代了熏香，疼痛替代了愉悦。
那一丝弥漫的旖旎氤氲，极为短暂地驱逐了笼罩着两人的濒死气息。
直到江鹤一实在受不住疼痛，带着一点侵略和索取，咬住了她的衣服。
许长宁知晓他是痛得狠了，却仍舍不得弄疼她。
他向来都是如此。
如今这般，最多最多，也只敢咬她的衣服。
颤抖的气息洒在许长宁的胸口，她心里弥漫起一阵酸楚，忍不住低下头，吻上了江鹤一的耳朵。
因她此举，江鹤一紧绷的身体缓缓变得软了下来。
他松开许长宁的衣襟，声音里隐约带着哭腔：“许长宁......疼......”
许长宁没有言语，安慰般轻轻拍着江鹤一的后背，他的身体越来越冰冷，呻吟之声逐渐微弱，一切挣扎已到尽头。
最后，他靠在许长宁怀里，望着黑暗之中不存在的远方，轻声呢喃：“回家……”
呼吸声骤然消逝，江鹤一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许长宁默然许久，两滴泪悄然滑落。
“我也想。”她低下头，抚摸怀中的人，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江鹤一。”
可是她没有家了，她亲手把家交给别人，直到家被毁了，才幡然醒悟。
她好后悔，好愤怒，好痛苦，也忍不住地害怕。
天昏地暗之中，许长宁抱紧怀里了无气息的江鹤一，终于由着眼泪涌出来，肆无忌惮地哭着。
若能重来一遍，她必会拼尽全力，护住属于她的一切。
若能重来一遍......
*
“殿下......殿下？”
许长宁的意识一点点凝聚，死前的冰冷亦被一股暖意驱散。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东宫寝殿的桌案上，十四岁的婢女德馨一脸关心地在旁边候着。
“夜已深，殿下若是乏了，便去歇息吧。”
许长宁猛然直起身，抽出手摸向腹部，发现上面那个要命的伤消失了。
她环视四周，既震惊又迷茫。
怎么回事？
她不是已经......
德馨见许长宁反应异常，连声安抚道：“殿下可是做噩梦了？莫怕，奴婢在呢！”
许长宁冷静下来，掐了掐德馨的脸，从触感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又看向桌案上写满字的帖子，满脸不敢置信。
那是礼部所写，选驸马当日的大典流程。
“殿下，选驸马一事早已定好了，有谢家和礼部在操持，您不必太过担忧。”德馨微笑道。
“你是说，我尚未成婚？”许长宁仍难以相信，声音中难掩激动。
德馨一怔，抬手探了探许长宁的额头，确认并没有发热，才松了一口气，道：“殿下莫不是睡糊涂了？明日才是典礼呢，您看，谢家今日刚差人将礼物送来，恰好您在批阅奏折，奴婢们怕打扰，便尚未搬走。”
许长宁顺着德馨的目光，看到置于殿前的一个个箱子，恍如隔世。
她撑着桌角站起来，走到成排的箱子前，颤抖着手打开，里面尽是金银珠宝，精美的瓷器，昂贵的布匹。
她拿起一个青玉花瓶，端详几眼其上的雕刻，一旁的德馨连声感慨谢家的泼天富贵。
忽然，许长宁狠狠将手中花瓶砸到地上，花瓶应声碎裂，碎片四处飞溅，吓得德馨一激灵，赶紧将许长宁拽到身后，可许长宁还是被陶瓷碎片划伤了手背。
伤口延迟的疼痛逐渐蔓延，令她彻底确信，这一切是真的。
她真的回到了成婚之前！
从生命终结的二十五岁，回到了最关键的十九岁。
许长宁的不敢置信一点点被决堤般倾泻的喜悦淹没，她哑然失笑，越笑越大声，越疯魔，越狂妄，又砸碎了几个瓷器。
德馨目瞪口呆，吓得连连闪躲，又担心许长宁弄伤自己，不敢躲远。
许长宁疯了一般将所有箱子全部推倒，不断俯身拿起散落在地的物件，砸烂，撕烂，摔烂，然后踩在脚底碾压。
她扑倒在遍地狼藉之中，尽情地笑着，哭着，从疼痛中细品活着的实感。
苍天怜悯她，怜悯昭国百姓！竟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上辈子她不争不抢，这一次，她的皇位，谁都抢不走！
胆敢来犯者，绝不留情！
“殿下！发生何事了！”东宫的侍卫头领成枫听到动静，领着一群侍卫冲了进来，也被眼前一幕所震惊。
德馨跳着脚狂挥手，朝成枫跑去，想让他别来打扰，许长宁却忽然从德馨身后按住了她的肩膀。
德馨险些被吓得丢了魂，回头一看，发现自家主子笑得阴森无比，令人毛骨悚然。
她的声音冰冷如隆冬。
“德馨，为我梳妆，成枫带上十人，随我去见我的，好，驸，马。”
“陛下，莫要再挣扎了，夫妻一场，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谢筠骑在马上，俯视前方，身后是几千精兵铁骑。
许长宁一身红衣，长发在风中飘扬，那双杏眼此刻因愤怒不甘而变得猩红，紧盯着居高临下的谢筠，凌厉之色已将她平日里的慈悲佛气烧成灰烬。
她身后只有百来残兵，已是必死之局。
“可笑，朕乃昭国皇帝，就算死也不会像你那般窝囊！”许长宁沉声喝道。
此言一出，身边仅剩的忠诚之士皆持剑上前，紧紧将她护住。
闪电如芒，撕裂了天际，一声雷自天边炸响。
许长宁望着谢筠脸上的轻蔑，生出一瞬的恍惚。
想想自己今日落到这步田地，也是自作自受。
当初父皇因心疾忽然驾崩，她作为皇太女，按照国律，必须成婚方可登基为帝。
悲痛之下，她听从母后及群臣之意，选择了能辅助她的四大世家之首谢家长子谢筠，更是在婚后放权，让谢筠摄政。
如此，她便被谢筠一日日架空了。
“长宁，你当初既选择将大权交给我，便不该再生收回的心思，不然我不会杀你。”谢筠擦了擦手中的弓弩，言语间尽是惋惜。
“朕将昭国交给你，是信任你能护黎民平安，促昭国强盛！可你将昭国毁成什么样了？”许长宁孤身走到将士前方，一身傲骨丝毫不折。
她对拥护谢筠的将士喊道：“你们这些帮他的人，都睁大眼看看，如今的昭国官商勾结，官场腐败不堪！一场洪灾，便要毁了昭国根基，朝廷毫无作为，百姓流离失所，饿死病死的人不计其数！他谢筠竟还想着要征兵向燕国开战，荒谬至极！这是要你们去送死，要大昭送死！”
对面的将士闻言，神色皆有所犹豫。
谢筠忽地笑了出来，下马走到许长宁面前，高声质问道：“燕国觊觎北疆多年，乃昭国大患，陛下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可百姓是否知晓，他们的陛下夜夜私通燕国质子，意欲勾结燕国，抛弃万千子民？”
众人闻言，皆吃惊不已，许长宁亦眉心一蹙，抿紧了唇。
那人竟是燕国质子江鹤一？
许长宁猛然回头，看向身后将士之中一个戴着玄黑面具的男人，攥紧了拳。
那男人与她目光相撞，惊讶片刻，随即慌张地低下头，避开她的眼神。
许长宁心中了然，也笑出了声，笑了好一会，突然神色一凛，揪起谢筠的衣领，咬牙切齿低声道：“混蛋！明明是你夜夜换人爬上朕的床，你既对朕无意，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全你。朕不逼你，你如今竟颠倒黑白？你还是不是男人？！”
原来自新婚夜起，这个男人就在算计她，等到最后一刻，以污名讨伐她，摧毁她的尊严！
她还傻乎乎地将一切拱手相让，让父皇的心血毁于一旦，让昭国百姓受苦至此！
奇耻大辱！
“我再告诉陛下一个秘密。”谢筠笑着，凑近许长宁的耳边说道，“先皇并无心疾。”
许长宁瞳孔一颤，表情因震惊而变得空白。
父皇......竟是被杀害的吗？
“畜生！！”许长宁一拳朝谢筠挥去，谢筠猝不及防，被打得坐摔在地。
谢筠抹掉嘴角的血，吐了口口水，喝道：“众将听令！许长宁勾结敌国，陷我昭国于不义，德不配位，就地斩杀！”
话音刚落，即刻有数支沾了剧毒的利箭朝许长宁射来。
“保护陛下！！”
许长宁身后的将士大喝一声，所有残兵纷纷上前护住手无寸铁的许长宁。
然而仍有一箭没被挡下，穿过层层防御，直朝她胸口而来。
许长宁瞳孔一颤，闪躲不及，铁刃没入血肉的声音如期而至，可想象的锥心之痛并未到来。
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挡在了许长宁面前，长箭刺穿了他的胸膛，鲜红炙热的血滴落在许长宁的手上。
“走！”江鹤一折断胸前的箭，拽着许长宁的手腕往山洞里冲去。
又是一声巨雷劈下，于山间回荡咆哮，骤然间狂风暴雨，仿佛老天都在唏嘘。
谢筠看着许长宁被江鹤一拉走，眼中闪过一抹不悦，寒声下令道：“放箭。”
“誓死保护陛下！”
许长宁向前狂奔，而那些至今仍忠心护她的将士大喊着逆向而行，不顾一切地死守最后一道防线，齐齐挡在她的身后。
利箭夺命无声，忠良消逝震耳欲聋。
时间似乎被凝固了，许长宁已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不敢回头望。
直到一切声音皆被远远抛在背后，随着光一同消失，她才得以呼吸一口气。
“前方有出口，别停下！”江鹤一依旧紧握着她的手腕朝前跑，但许长宁明显感到他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的手已经从以往的温热，变得冰冷。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不远处出现一个越来越大的光点，眼看着即将跑出洞口，忽然一声巨响，顿时山摇地动，前方的山壁轰然崩塌，封死了两人的前路。
许长宁稳住身体，刚要折返，后方退路亦有巨石砸落，江鹤一拽她回来，将她的头按进怀里，直到山体不再崩塌。
所有路都被掉落的巨石堵死了，仅剩方寸之地可以容身。
看来谢筠早已在出口备下炸药，她终究是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随着希望倒下的，还有她身边的男人。
许长宁扶住了江鹤一，靠着山壁坐下来，让他躺在她的腿上。
黑暗之中，一片死寂，只剩两人的呼吸相互交缠，正如那一个个缠绵的夜里那般。
“原来是燕国质子。”许长宁摘下江鹤一的面具，想看一眼他的面容，却未能如愿，感慨道，“你我在无光的夜里坦诚相见多年，从前我不在乎，便一直没想着要瞧瞧你的脸，如今想看，却看不成了。”
许长宁抬手，指尖落在那张她摸了无数遍的脸上，轻轻描着江鹤一的眉眼和鼻梁。
谢筠以为她愚蠢，被骗了多年，都不知夜里躺在身边的人不是他。
其实她在新婚之夜，抚上身边人的脸庞便知晓了，江鹤一的骨相更加沉厚，暗含锋芒，不似谢筠那般清秀柔和。
谢筠另有心上人，她不强求，而他找来的人极其乖顺，每每都能哄得她愉悦，那便由他去吧，反正日子无聊得很。
只是她没有料到，夜夜与她耳鬓厮磨之人，不是什么男宠，而是来自燕国的质子，与昭国水火不容的燕国。
“你是谢筠的人，又与昭国有仇，为何舍命救我？”许长宁用尚且温暖的手贴在江鹤一的脸上，与他玩笑道，“莫非郎君已真心相许？”
江鹤一呛了一口血，冷笑一声，别过头去：“逢场作戏罢了。”
许长宁用另一边手摸了摸被短弓弩射穿的腹部，疼得缓了许久，才故作可惜道：“我还以为，夜里你那样痴缠，或许有几分真情。”
“绝无可能。”江鹤一言辞果决。
许长宁目光微黯，贴在江鹤一侧脸的手不自觉地收了回去，不料，江鹤一却突然攥住她的手，越攥越紧，整个人猛地撞进她怀里来。
“你做什么？”许长宁疑道。
江鹤一不回答，只是更深、更用力地往她怀里挤，额头紧紧抵住她的锁骨，呼吸粗重紊乱。
许长宁察觉不对，抬手轻轻搂住他。
她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止不住地战栗，冷汗渐渐浸透衣衫，脖子上青筋凸起，似是痛苦到了极处。
她将江鹤一抱得更紧了些：“怎么了？”
江鹤一极力隐忍着，半晌后才颤声挤出回答：“箭上有毒……”
他头靠在许长宁的颈窝里，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息声在密闭的空间里越来越大，时而伴随着克制的呻吟。
有那么一瞬，许长宁仿佛回到了过去六年间，那些炙热的夜里，只是血腥味替代了熏香，疼痛替代了愉悦。
那一丝弥漫的旖旎氤氲，极为短暂地驱逐了笼罩着两人的濒死气息。
直到江鹤一实在受不住疼痛，带着一点侵略和索取，咬住了她的衣服。
许长宁知晓他是痛得狠了，却仍舍不得弄疼她。
他向来都是如此。
如今这般，最多最多，也只敢咬她的衣服。
颤抖的气息洒在许长宁的胸口，她心里弥漫起一阵酸楚，忍不住低下头，吻上了江鹤一的耳朵。
因她此举，江鹤一紧绷的身体缓缓变得软了下来。
他松开许长宁的衣襟，声音里隐约带着哭腔：“许长宁......疼......”
许长宁没有言语，安慰般轻轻拍着江鹤一的后背，他的身体越来越冰冷，呻吟之声逐渐微弱，一切挣扎已到尽头。
最后，他靠在许长宁怀里，望着黑暗之中不存在的远方，轻声呢喃：“回家……”
呼吸声骤然消逝，江鹤一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许长宁默然许久，两滴泪悄然滑落。
“我也想。”她低下头，抚摸怀中的人，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江鹤一。”
可是她没有家了，她亲手把家交给别人，直到家被毁了，才幡然醒悟。
她好后悔，好愤怒，好痛苦，也忍不住地害怕。
天昏地暗之中，许长宁抱紧怀里了无气息的江鹤一，终于由着眼泪涌出来，肆无忌惮地哭着。
若能重来一遍，她必会拼尽全力，护住属于她的一切。
若能重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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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
许长宁的意识一点点凝聚，死前的冰冷亦被一股暖意驱散。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东宫寝殿的桌案上，十四岁的婢女德馨一脸关心地在旁边候着。
“夜已深，殿下若是乏了，便去歇息吧。”
许长宁猛然直起身，抽出手摸向腹部，发现上面那个要命的伤消失了。
她环视四周，既震惊又迷茫。
怎么回事？
她不是已经......
德馨见许长宁反应异常，连声安抚道：“殿下可是做噩梦了？莫怕，奴婢在呢！”
许长宁冷静下来，掐了掐德馨的脸，从触感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又看向桌案上写满字的帖子，满脸不敢置信。
那是礼部所写，选驸马当日的大典流程。
“殿下，选驸马一事早已定好了，有谢家和礼部在操持，您不必太过担忧。”德馨微笑道。
“你是说，我尚未成婚？”许长宁仍难以相信，声音中难掩激动。
德馨一怔，抬手探了探许长宁的额头，确认并没有发热，才松了一口气，道：“殿下莫不是睡糊涂了？明日才是典礼呢，您看，谢家今日刚差人将礼物送来，恰好您在批阅奏折，奴婢们怕打扰，便尚未搬走。”
许长宁顺着德馨的目光，看到置于殿前的一个个箱子，恍如隔世。
她撑着桌角站起来，走到成排的箱子前，颤抖着手打开，里面尽是金银珠宝，精美的瓷器，昂贵的布匹。
她拿起一个青玉花瓶，端详几眼其上的雕刻，一旁的德馨连声感慨谢家的泼天富贵。
忽然，许长宁狠狠将手中花瓶砸到地上，花瓶应声碎裂，碎片四处飞溅，吓得德馨一激灵，赶紧将许长宁拽到身后，可许长宁还是被陶瓷碎片划伤了手背。
伤口延迟的疼痛逐渐蔓延，令她彻底确信，这一切是真的。
她真的回到了成婚之前！
从生命终结的二十五岁，回到了最关键的十九岁。
许长宁的不敢置信一点点被决堤般倾泻的喜悦淹没，她哑然失笑，越笑越大声，越疯魔，越狂妄，又砸碎了几个瓷器。
德馨目瞪口呆，吓得连连闪躲，又担心许长宁弄伤自己，不敢躲远。
许长宁疯了一般将所有箱子全部推倒，不断俯身拿起散落在地的物件，砸烂，撕烂，摔烂，然后踩在脚底碾压。
她扑倒在遍地狼藉之中，尽情地笑着，哭着，从疼痛中细品活着的实感。
苍天怜悯她，怜悯昭国百姓！竟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上辈子她不争不抢，这一次，她的皇位，谁都抢不走！
胆敢来犯者，绝不留情！
“殿下！发生何事了！”东宫的侍卫头领成枫听到动静，领着一群侍卫冲了进来，也被眼前一幕所震惊。
德馨跳着脚狂挥手，朝成枫跑去，想让他别来打扰，许长宁却忽然从德馨身后按住了她的肩膀。
德馨险些被吓得丢了魂，回头一看，发现自家主子笑得阴森无比，令人毛骨悚然。
她的声音冰冷如隆冬。
“德馨，为我梳妆，成枫带上十人，随我去见我的，好，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