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入夜后尤其刺骨。
许长宁乘坐步辇，一行人提着灯火，前往谢筠暂住之所。
谢家世代为皇商，富甲一方，暂住的宫殿几乎同东宫一般大，朝中无人敢怠慢，尤其再过一日，谢筠便是皇太女的驸马，日后的一国皇夫。
许长宁不准守在宫门的侍卫行礼和通报，悄无声息地带人走近灯火通明的热闹前殿，安静站在门前，听里面的谈话声。
“阿筠，明日一切可准备妥当了？若有需要，随时同我说。”
“多谢伯父，晚辈已确保此事万无一失了。”
“好，来日皇太女登基，切莫忘了我们这些叔叔伯伯啊。”
“晚辈定是会时时念着诸位叔伯的好。”
话音落下，屋内七八个人齐声欢笑。
许长宁抿紧了唇，这里面的人，她都记得，每一个，都是曾将她逼入绝境，害得昭国千疮百孔的大患。
她曾以为谢家只是在商界有权有势，不承想，朝中已遍布他们的势力，谢家早就对皇位虎视眈眈了。
其中兵权是最棘手的。
她前世想要收拢皇权时，发现自己手上早已无兵可用，尽数被谢筠控住了。
“好生热闹啊。”
许长宁倏地推开殿门，鎏金红袖一甩，嘴角扬起一抹和善的笑容：“本宫此前竟不知，诸位大臣与本宫的驸马如此相熟。”
满屋的笑声因此戛然而止，所有人皆匆匆起身行礼，低头以掩饰脸上的尴尬。
“殿下深夜来访，可是有要事？”谢筠走到许长宁面前，关切问道。
翩翩公子，气质清润，一言一行皆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这便是谢筠。
殊不知这皮下，藏着何等肮脏的狼子野心。
许长宁略过谢筠，在主位坐下，摩挲着杯沿，一副慵懒模样：“诸位不必紧张，本宫今夜在话本上看到一个故事，甚是感慨，故来找驸马一谈，恰好诸位在场，便一起讨论讨论。”
她抿了一口茶，道：“有一继承了家族大权的女子招婿，招了个十分有才华的男子，旁人都对男子赞叹不已，催着那名女子将家中事务分些给男子承担，好轻松一些。”
许长宁扫视前方七八个臣子的眼神，目光落在一年轻男子身上：“户部侍郎，你说说，这女子应当如何？”
户部侍郎有些猝不及防，忙行礼答道：“家族事务繁重，女子一人处理定会过于辛劳，难免出差错，若信任她的丈夫，让他分担一些自是好的。”
许长宁颔首，继续道：“话本上那女子因着旁人说的话，也开始怀疑自己能否在这男子当家的世道保护好家族，于是让丈夫一同管理家中事务，可她的丈夫却是个贪心之人，带着越来越多的亲戚插手，渐渐夺走女子的所有实权，成为家中的掌事人，最后寻了个由头，把女子赶出家门杀害。”
砰的一声，许长宁将手中茶杯摔到谢筠面前，杯子顿时碎裂成渣，成枫带领的十名侍卫排成一排，纷纷亮出了手中的剑。
殿中众人皆吓得立即跪下。
许长宁站起来，挥了挥手，成枫又带着人退下。
她走到刑部尚书面前，叹息道：“本宫着实替那女子生气，刑部尚书，你说，那男子该当何罪？”
刑部尚书年近四十，比户部侍郎沉稳不少，毕恭毕敬答道：“谋杀之罪，当处以死刑。”
“本宫也觉得那男人罪该万死。”许长宁踩过杯子的碎片，最后停在谢筠的面前，轻声问道，“谢公子觉得，那女子落得那般下场，错在何处？”
谢筠听许长宁改了对他的称呼，心中一颤，后背于寒冷之夜渗出了汗珠。
明明今日白天，许长宁还待他十分亲和，一切听从他安排，为何今夜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还说出这种旁敲侧击的话来？
莫非她察觉了什么？
谢筠不敢沉默太久，表面镇定答道：“殿下，这故事中做错事的自然是那名男子，女子并无过错，若真要说一错处，那便是信错了人。”
“可本宫并不认同谢公子所言。”许长宁温和笑道，俯视跪在地上仰望她的谢筠，“那女子最大的错误，便是不该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让出去。”
“殿下所言极是。”谢筠亦回以一笑。
殿内再度陷入死寂，许长宁享受够了这些人的谄媚和惶恐，挥手让他们都起来：“既然谢公子无异议，那此前众卿提议让驸马助本宫处理朝政一事，还是作罢吧。”
此言犹如惊雷，殿内所有人皆面面相觑，神色凝重，谢筠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拳。
礼部侍郎直言道：“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啊！按照国律，您须得尽快成婚，行登基之礼。”
许长宁扬眉：“若不成婚，本宫明日便可登基，岂不更快？国律在此事上有失公允，历朝历代的太子都没有必须成婚方可登基的约束，为何本宫便一定要如此？”
刑部尚书上前一步，肃色道：“殿下处理朝政之事尚为生疏，有驸马相助才算稳妥，此乃为殿下着想，为大昭着想。”
许长宁哼笑一声：“我从小便由父皇亲自教导，对朝政之事何来生疏一说？”
礼部侍郎再度跪下：“自古从无女皇当政先例，殿下乃第一人，几大邻国尤其是燕国对我国虎视眈眈，若，若是殿下一人，恐不足以震慑，会遭他们欺负啊！”
户部侍郎亦跪于许长宁面前：“殿下，谢家乃皇后娘娘和群臣所选，清清白白，绝无不轨心思，昭国如今财力大不如燕国，谢公子定能为陛下分忧！”
“请殿下三思！”
一时间，除了谢筠，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言行听上去恭敬，却处处逼人。
许长宁被挡住了去路，一时气上心头，掀了一张桌子：“放肆！若本宫不成婚，你们莫非想夺了那龙椅不成？！”
成枫见主子发怒，当即领人拔剑，闪着寒光的剑刃对准了跪下相逼的群臣。
谢筠这才跪下来，伏在地上：“殿下息怒！”
刑部尚书跟着喊道：“殿下，忠言逆耳，我等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许长宁死盯着跪下的一排男人，他们面上俯首称臣，其实从未真的认可她，自从她被父皇立为皇太女的那日起，便想方设法将她拉下去。
只因她是女子。
在他们看来，女子不过是服侍男子的工具罢了，怎可为官，怎可为皇？
今夜她来，不过是想试试这些人的态度，虽然闹得有些大了，但若不是她这么一逼，还真不知道这群人竟如此维护谢筠。
“好，很好。”许长宁恢复镇定，甩了甩袖子上的茶水，扬长而去，撇下了一屋子跪着的人。
*
许长宁没有乘坐步辇，而是行走离开，越走越快，一直走到再无旁人之处，脸上的平和才被撕裂。
她咬牙切齿地踢倒两盆花草，发泄了一顿。
一群狗贼！
许长宁眼神变得狠厉，唤道：“成枫。”
“卑职在。”成枫立即从不远处跑来。
“明日大典，你去——”
许长宁的话尚未说完，忽有一阵打骂声传来。
贱种，贱奴，狗彘鼠虫......辱骂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许长宁蹙眉，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寻去，在湖边的凉亭外停了下来。
两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正踢打一个跪在地上的人。
那人被一遍遍踢倒，又一遍遍直起身，一声不吭，直到再没有力气爬起来。
“今日怎的如此不抗打？”一高瘦男子踩了他一脚，不满道。
“两日没吃东西了，哪还有力气？”一旁的胖子笑嘻嘻道。
许长宁看着黑暗中趴在地上的那个身影，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熟悉，心里冒出一个猜测。
她拿过德馨手中的灯笼，朝那几人走去，在胖子拎起那人想要打他时，低喝一声：“住手。”
两人回头一看，见是许长宁，连忙下跪行礼，瑟瑟发抖。
胖子手中的男人因此摔回地面，脸朝下趴着，犹如垂死之人一般喘息。
许长宁无视跪下的两人，走到男人身边，命令道：“起来让本宫瞧瞧。”
男人使劲支撑起身子，却脱力再度摔倒，许长宁挑了挑眉，朝后招手，成枫随即让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男人。
许长宁半蹲下，借着灯光，看清楚了男人的模样。
他单薄的衣衫凌乱不堪，几乎被扯掉，露出了大半的肩部，头上发簪被打掉，满头乌发凌乱地散落，随风轻扫着颈间喉结与锁骨，衬得皮肤有种病态的苍白。
英气剑眉与直挺鼻梁之侧，是一双桃花眼，好似沾了酒气般迷离，眼角一颗泪痣仿佛擦不掉的泪，平添几分无辜之感，可他的眼眸却黑若曜石，深沉如渊。
像一头被暴力驯服，因受伤而怯懦的乖顺野兽。
“殿下？”成枫觉得这个男人衣冠不整，如此面对许长宁不合适，便试探着唤了一声，却被许长宁抬手示意噤声。
许长宁的手缓缓向前，轻轻落在男人的眉心，男人好似害怕般朝后一退缩。
“别动。”许长宁低声道。
男人喉结轻滚，听话地垂下了眼眸。
许长宁闭上眼，指腹游走于男人的眉眼，颧骨，鼻梁，双唇，下颌，最后落在他的锁骨上。
沉稳，厚重，棱角分明，皮囊会骗人，但骨相不会。
竟然，真的是他，江鹤一。
许长宁睁开眼，眉眼都带上了笑意：“江鹤一，你倒是比我想象中，好看许多。”
江鹤一低下头，虚弱道：“殿下谬赞。”
然而许长宁没有就此罢休，她捏住江鹤一的下巴，左右打量他的脸，啧声道：“这么瘦，和谢筠的身形也不像啊，你要如何替他？”
江鹤一瞳眸顿时紧缩，浑身都变得僵硬。
许长宁勾唇轻笑：“德馨，命人做上一顿佳肴，成枫，将人带回东宫，本宫要和燕国大皇子好好叙叙旧。”
两人领命，江鹤一被扶着离开，许长宁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两个男人，抬脚朝他们狠狠一踹。
被踹倒的两人惶恐不已，忙爬起来跪地求饶。
许长宁目光冰冷，嗤笑道：“同为质子，谁给你们的底气如此欺辱他人？在此处跪到天亮，禁足一月。”
前方的江鹤一闻言，悄悄回首，以余光偷看，散落的头发掩盖了他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
子时，许长宁在寝殿里见到了吃饱喝足、梳洗干净的江鹤一。
她半卧于榻上，隔着纱帘，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走近，恭顺地在帘前跪下，心中因谢筠而起的那股恨意，莫名地消减了许多。
她解开外袍，只着单衣，掀起纱帘，光着脚走到了江鹤一面前。
“为何不抬头？”她问。
“小人不敢，恐冒犯殿下。”江鹤一的声线清冷，可说出来的话却低贱。
堂堂一国嫡皇子，竟自称为小人。
许长宁哼笑道：“那刻意设计利用我，与人勾结欺骗我，你就敢了？”
江鹤一伏下身：“小人怎敢欺骗殿下？请殿下明鉴。”
许长宁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把玩着披散的乌发：“你听闻我出行的消息，便在我折返路上吸引我注意，可谢筠不是与你达成合作，要你在夜里替代他与我行事吗？为何还要与我见这一面？看来，你不满谢筠的条件，欲做两手准备，只是可惜，被我看破了。”
江鹤一的心思尽数被许长宁摆在了明面上，他暗自心惊，咬紧了唇，不敢起身，恐被她看出表情的破绽。
“江鹤一，你本来打算见到我要做什么，现在便做，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许长宁以手指敲打着桌面，发出的咚咚声似在催促。
半晌后，江鹤一仍旧没有起身。
许长宁自觉无趣，起身要走，却被人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脚踝。
许长宁乘坐步辇，一行人提着灯火，前往谢筠暂住之所。
谢家世代为皇商，富甲一方，暂住的宫殿几乎同东宫一般大，朝中无人敢怠慢，尤其再过一日，谢筠便是皇太女的驸马，日后的一国皇夫。
许长宁不准守在宫门的侍卫行礼和通报，悄无声息地带人走近灯火通明的热闹前殿，安静站在门前，听里面的谈话声。
“阿筠，明日一切可准备妥当了？若有需要，随时同我说。”
“多谢伯父，晚辈已确保此事万无一失了。”
“好，来日皇太女登基，切莫忘了我们这些叔叔伯伯啊。”
“晚辈定是会时时念着诸位叔伯的好。”
话音落下，屋内七八个人齐声欢笑。
许长宁抿紧了唇，这里面的人，她都记得，每一个，都是曾将她逼入绝境，害得昭国千疮百孔的大患。
她曾以为谢家只是在商界有权有势，不承想，朝中已遍布他们的势力，谢家早就对皇位虎视眈眈了。
其中兵权是最棘手的。
她前世想要收拢皇权时，发现自己手上早已无兵可用，尽数被谢筠控住了。
“好生热闹啊。”
许长宁倏地推开殿门，鎏金红袖一甩，嘴角扬起一抹和善的笑容：“本宫此前竟不知，诸位大臣与本宫的驸马如此相熟。”
满屋的笑声因此戛然而止，所有人皆匆匆起身行礼，低头以掩饰脸上的尴尬。
“殿下深夜来访，可是有要事？”谢筠走到许长宁面前，关切问道。
翩翩公子，气质清润，一言一行皆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这便是谢筠。
殊不知这皮下，藏着何等肮脏的狼子野心。
许长宁略过谢筠，在主位坐下，摩挲着杯沿，一副慵懒模样：“诸位不必紧张，本宫今夜在话本上看到一个故事，甚是感慨，故来找驸马一谈，恰好诸位在场，便一起讨论讨论。”
她抿了一口茶，道：“有一继承了家族大权的女子招婿，招了个十分有才华的男子，旁人都对男子赞叹不已，催着那名女子将家中事务分些给男子承担，好轻松一些。”
许长宁扫视前方七八个臣子的眼神，目光落在一年轻男子身上：“户部侍郎，你说说，这女子应当如何？”
户部侍郎有些猝不及防，忙行礼答道：“家族事务繁重，女子一人处理定会过于辛劳，难免出差错，若信任她的丈夫，让他分担一些自是好的。”
许长宁颔首，继续道：“话本上那女子因着旁人说的话，也开始怀疑自己能否在这男子当家的世道保护好家族，于是让丈夫一同管理家中事务，可她的丈夫却是个贪心之人，带着越来越多的亲戚插手，渐渐夺走女子的所有实权，成为家中的掌事人，最后寻了个由头，把女子赶出家门杀害。”
砰的一声，许长宁将手中茶杯摔到谢筠面前，杯子顿时碎裂成渣，成枫带领的十名侍卫排成一排，纷纷亮出了手中的剑。
殿中众人皆吓得立即跪下。
许长宁站起来，挥了挥手，成枫又带着人退下。
她走到刑部尚书面前，叹息道：“本宫着实替那女子生气，刑部尚书，你说，那男子该当何罪？”
刑部尚书年近四十，比户部侍郎沉稳不少，毕恭毕敬答道：“谋杀之罪，当处以死刑。”
“本宫也觉得那男人罪该万死。”许长宁踩过杯子的碎片，最后停在谢筠的面前，轻声问道，“谢公子觉得，那女子落得那般下场，错在何处？”
谢筠听许长宁改了对他的称呼，心中一颤，后背于寒冷之夜渗出了汗珠。
明明今日白天，许长宁还待他十分亲和，一切听从他安排，为何今夜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还说出这种旁敲侧击的话来？
莫非她察觉了什么？
谢筠不敢沉默太久，表面镇定答道：“殿下，这故事中做错事的自然是那名男子，女子并无过错，若真要说一错处，那便是信错了人。”
“可本宫并不认同谢公子所言。”许长宁温和笑道，俯视跪在地上仰望她的谢筠，“那女子最大的错误，便是不该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让出去。”
“殿下所言极是。”谢筠亦回以一笑。
殿内再度陷入死寂，许长宁享受够了这些人的谄媚和惶恐，挥手让他们都起来：“既然谢公子无异议，那此前众卿提议让驸马助本宫处理朝政一事，还是作罢吧。”
此言犹如惊雷，殿内所有人皆面面相觑，神色凝重，谢筠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拳。
礼部侍郎直言道：“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啊！按照国律，您须得尽快成婚，行登基之礼。”
许长宁扬眉：“若不成婚，本宫明日便可登基，岂不更快？国律在此事上有失公允，历朝历代的太子都没有必须成婚方可登基的约束，为何本宫便一定要如此？”
刑部尚书上前一步，肃色道：“殿下处理朝政之事尚为生疏，有驸马相助才算稳妥，此乃为殿下着想，为大昭着想。”
许长宁哼笑一声：“我从小便由父皇亲自教导，对朝政之事何来生疏一说？”
礼部侍郎再度跪下：“自古从无女皇当政先例，殿下乃第一人，几大邻国尤其是燕国对我国虎视眈眈，若，若是殿下一人，恐不足以震慑，会遭他们欺负啊！”
户部侍郎亦跪于许长宁面前：“殿下，谢家乃皇后娘娘和群臣所选，清清白白，绝无不轨心思，昭国如今财力大不如燕国，谢公子定能为陛下分忧！”
“请殿下三思！”
一时间，除了谢筠，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言行听上去恭敬，却处处逼人。
许长宁被挡住了去路，一时气上心头，掀了一张桌子：“放肆！若本宫不成婚，你们莫非想夺了那龙椅不成？！”
成枫见主子发怒，当即领人拔剑，闪着寒光的剑刃对准了跪下相逼的群臣。
谢筠这才跪下来，伏在地上：“殿下息怒！”
刑部尚书跟着喊道：“殿下，忠言逆耳，我等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许长宁死盯着跪下的一排男人，他们面上俯首称臣，其实从未真的认可她，自从她被父皇立为皇太女的那日起，便想方设法将她拉下去。
只因她是女子。
在他们看来，女子不过是服侍男子的工具罢了，怎可为官，怎可为皇？
今夜她来，不过是想试试这些人的态度，虽然闹得有些大了，但若不是她这么一逼，还真不知道这群人竟如此维护谢筠。
“好，很好。”许长宁恢复镇定，甩了甩袖子上的茶水，扬长而去，撇下了一屋子跪着的人。
*
许长宁没有乘坐步辇，而是行走离开，越走越快，一直走到再无旁人之处，脸上的平和才被撕裂。
她咬牙切齿地踢倒两盆花草，发泄了一顿。
一群狗贼！
许长宁眼神变得狠厉，唤道：“成枫。”
“卑职在。”成枫立即从不远处跑来。
“明日大典，你去——”
许长宁的话尚未说完，忽有一阵打骂声传来。
贱种，贱奴，狗彘鼠虫......辱骂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许长宁蹙眉，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寻去，在湖边的凉亭外停了下来。
两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正踢打一个跪在地上的人。
那人被一遍遍踢倒，又一遍遍直起身，一声不吭，直到再没有力气爬起来。
“今日怎的如此不抗打？”一高瘦男子踩了他一脚，不满道。
“两日没吃东西了，哪还有力气？”一旁的胖子笑嘻嘻道。
许长宁看着黑暗中趴在地上的那个身影，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熟悉，心里冒出一个猜测。
她拿过德馨手中的灯笼，朝那几人走去，在胖子拎起那人想要打他时，低喝一声：“住手。”
两人回头一看，见是许长宁，连忙下跪行礼，瑟瑟发抖。
胖子手中的男人因此摔回地面，脸朝下趴着，犹如垂死之人一般喘息。
许长宁无视跪下的两人，走到男人身边，命令道：“起来让本宫瞧瞧。”
男人使劲支撑起身子，却脱力再度摔倒，许长宁挑了挑眉，朝后招手，成枫随即让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男人。
许长宁半蹲下，借着灯光，看清楚了男人的模样。
他单薄的衣衫凌乱不堪，几乎被扯掉，露出了大半的肩部，头上发簪被打掉，满头乌发凌乱地散落，随风轻扫着颈间喉结与锁骨，衬得皮肤有种病态的苍白。
英气剑眉与直挺鼻梁之侧，是一双桃花眼，好似沾了酒气般迷离，眼角一颗泪痣仿佛擦不掉的泪，平添几分无辜之感，可他的眼眸却黑若曜石，深沉如渊。
像一头被暴力驯服，因受伤而怯懦的乖顺野兽。
“殿下？”成枫觉得这个男人衣冠不整，如此面对许长宁不合适，便试探着唤了一声，却被许长宁抬手示意噤声。
许长宁的手缓缓向前，轻轻落在男人的眉心，男人好似害怕般朝后一退缩。
“别动。”许长宁低声道。
男人喉结轻滚，听话地垂下了眼眸。
许长宁闭上眼，指腹游走于男人的眉眼，颧骨，鼻梁，双唇，下颌，最后落在他的锁骨上。
沉稳，厚重，棱角分明，皮囊会骗人，但骨相不会。
竟然，真的是他，江鹤一。
许长宁睁开眼，眉眼都带上了笑意：“江鹤一，你倒是比我想象中，好看许多。”
江鹤一低下头，虚弱道：“殿下谬赞。”
然而许长宁没有就此罢休，她捏住江鹤一的下巴，左右打量他的脸，啧声道：“这么瘦，和谢筠的身形也不像啊，你要如何替他？”
江鹤一瞳眸顿时紧缩，浑身都变得僵硬。
许长宁勾唇轻笑：“德馨，命人做上一顿佳肴，成枫，将人带回东宫，本宫要和燕国大皇子好好叙叙旧。”
两人领命，江鹤一被扶着离开，许长宁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两个男人，抬脚朝他们狠狠一踹。
被踹倒的两人惶恐不已，忙爬起来跪地求饶。
许长宁目光冰冷，嗤笑道：“同为质子，谁给你们的底气如此欺辱他人？在此处跪到天亮，禁足一月。”
前方的江鹤一闻言，悄悄回首，以余光偷看，散落的头发掩盖了他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
子时，许长宁在寝殿里见到了吃饱喝足、梳洗干净的江鹤一。
她半卧于榻上，隔着纱帘，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走近，恭顺地在帘前跪下，心中因谢筠而起的那股恨意，莫名地消减了许多。
她解开外袍，只着单衣，掀起纱帘，光着脚走到了江鹤一面前。
“为何不抬头？”她问。
“小人不敢，恐冒犯殿下。”江鹤一的声线清冷，可说出来的话却低贱。
堂堂一国嫡皇子，竟自称为小人。
许长宁哼笑道：“那刻意设计利用我，与人勾结欺骗我，你就敢了？”
江鹤一伏下身：“小人怎敢欺骗殿下？请殿下明鉴。”
许长宁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把玩着披散的乌发：“你听闻我出行的消息，便在我折返路上吸引我注意，可谢筠不是与你达成合作，要你在夜里替代他与我行事吗？为何还要与我见这一面？看来，你不满谢筠的条件，欲做两手准备，只是可惜，被我看破了。”
江鹤一的心思尽数被许长宁摆在了明面上，他暗自心惊，咬紧了唇，不敢起身，恐被她看出表情的破绽。
“江鹤一，你本来打算见到我要做什么，现在便做，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许长宁以手指敲打着桌面，发出的咚咚声似在催促。
半晌后，江鹤一仍旧没有起身。
许长宁自觉无趣，起身要走，却被人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