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许星航在整理照片。

    因为某些原因,他难得不想外出走动,便留在寝室内整理这两周占了快三张内存卡的田野调查拍摄素材。

    房间没开灯,只他一人。何况许星航胆子本就不算大,在群聊对话框里敲出那几行字时,手甚至还有些发抖。

    “我没把照片发群里,是因为确实有点……”许星航给陆苁今打预防针地说,“你做好心理准备。”

    看见许星航发在群里的话之后,大家第一时间都赶到了房间,空气霎时变得拥挤起来。

    业柏站在陆苁今侧后方。

    从进门那刻起,他的一举一动便与平常无两。或许是因他气质本就冷淡,加上平时从不饶人的嘴舌,所以从外看来,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反倒才算正常。

    就仿佛,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不过陆苁今并没有胡思乱想这些。她向许星航点了点头,然后走到电脑前。

    虽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见那张满屏黑沉吊诡的人影时,陆苁今还是不可避免地醒了神。

    那道人影……不,严格来说,那只是一张极为消瘦的脸,在难得透来的光隙之间,可以清晰看见干瘪脏污的皮肤纹路。

    如此强烈的视觉冲突,再搭配上那双眼距稍宽,外露着一丝疯魔般野性的眼睛,就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缓了好几秒,陆苁今才重新审视起来。从画面中竖插在头骨大小窗口里,灰扑扑的红色砖瓦可以分辨出,这就是那天去示范基地路上看到的那座小房子。

    陆苁今既意外,也并不意外。

    因为当时她挎着相机试探性地走过去,目的也是为了借相机的闪光灯,拍摄下里面的具体情况。虽然有些冒犯,但她的第六感还是驱使她这么做了。

    而之后,业柏的出现意外打断了她。

    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陆苁今并不太记得当时的细节,但稍微推导一下,也能知道估计是当时阴差阳错按下了快门。

    许月杭看了眼照片信息上的时间,确定吻合后确认道:“没记错的话,这地方应该距离示范基地很近,就几百米远。”

    许星航也有点印象,诧异道:“那种地方怎么会关着人?”

    陆苁今想起老板娘对她说的那番话,顿了顿:“那里不属于稻乡的集中居住片,但既然有人被关在里面了,就说明一三餐定会有固定送食的人,如果顺藤摸瓜的话……”

    姜芝也蹙眉:“这种程度已经算是犯罪了,我们应该向派出所报案。”

    “会不会太着急了?”张耀想了想,认真道,“村委会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先听听他们的说法,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再选择报案也不迟。”

    只是现在距离发车不到三小时,如此一来二去,必定将耽误到回家行程。许月杭很清楚,他们已经在稻乡多滞留了一晚,即便大家没有意见,但作为带队队长,她也不能随意拉长时间线。

    她得确保全队成员按时、安全地返回。

    权衡几息,许月杭说:“这些我来沟通,你们先收拾东西,按计划返程回家。”

    “不行!”许星航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我也跟你一起。”

    “我也。”

    许星航循声望去,从刚才起存在感就很低的元川抱着手臂,忽然说道,“多少能帮上点忙。”

    他们是一个团队的,何况这事看起来就有些棘手,姜芝和张耀也纷纷说要改签。

    眼看该走的一个都没走成,陆苁今道:“其实,如果要报案的话,我留下来更合适。因为当时只有我在场,报案后会需要我做相关的笔录。”

    报警的流程,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因而相对而言比较熟悉。

    “不好。”许月杭立即反驳。

    她根本放不下心。

    “……大家不用担心,毕竟你确实有领队的任务……而且……”感受到大家炽热的目光,陆苁今也略微局促起来,急中生智间,她看向场外的救兵,“他也会留下来。”

    业柏眼皮一跳。

    与此同时,大家不约而同地刷刷刷看向他。

    “……”

    ……很好,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业柏倒不慌不忙,意味深长地反问:“我为什么?”

    因为……因为……

    陆苁今没正面回答,只是忐忑地问:“你愿意吗?”

    “……我愿意。”业柏平时说话的语速并不算快,此时更是一字一句吐音,反而很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很,愿,意。”

    众人:“…………”

    思虑再三,许月杭觉得陆苁今说的不无道理。关于这个充满蹊跷的人,他们确实做不到视而不见,何况作为本地人的林柯风也会留下,几人之间互相能有个照应。陆苁今也答应说,一旦做完相关笔录,他们就启程离开,也会及时在群里更新处理进度,让许月杭放宽心。

    等到目送搭载着他们的车辆逐渐向远驶去,慢慢在山路之间变成了一个小点,业柏才冷不丁地弯弯腰。

    皮笑肉不笑地说:“谁教你的先斩后奏。”

    好了,秋后算账也来了。

    “……”陆苁今摸摸耳朵,目光躲闪地说,“抱歉,耽误到你回家吃阿姨做的番茄炒蛋了。”

    “……”

    业柏抬手。

    陆苁今的脸小而精巧,他五指很轻松地就捏住了两颊,把陆苁今的脸掰过来,面对面看着:“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唔……”

    陆苁今第一时间想到的当然是用伟大的通用货币。

    但很显然,业柏先一步洞察了她,手上的力道轻轻加重。于是被捏住脸的陆苁今只能含糊地说:“……我……做饭应该还可以?”

    “应该?”

    “就是……”陆苁今实诚道,越说越小声,“可能做不出妈妈的味道。”

    “…………”

    不知被挠到了哪处地方,业柏一时失笑。不是那种假模假样的冷笑,而是那种幅度不大,却依然能看出是发自内心的坦然的笑。

    陆苁今一直觉得业柏笑起来很好看,甚至是超出她审美经验的好看。但很遗憾,这是很难得的。

    业柏松开掌:“那我就等着验收了。”

    -

    林柯风并没有参与这件事的报案和处理,甚至不告而别不知去向。陆苁今尝试加他微信询问情况,但都有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算了……

    反正林柯风的脾气,他们也大概知道。

    业柏租了辆小车做代步工具,陆苁今坐进副驾驶位里,正准备关上车门时,却听见哎哟一声惨叫,居然是有人莫名其妙想拦门,陆苁今没注意到,这才夹了那人的手。

    “您没事吧?”

    陆苁今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情况,才发现那人就是老张,穿着一身简朴的条纹T恤。

    他手指处淌着血,指甲盖上泛着触目惊心的黑,被夹到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嘶……”

    业柏也下车,隔在了陆苁今之间,捞了下头晕目眩的老张,问:“老乡,你拦门干什么。”

    “我……我……”似乎是因为疼的,老张说的话断断续续,“就是想搭个……顺风车,看你们……要走了……一着急就……”

    陆苁今说:“屋里有医药箱,我去拿一下。”

    “嗯。”业柏很镇静,但他知道医药箱里只有绷带和防中暑之类的口服液,“等会送他到卫生院看看。”

    陆苁今打开医药箱,正准备拿出棉签帮他止血,业柏就先一步接了过去:“我来,到车上等着。”

    陆苁今没意见,但也没真的就坐回车上,而是站在旁边看着。等到做完简单包扎后,业柏将那人扶上后座,然后一边给陆苁今开副驾驶的门,一边道:“我们先送你到卫生院做检查。”

    “好……好……”老张表情痛苦地捂着手。

    很快到了卫生院,医生护士对乡里邻居比较熟悉,见状用方言道:“老张,这怎么搞成这样的?”

    好在看诊的人并不多,不用挂号排队。三两句说完缘由后,便先消毒止了血,然后用冰敷消肿,最后开了些涂抹的药。

    “医药费我已经付清。”业柏把单子交给老张看,上面写了他的联系方式,“之后还有什么问题,直接打电话给我。”

    不可不谓周全仔细,简直一点破绽都没给对方留下。

    老张的目光在不远处的陆苁今身上打量。

    按理说,夹伤他的人是陆苁今,理应由她负责才对,可是送诊、偿付、后续一条龙,他都没让她出面。

    老张也见过业柏,不免好奇:“你是……她同学吧?”

    业柏原本正要离开,闻言顿住脚步,侧过脸低眸看着他,眼神里的情绪不能说不和善,但也只比礼貌多一点而已。

    “我是她男朋友。”业柏说,“有事?”

    “没……”老张扯了扯嘴角。

    “业柏。”陆苁今刚跟医生了解完情况,确定没什么大事后,朝他走过来,“我们要不要送他回家?”

    “不顺路。”业柏没给老张插话的机会,“给你叫辆三轮车,没问题吧?”

    稻乡打不到网约车,也没有拉客的三轮车,但只要花钱,没什么办不成的。

    “不用了,也没多远,走两步就能到。”老张客套地说,“不过你们是要去哪里啊?”

    陆苁今微笑:“这样的话,我们就先走了,有什么事再联系我们。”

    “……”

    业柏看着她堪称标准的微笑,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

    她正拉着他往外走。

    陆苁今的手白皙软乎,比之男生的手确实显小。她的步子迈得很实在,而业柏不紧不慢的,自然就落她半步。

    等到出了卫生院门口,陆苁今正想放开,业柏却反手一牵,五指嵌入五指之间,轻而易举地将她包严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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