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微微颔首权当行礼,领着人走了。乌恩其问裴峋:“刚刚那人,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裴峋蹙眉:“看穿着和气度,应该是什么贵族,人很有架子。”

    “没了?”

    “请您明示。”裴峋偏了下头,满脸疑惑。

    乌恩其叹气道:“没什么,兴许是我看差了。”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乌恩其本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哪有看差一说?不过她没兴趣去探究陌生人,便准备将这女人抛之脑后。

    她也没料到几个时辰之后,就会再次见到那女人。

    此时她和裴峋缓了缓,又上升月集市里转悠。此地人多口杂,陆陆续续还真从生意人们那儿听到了不少关于孟和长老的传言。

    只是乱七八糟的,也不知真假。乌恩其便先把有关的都记下了,预备回去之后再一条条捋上一遍。

    稍晚些时候,两人便回了王宫里。涅古斯的贺寿使初来乍到,这第一顿肯定是要在王宫里接风洗尘的。

    换好了正式的衣裳,走廊上一盏盏灯已经点了起来,宴会的地方和旁的不挨着。只能从室外过去,乌恩其还没靠近正厅,便感受到了能把屋顶掀起来的喧闹。

    一进去,里面的人正喝在兴头上 ,幺三喝四,见乌恩其进来,便有人大着舌头问这是谁,见过乌恩其的说这是涅古斯来贺寿的公主。

    “好呀,公主……呃!来喝,来喝!”人群里站起来个毛发浓密的瘦子来,那胡子多得简直让人分不清脸和脑勺。他端着个嵌了宝石的银酒杯,冲乌恩其远远举起来。

    “老齐!你少在这喝高了发疯!”边上人忙把他摁下去,被叫做老齐的“毛猴”,屁股一挨到椅子上,便又拍着大腿唱起歌来。

    “乌仁唐奈哟,骏马呀。

    远方的山梁呦,开满鲜花……”

    众人高声呼好,屋里的热气暖暖地烘着。乌恩其出于礼节,也饮了几杯酒,暗暗打量着这一屋子的权贵。

    “咱们一帮老爷们,想必公主带着也无聊,不如你们几个把女眷叫来,另陪公主?”方才摁醉鬼的那个人与乌恩其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随后提议道。

    乌恩其默默记下他的面容,心中已然把他提到了需要提防的行列里。

    “滚啊!谁要,呃,见到那个凶狼,呃!”那被叫做老齐的一把挥开旁人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大声叫道。

    “你这家伙!有种就去当着嫂夫人的面说,哈哈哈!”众人纷纷起哄起来。

    又有人吱哇乱叫道:“他们二人也算修成正果了,老齐长得这德行,还款款深深的。”

    旁人立刻开始笑:“察贺尔!你这家伙也懂得甚么叫情深意切吗?前头一个刚死,转头就又娶了个小寡妇!”

    那叫察贺尔的男人沾沾自喜道:“放屁!我怎么就不懂了?她们俩未嫁的时候还是好姐妹呢!”

    乌恩其听得心生厌烦,气燥难平。却因不在自己地盘上,便只能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嘴上说着“不胜酒力”,转身出去了。

    冬日里的夜风能把人吹硬,挨在脸上仿佛在被左右抽耳光。裴峋一出来就直打哆嗦,冻得像只缩脖子的鹌鹑。

    “走,找个背风的地儿。”乌恩其也不好受,当即领着人就要走。可还没到回廊入口,就迎面碰上几个人。

    几个提着灯的侍女,拥簇着一位女人。乌恩其余光一扫,居然看见了下午那位圆脸的女孩,再定睛一看,那女人不就是领走圆脸女孩的那一位吗?

    步伐一顿,也就不好再假装没看见。那女人看着乌恩其打扮,率先开口道:“可是涅古斯的公主殿下?”

    “我是,”乌恩其沉稳道,“又见到您了。”

    那女人似乎不愿多言,指指正厅方向:“我来找当家的。”

    乌恩其点点头,就在二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又开口道:“您认得莫容歌吗?”

    “公主殿下找她做什么?”那女人很是讶异。

    “受王嫂之托,来替她见一见故人。”

    “玉芷还好吗?”女人说,“我就是莫容歌。”

    *

    玉芷王后此前拜托乌恩其的事,她一直放在心上。本想有机会找几个贵夫人询问一下,看看王后昔日的朋友在何处,没想到面前的女人给出了她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的两个朋友……一个性子稳当,最是博学,叫做莫容歌。另一个年岁最小,爱撒娇,爱闹腾,叫做都兰……”王后也细细给她描述了两位朋友的模样,可这二位都五官端正,乌恩其实在没法在脑海里勾勒出具体模样来。

    眼下这女人的确稳重,但早几个时辰的那一眼乌恩其还没有忘却。

    草原三大部落总爱联姻,虽说乌恩其不甚了解如今的王后,但能嫁与喀鲁王做续弦,便说明她出身很高。

    她少年时期的玩伴们,理说也该出自所谓名门。乌恩其却总觉得这位莫容歌和她所见过的所有名门女子都不一样,这人像一把拿软布轻轻裹起来的刀,无论何人,只要靠近便会被刺个血肉模糊。

    她努力压下心中诡异地偏见,露出得体的笑来:“王嫂一切安好,可真是巧,我还恐寻不见人,会让王嫂失望。”

    那女人点点头,又道:“玉芷还好吗?”

    这问题她刚刚才问过,乌恩其颇感莫名其妙,便又回答了一遍:“王嫂一切安好。”

    却不料莫容歌直接扑上来,双手掐住乌恩其的手臂,一张端正的脸狰狞无比:“你给我说实话!”

    莫容歌带的侍女们都吓坏了,裴峋也忙冲上来,想拦住莫容歌,只是他身为男子,也不好直接上手去拉。

    乌恩其微微一笑,猛地一挣,莫容歌被这一下甩地踉跄连退好几步,才被一个率先回过神来的侍女接住。

    “莫容夫人,我好歹也是涅古斯的来使,您这样做,传出去可不好听呀。”

    莫容歌把散乱的鬓发拂回耳后别好,胸膛剧烈起伏:“抱歉,是我失态。”

    这是个疯子。乌恩其想,她从莫容歌的眼睛里看不出理智与清明,只有一片混沌癫狂。

    “夫人,您没事吧?”那日的圆脸女孩扶着莫容歌,声音都在发颤。

    莫容歌摆摆手,语调竭力维持平稳,但仍然在微微发颤:“您请原谅我的冒犯,愿您在二剑一切顺利。”

    说罢,领着侍女们离去了。

    *

    “殿下……”裴峋忧心忡忡道,“她没伤着您吧?”

    乌恩其笑笑:“看着吓人罢了,她手上没什么力气。”

    又说:“只是这疯疯癫癫的样子,着实让人不解。王后给我讲的莫容歌极为稳重,又阅览群书,如今这番行事,也不知道都经历了什么。”

    裴峋叹气道:“世事无常,也不知王后殿下托您找的另一位过得怎么样。”

    谈话间,二人回了落脚的地方,又讲起了孟和。

    这位身怀蚕王、如今下落不明的部落首领,究竟会在哪儿呢?白日里升月集市有不少关于孟和的传闻,有说这人能神行千里,一日就从艾若到扬州城,取了蚕还能再回来;有说这人能口吐兽言,飞禽走兽皆为之拜服;还有说这人受春之女神胡和哈布的保佑,所在之处永无寒冬……

    传得也是神乎其神,无外乎对那桑蚕之术的好奇。

    “有什么发现吗?”乌恩其想到了些什么东西,却也不往外说,反而去问裴峋。

    “孟和长老在这些生意人心目中,还真是受关注……”裴峋轻轻蹙着眉道。

    是的,乌恩其在心里接,这样一个受关注的人,一举一动都会被格外注意才对。

    “您应该已经有想法了吧?”裴峋摸摸鼻子,“我和您想的一样吗?”

    乌恩其道:“我如何知道你在想什么?”

    “您别拿我寻开心了,”裴峋笑道,“咱们这半日逛下来,没听见半分关于失踪的传闻。想必是有人刻意控制了消息的传播……只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提防百姓里的一些大胆人士,怕闹出什么意外来。孟和长老脾气极硬,这才过去几天,怕是还什么都没问出来,要是被捷足先登……”

    裴峋道:“连百姓都防着,别的部落来的人怕是更要被防着吧。”

    乌恩其点点头:“只是越大的计谋就越容易出纰漏,有些人自以为擅长阴谋,一件事七拐八拐交代下去,觉着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实则中间经手人太多,但若有一个不牢靠的,立刻就要满盘皆输。”

    “南边有句话叫‘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裴峋笑道。

    “差不多吧!耐心一点,总能找见破绽的。”乌恩其悠悠道。

    关于孟和,眼下也没用更多线索,还需要费心费力。乌恩其本想着能不能从玉芷王后的两位友人哪儿问到点什么,今日见过莫容歌,便打消这个想法了。

    霍伦部肯定也会来人盯着,且走一步看一步。这事要能成便是坐收渔翁之利,不能成也没什么大不了。喀鲁王没把兵马指挥权给她,她压根不用担什么责任。

    莫容歌见过了,不知道玉芷王后少年时的另一位友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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