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宁熟悉江鹤一身上的每一处。
他的手掌粗糙，与谢筠细皮嫩肉全然不同。
此刻，那双有茧的手，再度贴在了她的皮肤上，顺着她的脚踝，试探地向上移了一寸。
江鹤一几乎趴在了地上，声音微弱：“小人不堪受辱，只能想尽办法自保，才答应了那替代之事，可小人知殿下心善，不愿欺瞒殿下，只求能留在殿下身边伺候。”
许长宁觉得甚是新奇。
上辈子两人同床共枕无数夜晚，江鹤一向来很好地扮演着谢筠的身份，她从未听过他说这般卑微的言语。
“你想伺候我？”许长宁俯身，抬起江鹤一的下巴。
江鹤一的眸中闪着星星点点的水光，宛若清凛湖中掉进了一颗小石子：“是，小人愿长伴殿下左右，为殿下做牛做马。”
好看，这个男人真是越看越好看。
眼下的模样，就像一盏精致但又尽是裂痕的玉瓷器。
许长宁笑出了声，指尖点在他的泪痣上：“你这是真心相许呢，还是逢场作戏呢？”
江鹤一一脸痴迷崇拜状：“殿下天生丽质，乃昭国第一美人，小人初见殿下，便——”
“啧啧啧......”许长宁打断了他，“江鹤一啊江鹤一，你本该是那河中央的白鹤，遗世独立，或鹤立鸡群，可如今，怎么活成了鸡的模样？”
江鹤一收敛了谄媚，咬紧牙关，半晌后才隐忍道：“鹤的脖颈腿脚被人折断，塞进囚笼中，若不像鸡一般乞食求生，早已化为白骨。”
许长宁望着他的眼眸，许久没有作声。
说了这么多，恐怕只有这句是他的真心话。
“可是怎么办？”许长宁玩味一笑，“比起鸡，我更喜欢鹤。”
江鹤一表情凝固片刻，垂下眼，缓缓伏身一拜：“小人明白了，今夜冒犯殿下，小人罪该万死。”
“倒也不必去死。”许长宁玩够了，示意他站起来，“我可以遂了你的愿，你只需答我一个问题。”
许长宁忽然逼近江鹤一，与他只隔咫尺：“敢不敢发毒誓，此生只听命于我，绝不背叛，否则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江鹤一那双桃花眼极快地眨了两下，是意外，也是惊喜。
他望着嘴角始终带笑的许长宁，双唇微启，一如既往地乖顺：“我江鹤一发誓，此生只听命于殿下，绝不背叛，否则，死无全尸，入十八层地狱。”
许长宁的表情甚是满意，她垂眸用手指挑开江鹤一的衣襟，以近乎气音说道：“那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去床上等我。”
言罢，许长宁披上外袍，拂袖离开。
江鹤一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得以松懈几分，可他心中的悲戚和嘲讽亦随即涌了出来。
一个皇子，怎会活得如此卑贱？
卑贱到，连他都觉得自己恶心。
可为了活下去，回到故土，他别无选择。
*
月色清冷，星辰稀疏。
许长宁站在院中的梅花树下，口中默默数着数。
她喃喃道：“八十五......”
“殿下是数了八十五颗星星吗？”德馨小声问道。
许长宁却摇头。
那日和她一同葬身在荒山的将士，有八十五人。
因效忠于她而被谢筠铲除的人，更不计其数。
虽说得以重来一世，但若她从现在开始便与谢筠对抗，往后的路将和前世截然不同，她不知晓前方会有何危险，只能拼尽全力兵来将挡。
她宁愿自己被千刀万剐，也想尽可能护住所有忠于她的人，可战争哪有不流血的？
这一世，她会不会害得更多人丧命？
成枫见许长宁神色严肃，上前低声道：“殿下可是觉得谢家有威胁？卑职可暗中除掉谢筠。”
许长宁摇了摇头：“此事没那么简单，谢家在朝中的势力，已经比你我想象的要强大许多。”
若她能重生回到更早一个月前，或许便能救下父皇，父女联手，必能扳倒逆臣。
可惜天意如此，她只能靠自己面对这一切。
许长宁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中，意欲以疼痛逼自己不能退缩。
忽然，有一双柔软的手包裹住她的拳头，轻轻晃了晃。
许长宁回头，看见德馨眨着大眼，信誓旦旦道：“殿下，您别担心！不管您是要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成枫一定会为您办到的！”
许长宁被逗乐了，戳了戳她的脑门：“那成枫上刀山下火海去了，你要做什么？”
“奴婢......奴婢在山下海边给他喊加油去。”德馨冲成枫咧嘴一笑。
成枫一哽：“我谢谢你。”
因两人这么一搅和，许长宁心中烦闷焦虑顿时消散不少，她深呼吸一口气，给成枫递去一张纸条，道：“你派人暗中去太医署查一下此事。”
“是，殿下。”成枫接过纸条，问，“那明日是否一切照旧？”
“照旧。”许长宁颔首。
德馨有些困惑：“那殿下将燕国质子带回东宫又是何意？”
许长宁看向寝殿的方向，微笑道：“因为我不会完全照旧。”
*
许长宁在院子里又站了许久，回寝殿时发现江鹤一已经睡着了。
他冷得蜷缩成一团，丝毫不敢碰她的被褥，嘴唇有些发白。
许长宁轻叹一口气，捻起被子给他盖上。
江鹤一，燕国的嫡长皇子，年仅三岁就被战败的燕国送来昭国当质子，若她没记错，他比她小一岁，今年便是十八岁。
十五年来，他作为昭国人人痛恨的燕国人，是如何在百般欺辱之中存活下来的，她不曾知晓，但从他今夜的遭遇，削瘦的身形，以及面对她时的自轻，便能窥得一二。
扪心自问，她不恨江鹤一，甚至对他有一种微妙的感情。
上辈子于夜里相处了整整六年，比起谢筠，她和他更像夫妻。
被逼入荒山时，江鹤一大可不必陪她一起死，寻个机会投靠谢筠或者逃了便是。
可他没有。
今晚对峙，她只是想捉弄吓唬一下他罢了，谁让他答应同谢筠合作欺骗她。
许长宁握起拳头隔空给他来了一拳，终是没有触碰到他。
上辈子，她算是欠了他一命，这辈子，如此满足他所愿，便是还清了。
既然他主动入了她的局，那今后，她便会人尽其用。
“这是你选的路，江鹤一。”许长宁轻声道，随即将一盒药膏放在床边，“若醒了，就起来擦些伤药再睡，可别死在我这里，脏了我的地方。”
言罢，她起身离开，关上了寝殿的门。
江鹤一在关门声响起后便睁开了眼。
常年处于未知的危险中，他从不敢深睡，许长宁为他盖被子时，他便醒了。
他以为许长宁会羞辱他，但她没有。
江鹤一捂着被踢肿了的肩膀，撑着床沿坐起，打开药膏，看到里面已被用过的痕迹，犹豫片刻后，还是取了一些抹在伤处上。
不知是药效发作，还是心理作祟，伤处似乎真的不那么疼了。
“许长宁......”他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
先皇驾崩后，谢筠便找上他，借口不喜许长宁，要他在他们成婚后行替代之事，报酬是谢筠会保他在宫中安全。
他江鹤一并非愚钝之人，看得出谢筠是想利用他燕国质子的身份，在许长宁身边埋下炸药。
今夜他听闻许长宁出行，与谢筠生了矛盾，便豁出去要见她一面，既然都是打皇太女的主意，为何要听命于旁人？
若他博得许长宁青睐，就能彻底断了和谢筠的交易，毕竟皇太女的权力更大，届时的报酬，便可能是回国了。
可许长宁要了他，但又没要他，这到底算什么？
*
皇太女择驸马之日，旭阳东升，霞光万丈。
此事重大，关乎日后继位，文武百官皆着朝服，聚集于含元殿前等候，就连别国质子都身着华服参加盛典。
江鹤一身穿一袭素色青衣，规规矩矩立于人群之后。
他看着大殿之下那十位经过精挑细选的驸马人选，其中谢筠位于其首，默默攥紧藏于袖中的手。
大典如期而至，许长宁莫非没有别的计划？
眼看着谢筠即将成为驸马，若他攀附许长宁的事迹败露，下场不堪设想。
金鼓齐鸣，肃穆庄严。
所有人皆一同望向大殿前方道路尽头那紧闭的大门，等待许长宁的出现。
可万人瞩目的皇太女却迟迟没有现身。
谢筠虽有些紧张，但并不担心。
昨夜许长宁离开后，他去见了右仆射，右仆射让他宽心，表示昭国重法，绝不容忍不合规制之事。
哪怕许长宁真的违抗国律，不招驸马强行继位，日后他们亦有许多办法逼她成婚，甚至退位。
但谢筠还是期望场面莫要太难堪。
毕竟昭国上下皆知他乃既定驸马人选，许长宁执意不成婚，岂不是显得他有什么不可接受之处？
忽有一阵风起，卷起沙尘迷了许多人的眼。
此时，伴随着一声响亮的“皇太女驾到”，厚重的铁门被推开，一道亮丽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之处。
许长宁此刻红唇艳丽，瓷肌明眸，容华若桃李，身着华丽的绣金红袍，绸缎如瀑，鲜艳如火，飞龙金簪别于发间，于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一步步慢慢向前，目不斜视，满身傲气与锋芒，所见之人，无不赞叹。
此乃昭国皇太女之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且不说她是否有治国之才，光凭这一身气势，便足已坐上那真龙天子之位。
谢筠看着许长宁，眼中的忐忑和不安尽数消散，只要她现身，他的驸马之位便稳了。
这半月来，他一直都在为选驸马一事筹谋忧虑，此刻平静下来，竟发现许长宁是这般耀眼的存在，身份尊贵，气质不凡。
比他私藏的那位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女子，还要美上许多。
谢筠的目光一直紧随许长宁，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取消和江鹤一的交易。
可江鹤一望着翩翩走来的许长宁，却垂下了眼，不敢多看。
她的尊贵，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自己有多卑贱低微。
在那个女人眼里，他怕是一滩烂泥。
“臣等恭迎皇太女殿下！”
群臣齐声恭迎，拜手稽首，四拜成礼，声音回荡于大殿之前，洪亮浩荡。
许长宁穿过群臣之间的通道，一级级走上阶梯，在十名驸马候选人的中间停下。
她转身看了一眼谢筠，微微一笑，随即面向下方群臣，正色道：“本宫其实并不愿为了继位而成婚。”
话音刚落，许多官员意外不已，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但昨日，本宫听到了许多逆耳忠言，思来想去，觉得他们所言，并非无理。”
许长宁看向群臣中那几位与谢筠交好的官员，复述了他们昨夜所言：“自古从无女皇当政，本宫乃第一人，若以女子之身孤身执政，恐不足以震慑别国，尤其是兵力财力日益强大，对昭国虎视眈眈的燕国。”
群臣之中有人点头，有人皱眉，有人困惑，神色各异。
许长宁侧身，当众抬手，为谢筠整理衣襟，在谢筠稍显意外的眼神下继续说道：“故，于情于理，本宫都应该遵从国律，招一驸马相助，免生外患。”
谢筠闻言，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果然许长宁还是比较温顺的女子。
许长宁抚了抚谢筠平整的衣领，拂袖转身，再度面向群臣：“诸位大臣，对本宫所言可有异议？”
下方一片寂静，无人再敢议论。
“甚好！”许长宁满意一笑，继续向上走，登上殿前的最高位。
她迎着骄阳，看向谢筠，当众宣布。
“本宫心中早已认定一人为驸马，他既能助本宫立昭国威，又与本宫情投意合，实为相守终生、互相扶持的最佳人选。”
“上来吧，我的驸马——”
许长宁忽然转头，目光落在偏僻人群角落中那道卑躬身影上，红唇微扬。
“燕国嫡长皇子，江鹤一。”
谢筠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已然迈出去的脚狠狠僵住。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刺眼阳光之下的许长宁。
而人群之中的江鹤一犹如遭雷一击，浑身血液仿佛倒流。
他亦极为震惊地抬头，朝许长宁望去，狼狈地与她那灼灼目光相撞。
他的手掌粗糙，与谢筠细皮嫩肉全然不同。
此刻，那双有茧的手，再度贴在了她的皮肤上，顺着她的脚踝，试探地向上移了一寸。
江鹤一几乎趴在了地上，声音微弱：“小人不堪受辱，只能想尽办法自保，才答应了那替代之事，可小人知殿下心善，不愿欺瞒殿下，只求能留在殿下身边伺候。”
许长宁觉得甚是新奇。
上辈子两人同床共枕无数夜晚，江鹤一向来很好地扮演着谢筠的身份，她从未听过他说这般卑微的言语。
“你想伺候我？”许长宁俯身，抬起江鹤一的下巴。
江鹤一的眸中闪着星星点点的水光，宛若清凛湖中掉进了一颗小石子：“是，小人愿长伴殿下左右，为殿下做牛做马。”
好看，这个男人真是越看越好看。
眼下的模样，就像一盏精致但又尽是裂痕的玉瓷器。
许长宁笑出了声，指尖点在他的泪痣上：“你这是真心相许呢，还是逢场作戏呢？”
江鹤一一脸痴迷崇拜状：“殿下天生丽质，乃昭国第一美人，小人初见殿下，便——”
“啧啧啧......”许长宁打断了他，“江鹤一啊江鹤一，你本该是那河中央的白鹤，遗世独立，或鹤立鸡群，可如今，怎么活成了鸡的模样？”
江鹤一收敛了谄媚，咬紧牙关，半晌后才隐忍道：“鹤的脖颈腿脚被人折断，塞进囚笼中，若不像鸡一般乞食求生，早已化为白骨。”
许长宁望着他的眼眸，许久没有作声。
说了这么多，恐怕只有这句是他的真心话。
“可是怎么办？”许长宁玩味一笑，“比起鸡，我更喜欢鹤。”
江鹤一表情凝固片刻，垂下眼，缓缓伏身一拜：“小人明白了，今夜冒犯殿下，小人罪该万死。”
“倒也不必去死。”许长宁玩够了，示意他站起来，“我可以遂了你的愿，你只需答我一个问题。”
许长宁忽然逼近江鹤一，与他只隔咫尺：“敢不敢发毒誓，此生只听命于我，绝不背叛，否则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江鹤一那双桃花眼极快地眨了两下，是意外，也是惊喜。
他望着嘴角始终带笑的许长宁，双唇微启，一如既往地乖顺：“我江鹤一发誓，此生只听命于殿下，绝不背叛，否则，死无全尸，入十八层地狱。”
许长宁的表情甚是满意，她垂眸用手指挑开江鹤一的衣襟，以近乎气音说道：“那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去床上等我。”
言罢，许长宁披上外袍，拂袖离开。
江鹤一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得以松懈几分，可他心中的悲戚和嘲讽亦随即涌了出来。
一个皇子，怎会活得如此卑贱？
卑贱到，连他都觉得自己恶心。
可为了活下去，回到故土，他别无选择。
*
月色清冷，星辰稀疏。
许长宁站在院中的梅花树下，口中默默数着数。
她喃喃道：“八十五......”
“殿下是数了八十五颗星星吗？”德馨小声问道。
许长宁却摇头。
那日和她一同葬身在荒山的将士，有八十五人。
因效忠于她而被谢筠铲除的人，更不计其数。
虽说得以重来一世，但若她从现在开始便与谢筠对抗，往后的路将和前世截然不同，她不知晓前方会有何危险，只能拼尽全力兵来将挡。
她宁愿自己被千刀万剐，也想尽可能护住所有忠于她的人，可战争哪有不流血的？
这一世，她会不会害得更多人丧命？
成枫见许长宁神色严肃，上前低声道：“殿下可是觉得谢家有威胁？卑职可暗中除掉谢筠。”
许长宁摇了摇头：“此事没那么简单，谢家在朝中的势力，已经比你我想象的要强大许多。”
若她能重生回到更早一个月前，或许便能救下父皇，父女联手，必能扳倒逆臣。
可惜天意如此，她只能靠自己面对这一切。
许长宁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中，意欲以疼痛逼自己不能退缩。
忽然，有一双柔软的手包裹住她的拳头，轻轻晃了晃。
许长宁回头，看见德馨眨着大眼，信誓旦旦道：“殿下，您别担心！不管您是要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成枫一定会为您办到的！”
许长宁被逗乐了，戳了戳她的脑门：“那成枫上刀山下火海去了，你要做什么？”
“奴婢......奴婢在山下海边给他喊加油去。”德馨冲成枫咧嘴一笑。
成枫一哽：“我谢谢你。”
因两人这么一搅和，许长宁心中烦闷焦虑顿时消散不少，她深呼吸一口气，给成枫递去一张纸条，道：“你派人暗中去太医署查一下此事。”
“是，殿下。”成枫接过纸条，问，“那明日是否一切照旧？”
“照旧。”许长宁颔首。
德馨有些困惑：“那殿下将燕国质子带回东宫又是何意？”
许长宁看向寝殿的方向，微笑道：“因为我不会完全照旧。”
*
许长宁在院子里又站了许久，回寝殿时发现江鹤一已经睡着了。
他冷得蜷缩成一团，丝毫不敢碰她的被褥，嘴唇有些发白。
许长宁轻叹一口气，捻起被子给他盖上。
江鹤一，燕国的嫡长皇子，年仅三岁就被战败的燕国送来昭国当质子，若她没记错，他比她小一岁，今年便是十八岁。
十五年来，他作为昭国人人痛恨的燕国人，是如何在百般欺辱之中存活下来的，她不曾知晓，但从他今夜的遭遇，削瘦的身形，以及面对她时的自轻，便能窥得一二。
扪心自问，她不恨江鹤一，甚至对他有一种微妙的感情。
上辈子于夜里相处了整整六年，比起谢筠，她和他更像夫妻。
被逼入荒山时，江鹤一大可不必陪她一起死，寻个机会投靠谢筠或者逃了便是。
可他没有。
今晚对峙，她只是想捉弄吓唬一下他罢了，谁让他答应同谢筠合作欺骗她。
许长宁握起拳头隔空给他来了一拳，终是没有触碰到他。
上辈子，她算是欠了他一命，这辈子，如此满足他所愿，便是还清了。
既然他主动入了她的局，那今后，她便会人尽其用。
“这是你选的路，江鹤一。”许长宁轻声道，随即将一盒药膏放在床边，“若醒了，就起来擦些伤药再睡，可别死在我这里，脏了我的地方。”
言罢，她起身离开，关上了寝殿的门。
江鹤一在关门声响起后便睁开了眼。
常年处于未知的危险中，他从不敢深睡，许长宁为他盖被子时，他便醒了。
他以为许长宁会羞辱他，但她没有。
江鹤一捂着被踢肿了的肩膀，撑着床沿坐起，打开药膏，看到里面已被用过的痕迹，犹豫片刻后，还是取了一些抹在伤处上。
不知是药效发作，还是心理作祟，伤处似乎真的不那么疼了。
“许长宁......”他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
先皇驾崩后，谢筠便找上他，借口不喜许长宁，要他在他们成婚后行替代之事，报酬是谢筠会保他在宫中安全。
他江鹤一并非愚钝之人，看得出谢筠是想利用他燕国质子的身份，在许长宁身边埋下炸药。
今夜他听闻许长宁出行，与谢筠生了矛盾，便豁出去要见她一面，既然都是打皇太女的主意，为何要听命于旁人？
若他博得许长宁青睐，就能彻底断了和谢筠的交易，毕竟皇太女的权力更大，届时的报酬，便可能是回国了。
可许长宁要了他，但又没要他，这到底算什么？
*
皇太女择驸马之日，旭阳东升，霞光万丈。
此事重大，关乎日后继位，文武百官皆着朝服，聚集于含元殿前等候，就连别国质子都身着华服参加盛典。
江鹤一身穿一袭素色青衣，规规矩矩立于人群之后。
他看着大殿之下那十位经过精挑细选的驸马人选，其中谢筠位于其首，默默攥紧藏于袖中的手。
大典如期而至，许长宁莫非没有别的计划？
眼看着谢筠即将成为驸马，若他攀附许长宁的事迹败露，下场不堪设想。
金鼓齐鸣，肃穆庄严。
所有人皆一同望向大殿前方道路尽头那紧闭的大门，等待许长宁的出现。
可万人瞩目的皇太女却迟迟没有现身。
谢筠虽有些紧张，但并不担心。
昨夜许长宁离开后，他去见了右仆射，右仆射让他宽心，表示昭国重法，绝不容忍不合规制之事。
哪怕许长宁真的违抗国律，不招驸马强行继位，日后他们亦有许多办法逼她成婚，甚至退位。
但谢筠还是期望场面莫要太难堪。
毕竟昭国上下皆知他乃既定驸马人选，许长宁执意不成婚，岂不是显得他有什么不可接受之处？
忽有一阵风起，卷起沙尘迷了许多人的眼。
此时，伴随着一声响亮的“皇太女驾到”，厚重的铁门被推开，一道亮丽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之处。
许长宁此刻红唇艳丽，瓷肌明眸，容华若桃李，身着华丽的绣金红袍，绸缎如瀑，鲜艳如火，飞龙金簪别于发间，于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一步步慢慢向前，目不斜视，满身傲气与锋芒，所见之人，无不赞叹。
此乃昭国皇太女之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且不说她是否有治国之才，光凭这一身气势，便足已坐上那真龙天子之位。
谢筠看着许长宁，眼中的忐忑和不安尽数消散，只要她现身，他的驸马之位便稳了。
这半月来，他一直都在为选驸马一事筹谋忧虑，此刻平静下来，竟发现许长宁是这般耀眼的存在，身份尊贵，气质不凡。
比他私藏的那位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女子，还要美上许多。
谢筠的目光一直紧随许长宁，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取消和江鹤一的交易。
可江鹤一望着翩翩走来的许长宁，却垂下了眼，不敢多看。
她的尊贵，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自己有多卑贱低微。
在那个女人眼里，他怕是一滩烂泥。
“臣等恭迎皇太女殿下！”
群臣齐声恭迎，拜手稽首，四拜成礼，声音回荡于大殿之前，洪亮浩荡。
许长宁穿过群臣之间的通道，一级级走上阶梯，在十名驸马候选人的中间停下。
她转身看了一眼谢筠，微微一笑，随即面向下方群臣，正色道：“本宫其实并不愿为了继位而成婚。”
话音刚落，许多官员意外不已，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但昨日，本宫听到了许多逆耳忠言，思来想去，觉得他们所言，并非无理。”
许长宁看向群臣中那几位与谢筠交好的官员，复述了他们昨夜所言：“自古从无女皇当政，本宫乃第一人，若以女子之身孤身执政，恐不足以震慑别国，尤其是兵力财力日益强大，对昭国虎视眈眈的燕国。”
群臣之中有人点头，有人皱眉，有人困惑，神色各异。
许长宁侧身，当众抬手，为谢筠整理衣襟，在谢筠稍显意外的眼神下继续说道：“故，于情于理，本宫都应该遵从国律，招一驸马相助，免生外患。”
谢筠闻言，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果然许长宁还是比较温顺的女子。
许长宁抚了抚谢筠平整的衣领，拂袖转身，再度面向群臣：“诸位大臣，对本宫所言可有异议？”
下方一片寂静，无人再敢议论。
“甚好！”许长宁满意一笑，继续向上走，登上殿前的最高位。
她迎着骄阳，看向谢筠，当众宣布。
“本宫心中早已认定一人为驸马，他既能助本宫立昭国威，又与本宫情投意合，实为相守终生、互相扶持的最佳人选。”
“上来吧，我的驸马——”
许长宁忽然转头，目光落在偏僻人群角落中那道卑躬身影上，红唇微扬。
“燕国嫡长皇子，江鹤一。”
谢筠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已然迈出去的脚狠狠僵住。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刺眼阳光之下的许长宁。
而人群之中的江鹤一犹如遭雷一击，浑身血液仿佛倒流。
他亦极为震惊地抬头，朝许长宁望去，狼狈地与她那灼灼目光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