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过完年，爸妈带着姐姐走了。
我和表妹冒着初冬绵密的小雨上山挖冬笋挣钱。
我想靠自己的能力买一部手机。
可我奋斗了大半个月也只挣了一百多块钱，再加上过年收到的三百块钱压岁钱，距离买一部最便宜的手机还有一半的差距。
高一下学期开学不久，一次体育课后我回到教室，发现抽屉里多了一袋又重又厚的东西。
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厚厚一迭学习资料？
有书写过的痕迹，但都整整齐齐的。
我又惊又喜，问了一圈同学，也没问出是谁放进去的。
但我仔细翻看了一下笔记里的字迹后，大约知道他是谁了。
他叫周复礼，我初中班主任纪老师的儿子。
纪老师很温柔。
开家长会的时候好她会让我当小助手，一直呆在教室里旁听，了解自己的学习情况；
好多竞赛的机会都是她帮我争取到的，我想要的海量学习资料也是她帮忙找来的；
初中三年的班费都是她帮我交的，每个月必需的卫生巾也是她帮我买的；
我向来只能捡姐姐的旧袜子旧内衣内裤穿，有时破得太厉害实在补不上了，也是纪老师假装不小心买多了，随手塞给我的。
可是，哪个中年女性会给自己买少女款的内裤、文胸和白蕾丝的棉袜呢？
更别提平时家里做了好吃的，她一定会找个理由请我帮忙，陪她去她家拿个什么东西之类的，然后顺便留我在她家吃饭。
我羞愧，我心里明白，我想拒绝……
可我没办法拒绝。
去纪老师家的次数多了，跟她的儿子周复礼也熟悉了。
周复礼很帅气，跟我姐姐同年级不同班，是当之无愧的一中学神。
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暗恋过他。
某日听说姐姐也在追求他，我瞬间掐熄了这心思，从此绕着他走，整整一年多都没跟他打过照面。
没想到，他居然会跑来找我，还送给我这么宝贵的资料。
我想我短期内不需要手机了。
说来好笑。
当我歇止了买手机的心思以后，妈妈居然托人送了一部手机给我。
是她淘汰下来的旧手机。
我把手机送给姑妈，”你要出去打工，还是拿个手机比较好。”
是的，为了赚我和表妹的学费，姑妈必须出门打工。
可笑吧？
我爸妈拼尽一切供养大伯的孩子，离异多年的姑妈打工供养表妹和我。
姑妈临走前，期期艾艾地拉着我的手说，”小雅，你帮我管管你妹妹的学习……我不懂什么一本二本重本的，我只想让她上个大学。”
我笑着让她放心。
姑妈走后，我让表妹搬到奶奶家和我睡一个屋，还去河边折了几枝柳条编成松松垮垮的鞭子，放在房间里我最顺手的地方。
每每到了深夜，我们家依旧热闹非凡。
不是表妹大声背诵课文的声音，就是我拿柳条抽人的声音，有时候还会杂夹着表妹的鬼哭狼嚎……
姑妈在深圳电子厂里找到了工作，开始稳定地往家汇钱。
以往不苟言笑的奶奶，近期总是笑容满面。
虽然她的厨艺一如既往的不好，但我和表妹每天早上出门前，她都会塞给我们一人一块五，我们能在学校门口的包子铺买上两个热乎乎的美味肉包子和一杯甜豆浆；
午饭或晚饭必定有一顿能吃上肉，隔三岔五的，还能吃到奶奶买回来的打折处理水果；
我和表妹都有了自己的校服，袜子鞋子坏了会能及时穿上新的；
我们从来也没有欠交过班费，学校要求交统一购买辅导资料费时我们也能及时交上。
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既是全市联考，也是本校文理分科的分班考。
全年级四百多人，我总分全市排名第一，本校理综第一，顺利进入理科重点班。
表妹年级排名一百二十多，文综三十二，擦着边、险险地进入了文科重点班。
表妹拿着奶奶的老人机，打电话向姑妈报喜。
姑妈在电话那头高兴得连声音都在颤抖，”佳佳、小雅，你俩好好学，妈妈挣钱供你们上大学！”
表妹甜甜地说好，我在一旁也笑着说了声好。
能考进重点班，确实是件喜事。
表妹还能打电话给姑妈，分享她的快乐。
我呢？
我甚至不知道要去找谁来分享喜悦。
暑假，我去了一趟一中教师家属楼。
纪老师不在家。
我拎着塑料袋在家属楼前的篮球场那儿等，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醒过来时，身边多了一个人。
少年挨着我并排坐着，超出陌生人应保持的警戒距离，又维持着情侣之外的安全距离。
我刚刚才睡醒，看向他的眼神还有些放空、迷离。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认出他，”周复礼？”
他还是那样的帅气，看向我的眼神惊喜、激动，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羞涩。
“每次看到你，你的变化都好大。”他笑着说道。
我愣了一下，”每次？”
周复礼小麦色的英俊面庞瞬间爆红。
他低下了头。
我也有些不自在。
周复礼送给我的那些学习资料和笔记，几乎每一本上都反复涂画着我的名字。
那是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小鸭。
鸭鸭。
丫丫。
我不傻。
我能猜出周复礼的心思。
但我从来不敢奢望。
他好几次来找我，其实我都知道，可我没有勇气去见他，只好偷偷躲起来。
这次来看望纪老师，我也做了很久很久的心理准备。
就怕遇上周复礼。
现在真遇上了，我没来由的心慌，连正眼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周复礼好像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你……是来看我妈的吧？”
我点点头。
周复礼说道：”她买菜去了，走，我们先上楼。”
我拎着塑料袋跟着他上楼。
他问我拎着什么。
我说是冬天的时候我自己去山上挖的冬笋。
他回头看着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到了他家，我找了个自认为安全的话题，问他，”高考成绩怎么样？”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橙汁，将瓶盖拧开了才递给我，”不知道，我没参考高考。”
我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
他关注着我的表情，笑得很愉悦，”我是保送生。”
我也笑了。
也对，周复礼是一中学神！
正好这时，纪老师拎着菜篮子推门而入，看到这一幕，愣住，”复礼，这你同学？”
周复礼二话不说，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纪老师面前，”妈，你好好看看她是谁！”
我还从未和男孩子牵过手，只觉得他手指修长而有力，手掌干燥而温暖。
面颊突然热得不像话。
我正准备挣扎，周复礼已经松了手。
纪老师又抓住了我的手。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不敢置信地问我，”你是……雅雅？程学雅？！”
改名后我没有告诉纪老师，她却准确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很惊讶，但更多的是感动，眼泪一下子就顺着面庞淌了下来。
纪老师也红了眼圈，”真是你啊雅雅！好！好啊！”
“你不听劝，执意要回乡下去，我还担心你不适应，喊复礼去看了你好几次。”
“每次他回来都跟我说，你现在是越来越好了……”
“我还不信呢！”
“现在这么一看啊，复礼这小子还有点儿靠谱，我们雅雅是真的越来越好了！”纪老师高兴地说道，”看看，个子高了，皮肤白了，头发也浓密黑亮……变成漂亮大姑娘啦！”
我看了周复礼一眼。
周复礼本来正定定地看着我的。
我一看向他，他立马把脸扭到一旁去，避开了我的直视，耳尖绯红。
纪老师拉着我坐在沙发上，亲亲热热地问了我一回，生活怎么样、学习成绩怎么样……
我一一告知。
纪老师拉着我的手，很欣慰地说道：”你没变得像你那个姐姐，我真的很高兴。”
我有些不明所以。
纪老师奇道：”你不知道你姐姐的事？”
我摇摇头。
纪老师叹气，把我姐的事告诉了我。
我姐初中成绩还可以，上了高中以后就断崖式下降。
高三一开始她喜欢上校外的混混，可混混单方面喜欢一中校花。
校花是独生女，家里很有钱，还是今年的艺考生，哪看得上混混？
奈何怎么解释给我姐听也没用。
只要混混一去堵校花，我姐就认为是校花在勾引自己的男朋友，她气不过，花钱找人打断了校花的一条腿还让校花毁容了。
校花报了警，我姐被抓了。
我姐刚过完十八岁生日不久，要负刑事责任。
我妈急得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听说把房子都卖掉了，凑了钱想去求得校花父母的原谅。
奈何人家压根儿看不上我妈拿出来的点儿钱，就是要让刚满十八岁的我姐去坐牢。
哪怕我妈在一中门口跪了三天三夜，又去校花家门口跪了三天三夜，人都吐血了……对方也不同意。
我姐查出了怀孕，被取保候审。
我惊呆了。
过年时确实听我妈说，我姐和一个混混在一起。
但我万万不敢相信，只是一个学期的时间，就出了那么大的事儿！
纪老师拍拍我的手，说道：”不是我说，你姐不是个东西，你爸妈也是拎不清的。”
“雅雅，以后你离他们远一点儿！”
“要是有什么困难呢，你就来找我……”
说着，纪老师突然一拍头，说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
纪老师又告诉我一件事，下个月她就要调到北京去了。
——她丈夫是大学教授，和她们的大儿子都在北京工作。现在周复礼也毕业了，她们一家人要去北京团聚。
“雅雅别担心，你记住我的电话号码，要是有事儿你打电话给我。”纪老师交代道。
我点点头。
纪老师向来没把我当外人，她看了看厨房那边，笑着对我说道：”雅雅，你去厨房给复礼打个下手吧。”
我去了厨房。
周复礼正在炒菜。
纪老师家的房子不算大，又高又瘦的周复礼往里头一站，就已经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
我在一旁洗菜、洗碗、切菜，稍有不注意就会和他发生肢体碰撞。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我紧张得连呼吸都顺不过来了。
周复礼突然说道：”你还没问我，我被保送进了哪家大学。”
我结结巴巴地问道：”哪、哪一家？”
周复礼说道：”清华。”
我想也是，毕竟他是那么优秀的人。
周复礼又轻声问我，”我们会在清华遇见吗？”
在这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简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他轻笑了一声，慢慢说道：”雅雅，我在清华等你。”
我落荒而逃。
纪老师家的气氛特别好。
一桌子七八个菜，全是周复礼做的。
全是我爱吃的。
纪老师一个劲儿地劝我吃菜。
我其实有点担心，害怕周复礼觉得他妈妈对我太热情而忽略了他。
这点儿边界感我还是有的。
毕竟我的妈妈就更爱别人的孩子。
但我好像想多了。
周复礼一直埋头剥虾，似乎完全不在意他妈妈对我的热情。
一大盘虾，他剥了三分之二，虾仁全放在一个小碗里。
他把小碗推到了我面前。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突然面红，假装若无其事的去挟菜，但筷子抖得厉害。
纪老师笑眯眯地看看他，又看看我。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慢慢地将他剥的那碗虾仁吃了。
吃完饭，纪老师让周复礼送我去车站。
周复礼拎了个又重又沉的袋子，骑着自行车送我到长途车站。
他执意帮我买了车票，又拎着袋子上车帮我找了个靠前有窗的座位，安排我坐下，然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敢和他对视。
怕他看到我眼里的泪光。
他应该有话想说。
但上车的乘客越来越多，乘务员又催着他下车。
他只好默默地看着我，说了句”我等你”就匆匆下了车。
我知道，他想得到我的一句答复。
可我不敢回应。
因为越长大，我就越清楚我和他之间的差距。
我不敢保证今后的我会走到那一步，不知道我和他的差距是越来越小、还是越来越大。
我和表妹冒着初冬绵密的小雨上山挖冬笋挣钱。
我想靠自己的能力买一部手机。
可我奋斗了大半个月也只挣了一百多块钱，再加上过年收到的三百块钱压岁钱，距离买一部最便宜的手机还有一半的差距。
高一下学期开学不久，一次体育课后我回到教室，发现抽屉里多了一袋又重又厚的东西。
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厚厚一迭学习资料？
有书写过的痕迹，但都整整齐齐的。
我又惊又喜，问了一圈同学，也没问出是谁放进去的。
但我仔细翻看了一下笔记里的字迹后，大约知道他是谁了。
他叫周复礼，我初中班主任纪老师的儿子。
纪老师很温柔。
开家长会的时候好她会让我当小助手，一直呆在教室里旁听，了解自己的学习情况；
好多竞赛的机会都是她帮我争取到的，我想要的海量学习资料也是她帮忙找来的；
初中三年的班费都是她帮我交的，每个月必需的卫生巾也是她帮我买的；
我向来只能捡姐姐的旧袜子旧内衣内裤穿，有时破得太厉害实在补不上了，也是纪老师假装不小心买多了，随手塞给我的。
可是，哪个中年女性会给自己买少女款的内裤、文胸和白蕾丝的棉袜呢？
更别提平时家里做了好吃的，她一定会找个理由请我帮忙，陪她去她家拿个什么东西之类的，然后顺便留我在她家吃饭。
我羞愧，我心里明白，我想拒绝……
可我没办法拒绝。
去纪老师家的次数多了，跟她的儿子周复礼也熟悉了。
周复礼很帅气，跟我姐姐同年级不同班，是当之无愧的一中学神。
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暗恋过他。
某日听说姐姐也在追求他，我瞬间掐熄了这心思，从此绕着他走，整整一年多都没跟他打过照面。
没想到，他居然会跑来找我，还送给我这么宝贵的资料。
我想我短期内不需要手机了。
说来好笑。
当我歇止了买手机的心思以后，妈妈居然托人送了一部手机给我。
是她淘汰下来的旧手机。
我把手机送给姑妈，”你要出去打工，还是拿个手机比较好。”
是的，为了赚我和表妹的学费，姑妈必须出门打工。
可笑吧？
我爸妈拼尽一切供养大伯的孩子，离异多年的姑妈打工供养表妹和我。
姑妈临走前，期期艾艾地拉着我的手说，”小雅，你帮我管管你妹妹的学习……我不懂什么一本二本重本的，我只想让她上个大学。”
我笑着让她放心。
姑妈走后，我让表妹搬到奶奶家和我睡一个屋，还去河边折了几枝柳条编成松松垮垮的鞭子，放在房间里我最顺手的地方。
每每到了深夜，我们家依旧热闹非凡。
不是表妹大声背诵课文的声音，就是我拿柳条抽人的声音，有时候还会杂夹着表妹的鬼哭狼嚎……
姑妈在深圳电子厂里找到了工作，开始稳定地往家汇钱。
以往不苟言笑的奶奶，近期总是笑容满面。
虽然她的厨艺一如既往的不好，但我和表妹每天早上出门前，她都会塞给我们一人一块五，我们能在学校门口的包子铺买上两个热乎乎的美味肉包子和一杯甜豆浆；
午饭或晚饭必定有一顿能吃上肉，隔三岔五的，还能吃到奶奶买回来的打折处理水果；
我和表妹都有了自己的校服，袜子鞋子坏了会能及时穿上新的；
我们从来也没有欠交过班费，学校要求交统一购买辅导资料费时我们也能及时交上。
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既是全市联考，也是本校文理分科的分班考。
全年级四百多人，我总分全市排名第一，本校理综第一，顺利进入理科重点班。
表妹年级排名一百二十多，文综三十二，擦着边、险险地进入了文科重点班。
表妹拿着奶奶的老人机，打电话向姑妈报喜。
姑妈在电话那头高兴得连声音都在颤抖，”佳佳、小雅，你俩好好学，妈妈挣钱供你们上大学！”
表妹甜甜地说好，我在一旁也笑着说了声好。
能考进重点班，确实是件喜事。
表妹还能打电话给姑妈，分享她的快乐。
我呢？
我甚至不知道要去找谁来分享喜悦。
暑假，我去了一趟一中教师家属楼。
纪老师不在家。
我拎着塑料袋在家属楼前的篮球场那儿等，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醒过来时，身边多了一个人。
少年挨着我并排坐着，超出陌生人应保持的警戒距离，又维持着情侣之外的安全距离。
我刚刚才睡醒，看向他的眼神还有些放空、迷离。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认出他，”周复礼？”
他还是那样的帅气，看向我的眼神惊喜、激动，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羞涩。
“每次看到你，你的变化都好大。”他笑着说道。
我愣了一下，”每次？”
周复礼小麦色的英俊面庞瞬间爆红。
他低下了头。
我也有些不自在。
周复礼送给我的那些学习资料和笔记，几乎每一本上都反复涂画着我的名字。
那是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小鸭。
鸭鸭。
丫丫。
我不傻。
我能猜出周复礼的心思。
但我从来不敢奢望。
他好几次来找我，其实我都知道，可我没有勇气去见他，只好偷偷躲起来。
这次来看望纪老师，我也做了很久很久的心理准备。
就怕遇上周复礼。
现在真遇上了，我没来由的心慌，连正眼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周复礼好像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你……是来看我妈的吧？”
我点点头。
周复礼说道：”她买菜去了，走，我们先上楼。”
我拎着塑料袋跟着他上楼。
他问我拎着什么。
我说是冬天的时候我自己去山上挖的冬笋。
他回头看着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到了他家，我找了个自认为安全的话题，问他，”高考成绩怎么样？”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橙汁，将瓶盖拧开了才递给我，”不知道，我没参考高考。”
我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
他关注着我的表情，笑得很愉悦，”我是保送生。”
我也笑了。
也对，周复礼是一中学神！
正好这时，纪老师拎着菜篮子推门而入，看到这一幕，愣住，”复礼，这你同学？”
周复礼二话不说，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纪老师面前，”妈，你好好看看她是谁！”
我还从未和男孩子牵过手，只觉得他手指修长而有力，手掌干燥而温暖。
面颊突然热得不像话。
我正准备挣扎，周复礼已经松了手。
纪老师又抓住了我的手。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不敢置信地问我，”你是……雅雅？程学雅？！”
改名后我没有告诉纪老师，她却准确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很惊讶，但更多的是感动，眼泪一下子就顺着面庞淌了下来。
纪老师也红了眼圈，”真是你啊雅雅！好！好啊！”
“你不听劝，执意要回乡下去，我还担心你不适应，喊复礼去看了你好几次。”
“每次他回来都跟我说，你现在是越来越好了……”
“我还不信呢！”
“现在这么一看啊，复礼这小子还有点儿靠谱，我们雅雅是真的越来越好了！”纪老师高兴地说道，”看看，个子高了，皮肤白了，头发也浓密黑亮……变成漂亮大姑娘啦！”
我看了周复礼一眼。
周复礼本来正定定地看着我的。
我一看向他，他立马把脸扭到一旁去，避开了我的直视，耳尖绯红。
纪老师拉着我坐在沙发上，亲亲热热地问了我一回，生活怎么样、学习成绩怎么样……
我一一告知。
纪老师拉着我的手，很欣慰地说道：”你没变得像你那个姐姐，我真的很高兴。”
我有些不明所以。
纪老师奇道：”你不知道你姐姐的事？”
我摇摇头。
纪老师叹气，把我姐的事告诉了我。
我姐初中成绩还可以，上了高中以后就断崖式下降。
高三一开始她喜欢上校外的混混，可混混单方面喜欢一中校花。
校花是独生女，家里很有钱，还是今年的艺考生，哪看得上混混？
奈何怎么解释给我姐听也没用。
只要混混一去堵校花，我姐就认为是校花在勾引自己的男朋友，她气不过，花钱找人打断了校花的一条腿还让校花毁容了。
校花报了警，我姐被抓了。
我姐刚过完十八岁生日不久，要负刑事责任。
我妈急得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听说把房子都卖掉了，凑了钱想去求得校花父母的原谅。
奈何人家压根儿看不上我妈拿出来的点儿钱，就是要让刚满十八岁的我姐去坐牢。
哪怕我妈在一中门口跪了三天三夜，又去校花家门口跪了三天三夜，人都吐血了……对方也不同意。
我姐查出了怀孕，被取保候审。
我惊呆了。
过年时确实听我妈说，我姐和一个混混在一起。
但我万万不敢相信，只是一个学期的时间，就出了那么大的事儿！
纪老师拍拍我的手，说道：”不是我说，你姐不是个东西，你爸妈也是拎不清的。”
“雅雅，以后你离他们远一点儿！”
“要是有什么困难呢，你就来找我……”
说着，纪老师突然一拍头，说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
纪老师又告诉我一件事，下个月她就要调到北京去了。
——她丈夫是大学教授，和她们的大儿子都在北京工作。现在周复礼也毕业了，她们一家人要去北京团聚。
“雅雅别担心，你记住我的电话号码，要是有事儿你打电话给我。”纪老师交代道。
我点点头。
纪老师向来没把我当外人，她看了看厨房那边，笑着对我说道：”雅雅，你去厨房给复礼打个下手吧。”
我去了厨房。
周复礼正在炒菜。
纪老师家的房子不算大，又高又瘦的周复礼往里头一站，就已经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
我在一旁洗菜、洗碗、切菜，稍有不注意就会和他发生肢体碰撞。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我紧张得连呼吸都顺不过来了。
周复礼突然说道：”你还没问我，我被保送进了哪家大学。”
我结结巴巴地问道：”哪、哪一家？”
周复礼说道：”清华。”
我想也是，毕竟他是那么优秀的人。
周复礼又轻声问我，”我们会在清华遇见吗？”
在这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简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他轻笑了一声，慢慢说道：”雅雅，我在清华等你。”
我落荒而逃。
纪老师家的气氛特别好。
一桌子七八个菜，全是周复礼做的。
全是我爱吃的。
纪老师一个劲儿地劝我吃菜。
我其实有点担心，害怕周复礼觉得他妈妈对我太热情而忽略了他。
这点儿边界感我还是有的。
毕竟我的妈妈就更爱别人的孩子。
但我好像想多了。
周复礼一直埋头剥虾，似乎完全不在意他妈妈对我的热情。
一大盘虾，他剥了三分之二，虾仁全放在一个小碗里。
他把小碗推到了我面前。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突然面红，假装若无其事的去挟菜，但筷子抖得厉害。
纪老师笑眯眯地看看他，又看看我。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慢慢地将他剥的那碗虾仁吃了。
吃完饭，纪老师让周复礼送我去车站。
周复礼拎了个又重又沉的袋子，骑着自行车送我到长途车站。
他执意帮我买了车票，又拎着袋子上车帮我找了个靠前有窗的座位，安排我坐下，然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敢和他对视。
怕他看到我眼里的泪光。
他应该有话想说。
但上车的乘客越来越多，乘务员又催着他下车。
他只好默默地看着我，说了句”我等你”就匆匆下了车。
我知道，他想得到我的一句答复。
可我不敢回应。
因为越长大，我就越清楚我和他之间的差距。
我不敢保证今后的我会走到那一步，不知道我和他的差距是越来越小、还是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