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如果有人在家,是不会锁门的。

    不管是在双河村还是池星现代待过的农村。

    仿佛只要关门锁门,就意味着在家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不出中午锁门,傍晚就传得满村都是,指名道姓几时几时谁与谁做了什么事。编排的清清楚楚,绘声绘色,也许还活色生香。像是在人床头按了高清摄像头一样。

    “吱嘎——”

    没有落锁的破旧木门歪歪扭扭的打开。

    沉闷的响声划破院里几近凝固的静默。

    崔婆子着急忙慌推开院门,看着池月虽然仍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还是努力跟老母鸡一样护着池星。

    池星浑身发抖,摇摇欲坠将倒未倒。

    双眼通红地盯着陈丘夫妇。

    倒地的扫帚旁边,四散着七零八落的木块和木屑碎渣。

    脸上不由带上几分愠色。

    本想着陈丘夫妇是两姐妹的嫡亲长辈,她一个外人到底不好说什么。

    可这姐妹俩幼年丧父,母亲又尸骨未寒……

    她还算得上是个长辈,虎着脸问:“这是怎么了?”

    池星看到人几乎是一瞬就变了脸,愣是挤出两滴泪,柔柔弱弱地靠在池月怀里。

    “阿婆,舅舅舅母……”说到一半,嘴唇微微嚅动,欲言又止,轻轻地揪住池月的衣角,害怕又畏惧地朝着陈丘和周氏看了一眼。

    只一眼又像是被刺到,立刻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微微轻颤,小脸又白了一度。

    崔婆子眉头拧得更紧。

    上前把姐妹二人一起搂在怀里。

    一时间,又有几人前后脚踏进狭窄的小院。

    “这是怎么了?”

    进门的胖妇人,头上包着头巾,一头青丝服服贴贴的包在里面,手里还捏着炊箒,看样子也是听见动静急急忙忙赶来的。

    又有个半大小子曲着一只木板夹着的脚,一跳一跳地扶着一个三头身的小丁豆蹦进院子。

    双河村地广,门前屋后还留着种菜的地,户户之间离不算近,也不算远。

    他们家附近也就三户人家,看样子都来了。

    崔婆子抚了抚姐妹二人的背,跟进来的妇人对了下眼色,眼神不善地睇了眼陈丘夫妇。

    “星丫头,有什么事,跟婆婆说,你曾婶也在,没道理你们娘才过世,就让你们两个小的受委屈。”

    周氏瞪了一眼池星,这小丫头变脸太快了。嘿了一声,提上口气。

    “阿婆,婶娘!”池星柔声唤道,打断了周氏要说出口的话,“舅舅舅母,要逼姐姐做妾呀!”

    一句话被她念的七弯八拐,情真切切,凄凄惨惨。

    “那刘员外,若是爷爷还活着,比爷爷都还要长六岁啊!姐姐不从,他们就要打姐姐!要绑了姐姐送去刘府!可怜我姐妹二人,无双亲可依,他们就要这样作践我们!”

    说着又抚着胸口,万念俱灰地留下两行清泪,看的崔婆子和曾氏心痛不迭。

    一个抱住池月,一个抱着池星。

    心疼的摩挲着。

    池星被崔婆子护在怀里,惙惙泣泣的声音不停,在崔婆子看不到的角度,冷眼瞧着陈周二人。

    对付以孝压人,靠着辈分站在道德制高点的长辈。

    她这些年已经不要太熟练。

    无人的时候重拳出击,有人的时候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对方要道德压制,那就先自己占据道德制高点,再辅以绿茶白莲技巧,十试九灵。

    曾氏是双河村出了名的风风火火,一听这还了得。她本就和周氏是同一个村子的,一个嫁去了山塘村一个嫁到了双河村。

    未出阁的时候,她就看不惯周氏那副xxx的嘴脸。

    “做妾?周秀你酒鬼老爹都没送你去做妾,你还好意思送亲侄女去做妾?人家娘才今早才上山,下午你俩就这么鬼急忙慌的逼人做妾,树要脸人要皮,你俩就是光着屁股拉磨,转着圈的不要脸!”

    崔婆子也啐了一口:“两姐妹娘刚过世,你就让月丫头做妾,人在做天在看,也不怕陈霜两口子半夜敲门。”

    陈丘抖着手指着姐妹俩,又”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自负是个男人,愤怒但也不跟些女人争长短,递了个眼神给周氏。

    周氏根本不用陈丘递眼色,叉着腰指着池星暴怒:“小娼妇!扯你娘的臊!张着嘴就乱喷粪!我哪里打你了!谁要绑这小蹄子!说亲,说亲知道吗!你姐姐都没说什么,你张着嘴就顶撞舅舅舅母,我们还不能教育你几句?”

    又呼着手,怼到曾氏面前:“做妾又怎么?这俩丫头片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痨病娘把家底掏空,地也卖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俩丫头除了嫁人,还能养得活自己?”

    “除了刘员外,哪家能养得了大的还带个小的?”

    “你们是大善人,那行啊,出钱!出粮!养她们啊!出啊!”

    说着周氏直接往地上一坐,举着手又是呼天又是抢地。

    “我们夫妻为了两姐妹那是费心费力哟!天老爷哦!这是造的什么孽哟!好心当成驴肝,劳心劳力不讨好哇!”

    一番话唱的百转千回,演的是痛心疾首。

    话糙理不糙。

    周氏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轻蔑一嘲。

    看吧,做善人,人人都有一张嘴,但真要做善事,哪有那么多蠢人,能平白无故的拿钱拿粮出来。

    一亩地只能产那么多石粮,一家人又只能侍弄那么多亩地。

    现在各家的收成,全靠当今圣明,赋税收得低,才能将将养活一大家子人。

    平白多了两张嘴,又不是壮劳力,也没有谁能养得起。

    他们做舅舅舅母的,如果不管,能被唾沫星子淹死。如果要养这俩赔钱货,跟要她命有什么区别!

    池月怔怔地望着池星,细腻如花瓣的脸像是被霜打了一样,一双空芒的眼似乎不怎么聚焦,又大又黑的瞳仁里写满了无助与慌乱。

    是她没用,娘亲能拉扯她跟妹妹长大,她却好像养不活妹妹了。

    妹妹从小就身子弱,生了妹妹娘亲身子就不好。爹爹去世后,家里更是艰难。即使她和娘亲已经尽力给妹妹最好的,可是家里再好也不过略微干点的饭。

    娘亲落葬的时候,妹妹哭晕在山上,去请了李大夫过来看了,说的就是妹妹底子弱,又常年荣养不足,内里虚空得厉害,也不需要什么药,只要好吃好喝养上一段时间就能好。

    池月看了妹妹一眼,咬了咬唇,下决心上前一步却被曾氏拽住。

    如今陈霜去了,剩下两个姑娘。

    怎么想怎么没活路。

    若嫁的一个好人家,也肯帮衬着小姨子那就更好。

    崔婆子叹了口气,“那也不能给人做妾,月丫头出落得这么好的,若不是……有的是人……。”又觉得在姑娘家面前提婚事不好,没有细说下去。

    “反正不去做妾,老婆子给你相。咱嫁个好人家。”又咬了咬牙:“老婆子给你们拿粮,应急的粮,婆婆还是拿得出来的!

    总归不能让从小看着长大的乖乖丫头去做妾!

    曾氏听到崔婆子说拿粮,惊讶的看着崔婆子。

    摸到怀里池月瘦的跟麻秆似的,突出的背脊,狠了狠心:“婶子也可以借你们!”她家几张嘴都能吃,给粮实在不行,但是能借点救命粮还是可以,大不了虎头少吃点!

    角落里靠着的兄弟二人,大的那个看了半晌似乎勉强看明白了怎么回事。

    小的那个拽着哥哥的衣角大约只搞懂了那两个叔婶在欺负姐姐,奶凶奶凶地瞪着看陈丘和周氏。

    听到大家都在借粮,想着自己都不够吃的粮食,脑袋一转,也义气的挺起胸膛:“月姐姐,等我好了,去捞鱼,捞鱼给姐姐们吃。”又拍了一把小孩的脑袋,“石头也可以挖野菜。”

    虎眼瞪着陈丘夫妻,恶狠狠地凶道:“月姐姐不做妾!”

    池星倒也不是要真要粮,感受到几家的善意,心里到底松了松,还好,还是有好人的。

    她跟姐姐还算得上两个孩子,没有人帮衬,还是多有不便。

    见时候差不多了,就弱弱地从崔婆子怀里挣出来,感激地看了崔婆子曾氏和兄弟二人。

    “多谢阿婆婶娘还有弟弟们,池星可以养得活姐姐的,只求阿婆和婶娘一定要为我们姐妹二人做主,姐姐绝不会自愿为妾,来日若我和姐姐出了什么事,还望阿婆婶娘能为我们姐妹二人寻条生路,若是我们不见了,或是姐姐做妾了,去找里正,去官府救我们出来!为我们作证!我们姐妹二人感激不尽!”

    以她阅小说无数的经验来看,把人绑了或是迷晕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去。高门大院进不去,没见着也没人信,喊破喉咙都没用。

    先下手为强打个预防针,埋个雷,若是真出事了,好歹求助有门。

    少年闻言立刻接上:“星姐姐,晚上我们把来旺借给你们!有人要是半夜偷偷摸摸,来旺的叫声我们几家都能听见!等我腿好了,我跑的可快了,我认识府衙,也认识里正家!”

    “死丫头,都说了是说亲,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时候要强迫你们!”

    周氏几下爬起来,怼着池星叫嚷着。

    只是这幅样子,在众人看来,就是心虚遮掩。

    池星虚弱的看着周氏上蹿下跳,柔柔道:“我们就算是饿死也不做妾。舅母死了这条心吧。放过我和姐姐两个孤女吧。”

    周氏呸了一声,哼道:“说得骨头多硬似的,呵!真要饿死了你们可别求到我们头上!”

    陈丘眼见再吵嚷下去,他们也落不着好,池月好拿捏,但是池星却是个烈性的,还是改天只有池月的时候再劝劝。总归只有他们一家长辈了。这样想着,陈丘心里舒坦些了。

    “周氏!”

    陈丘沉声略带威严地警告了一声。周氏立刻哑了火,缩在陈丘后面。

    陈丘又试着扯了扯嘴角,尝试着让他看起来和蔼一些,“月丫头,星丫头。舅舅舅母也是为你们的将来打算,尤其是星丫头,可误会我了,只是觉得是个好归宿,问问而已,舅舅哪回强迫你们呢。”

    “孩子不懂事,胡闹呢,说了些胡话,几位近邻看笑话了,可别往心里去。哪有舅舅会害亲侄女的,也不用大家出粮,我们这就回家给两个丫头背点粮过来。月丫头,星丫头,舅舅回头再来看你们。”

    说着也不给众人接话的机会,扯着周氏快步离开。

    眼见着人影越来越远,无论如何,今天都算是对付过去了。

    池星脑子里绷紧的弦,“咻”的一声断掉。

    软软向后倒去,这次是真的没力。

    真倒了。

    小院响起几声惊呼,她大概分得清,姐姐又着急地呜呜咽咽,崔婆子把她抱进去,又是要糖又是要盐化水。

    曾婶娘催着姐姐去烧水,她跑回去拿糖。

    两个小子想进来又怕误事,缩在门口张望。

    池星倒也没真晕,只是感觉太累了。

    累到完全睁不开眼。

    在她连贯的记忆里,不考虑这具身子的羸弱程度,她也算是连续两场高能‘战斗’。

    也不能怪她这么应激。

    实在是被催婚逼嫁搞得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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