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恩其领了去二剑的活之后,便开始留心喀鲁王手下可能被派去与她同行的人。

    只是观察了好几日,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在乌恩其的设想中,此番去二剑打的名号是祝寿,所以明面上一定不能带太多人。可又因为要去找孟和的缘故,必然会有一些兵马随行。

    她猜测以喀鲁王的疑心,定然不会让她来指挥,怕是只让她找人而已。

    此时窗外的日头已经完全没入大地之下,世界一片沉静昏黑。乌恩其半靠在窗边,像是愣神般盯着高远的天空。

    不知过去多久,借着月光,竟能看见天空中有一个小黑影出现。等那影子越靠越近,收敛双翅,赫然是一只金嘴钩的铁鹰。

    这鹰体格较小,扇动羽翼都发不出太大的气流声,乌恩其抬手,让它落在自己的小臂上,随后把鹰脚杆上绑着的金属筒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纸来。

    看毕上面的内容之后,她将这轻薄的一片直接投入火盆之中。随后一扬手臂,这鹰便隐没在茫茫夜色中。

    在王后向她告知喀鲁王的打算后,乌恩其便用哨招来了达日也赤给她的这只铁鹰。

    若没有王后的一桩私心在,她还真没法和远在上南坡的素王妃提前通气。

    又过一日,她便领了一小支贺寿的队伍出发了,照旧带着裴峋。草原最强盛的部落共三个,如今涅古斯和霍伦的首领裴峋都已经见过了,只差二剑王一位。

    也不知道这卧底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引诱着他早日露出真实想法总比干坐着的好。

    二剑王名叫唐兀,马上要到古稀之年,一头白发精神矍铄,鼻子宛如一个铁钩。见了乌恩其先是夸赞她让萧王退兵,大有作为,又问女儿和女婿可安好?

    乌恩其本本分分答了,又说了一些漂亮的场面话。诸如什么“进冬看着天色不太好,王兄恐怕下大雪之后有变数,实在抽不开身”云云。

    唐兀王点点头,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喜怒来。寒暄完毕后,乌恩其识趣地主动告辞,二人客套的谈话到此为止。

    “走吧,出去转转。”乌恩其一折出去,立刻对裴峋说。

    “殿下不再歇一会儿吗?赶了几日路,风尘仆仆的。”裴峋温和地说。

    乌恩其掸了下衣服:“我去换一身,你找个地方等我。”

    又说:“那人骨头太硬了,怕是宁死不从。万一折了也太可惜。”

    孟和长老的脾气,裴峋也是见识过,便乖乖听话去了。

    这草原上的三大部落,当属霍伦的水草最为丰美,而二剑的地势更靠西北,大风刮起时,常常能看见黄沙满天、乱石如斗的情景。

    连人们的肤色都比霍伦部的人深上一圈,更不用提那些沙土盖出的平房、绑着彩带的树杈、屋前挂着的、拿染了颜色的羊毛压出的毛毡毯来。这些都是在涅古斯和霍伦见不到的景象。

    裴峋惊叹道:“当真是一个部落和一个部落的风俗不同。”

    乌恩其新换的衣裳,袖子有些过于宽大,“呼呼”往里灌冷风。她正一只手拿着布条往小臂上缠,另一端还咬在嘴里,含混道:“连信的东西都不一样,风俗能一样吗?”

    说话间小臂也缠紧了,嘴里没有东西占着,又清晰地说:“就我知道的,南边信老道和信佛的都能互相掐个半死,和斗鸡似的。”

    裴峋说:“反正现在是道士的天下,那老皇帝对这些神神鬼鬼可谓深信不疑。为了他的什么长生之术,专门弄了个国寺,养了大几百人,一天到晚净练什么仙丹。朱砂吃了一肚子,人倒是越来越糊涂。”

    乌恩其失笑:“这么想延寿千年万年的,倒不如直接投生做只鳖来的容易。”

    裴峋也笑了:“他这一生也算享尽荣华富贵,自然不会嫌命长。只是这么个人,不是英主,又偏偏占了那个位置,便活得越长越成祸害。”

    “那自然。”谈话间,两人已在城里逛了半天,仍然没找着集市在哪,乌恩其没办法,只好去像边上的妇女们问路。

    “这位姐姐,请问你知不知道升月集市该怎么走?我们头一回来二剑,转了几个圈圈都没找见。”乌恩其向着一位抱着孩子、穿碎花袍子的女人问道。

    她个子高,和那女人说话时是伏低了身体的,语气又很是轻柔,与平时的架势仿若两人。

    女人看着面前这位这个大个子的女孩,浅笑着指了路,末了又说:“姑娘,能不能抱一下我的女儿?我看你个子这么高,头发乌黑,想必身子也很康健吧?”

    乌恩其手在衣摆上擦了两把道:“身子确实好着呢,只是我不会抱孩子……”

    “不妨事,”女人眉眼弯弯,“只是想沾沾你的福气,让我女儿将来也能这么高挑康健。”

    乌恩其接过那个孩子,手忙脚乱的,生怕自己弄疼了她。女人和裴峋一左一右地帮她调整了姿势,这才自在一点,好在那孩子没有哭闹。

    告别了女人之后,乌恩其道:“你还带过孩子?”

    裴峋轻声道:“兄长的孩子出生时,我也帮着带过一阵子。”

    乌恩其没去追问,根据她先前的推测,裴峋所言“被抄家后只活了他一个”应该不假,就算除了他还有人逃过一劫,他也失去了大部分亲人。

    她索性换了个话题:“你知道二剑的大集为何要叫‘升月’吗?”

    裴峋很给面子地顺着她的话说:“不知道,还请您讲上一讲。”

    “那是因为这儿永远热闹繁华,夜里的月亮都不会降落在此处,”乌恩其描述道,“只可惜咱们今儿只能下午逛一逛,晚上怕是要回去喝酒。”

    “能见识到,就已经是极好的了。况且按您说的,这儿如此热闹,要找人,咱们将来估计还有机会来这。”裴峋老老实实地说。

    乌恩其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两个人沿着方才那女人所说的路线走了半会,拐过一道弯儿,吆喝声就扑面而来。

    升月集市里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商人牵着骆驼们穿过街巷,驼铃声与吆喝响成一片。一些高鼻深目,金色头发,长相和打都奇奇怪怪的西域人,走过一个个卖面粉卖陶罐的小摊,叽里咕噜,拿听不懂的话评价着。

    年轻的女孩子们抱着大把的麻绳坐在路边叫卖,和鲜花一样娇嫩的容颜吸引了一位路过的小伙子,叫他简直像落枕般扭着头看。

    这儿真如人们所言,永远热闹,仿佛一切的忧愁疾苦都不曾存在过。连草原人避之不及的寒冬都绕开了这儿,只留下了一个永恒梦幻的地方。

    两人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带着向前,只能努力伸着脖子,找有没有卖衣裳的摊子。看见之后还要努力把自己从人群里拔出来,和那摊主简单交谈上几句之后,又复挤回那人聚成的“沙丘”中。

    如此几趟下来,后背都汗津津的,袄子贴在身上,风一吹凉得人直打颤,只好先挪腾到人少些的地方休整一下。

    乌恩其自己挤出去,还要腾一只手把裴峋拽出来。裴峋衣襟都开了,里面还塞着绣了花的帕子。

    “这、这是……”裴峋整理衣服的时候终于察觉到不对,把那帕子小心翼翼抽出来,很无助地看向乌恩其。

    “哪家姑娘看你看得喜欢,送给你的吧。”乌恩其没少见过草原女儿热情的作风,笑眯眯地说。

    这话一说出来,裴峋手中这帕子好像变了块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心一横,便把这东西递给了乌恩其:“这、女孩子家的东西,还是您收着吧。”

    他们两个背后站着几匹骆驼,用绳串成一队,绑在半截木桩子上。每一匹嘴里都嚼着不知什么菜的叶子,颇有几分优游恬淡的气质,也不知道它们的主人在哪里。

    “人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一见,才方知所言不假。”交了帕子,裴峋这才有心情打量这些巨大的驼兽。

    “上去骑着玩玩儿。”乌恩其漫不经心地说。

    “又不是小孩子。”裴峋笑笑。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又来了个圆脸的女孩子,看上去岁数不过十四五。手里拿了两根发簪,笑吟吟地就要往裴峋身上靠:“你生的可真好!”

    裴峋满脸通红,摆着手往后退,最后直接钻到了乌恩其的背后。

    乌恩其看着好笑,拾起来片菜叶子要去喂骆驼,却被裴峋情急之下抓住了衣角。

    她一挑眉头,正对上裴峋委屈兮兮的眼神,便小声道:“抓着我也没用,要拒绝你也得亲自去说,让我帮你算个什么事?”

    裴峋这才回过神,镇定了下来,又成了平日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向前走了两步,对那圆脸姑娘说:“抱……”

    一个“歉”字还没说出口,那圆脸姑娘嘻嘻笑道:“还以为你要一直害羞呢,现在这样没意思,没意思。”

    乌恩其大笑起来:“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来逛?”

    “我不告诉你,”那女孩眨巴了下眼睛又说,“你自己有多老成似的?还管别人叫孩子。”

    “好,”乌恩其笑着说,“那我向你道歉。”

    正和这圆脸的女孩说着话,又有一位女人过来,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你这丫头,一转眼的功夫就疯的没影子了,”那女人先是嗔怪了一句,又对着乌恩其沉稳地说,“这丫头性子太不端重,给您添麻烦了。”

    乌恩其本想说一句不妨事,却在和这女人的眼神对上的一瞬间,无端心头一跳。

    “无事。”她回答。

    她此前从未见过这女人,却从这女人看似平静的眼神中,读出了几分异样的味道。

章节目录

公主请造反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熊猫总裁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熊猫总裁并收藏公主请造反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