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方亮,一行人就预备北上离去,还未走出城楼,便看见那碰到过两次的哑巴孩子在城门前晃荡着,衣裳比上次见到时更破烂了。

    到底是有一面之缘,众人皆心生不忍。这儿只有孟和长老有带大些点儿孩子的经验,虽说她也一生没有过子女,但毕竟年岁摆在这儿,以前姑且算有过帮艾若部其他妇女照看孩子的经历。

    她便拿了些各样吃的,给了那孩子。那孩子却没接,磕磕绊绊地说:“您、您带上我吧,我什、什么活都、都能干的!”

    几人都一愣,那孩子却不知从哪儿生出了勇气,脏脏的小手拽着孟和的衣摆:“阿、阿婆,我有力气的,我会做、做农活,还会、会……”

    孟和转头去看乌恩其,她本就是一位极为爱民的首领,过去在草原的时候,除了一心操持艾若部,她并不关心其他事情。

    可这几日在江南,被雨丝泡得心有些软,再看这么小的孩子,就更加心生怜惜。

    “想我一辈子没有后人,这孩子指不定是个缘分。”孟和说。

    乌恩其道:“您既然这么说了,咱们也不怕多一张吃饭的嘴。”

    孟和又低头对那孩子说:“跟我学本事,你怕吗?要很吃苦。”

    “我不、不怕苦!”乌恩其见那孩子眉目坚定,心生一丝赞许。

    陈雁行道:“带上之后,我学草原话是不是就多了个伴?”

    几人都轻笑起来,把这孩子和所带的行李放在了一块。孟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名字……”

    眼看着日头快要出来了,大家也不再磨叽,先出发再说。

    一路上有了个说话结结巴巴的孩子,也多了些趣味儿。裴峋虽说照顾过家中的侄子女,可那几个小家伙还来不及长大,就随着整个家一起被埋葬了。

    所以他对着小结巴,心头更是酸软,一路上也是多加照顾。

    裴峋本就生的好看,加上他态度温柔,那孩子竟有些手足无措。幸好还有个陈雁行,这姑娘本就性格豪放,时不时就要逗一下那孩子,可总是自己先笑倒。

    行至暂时歇脚的地方,孟和找店小二要了两身给小孩穿的衣裳,又要了热水,上去给那孩子仔仔细细洗了一番。

    乌恩其三人便在一楼的大堂里先简单吃了点东西,等了许久,孟和长老才牵着那改头换面的孩子下了。

    “是个小丫头。”孟和说。

    三人闻言都瞪大了眼睛,乞儿很少有女孩,各种青楼楚馆、其他流浪男子,还有讨不上媳妇的老光棍都盯着呢。

    这孩子怕是因为岁数不大,又身上太脏,故而看不出性别来,才赖活到现在。

    洗干净之后,乌恩其才发现这孩子眼睛明亮,一点也不像痴傻的样子。

    孟和说:“她压根不知道父母何人,打有记忆起就已经在流浪,也没人教她说话,这才结巴。”

    “那您直接教她北语好了,年纪小学的也快,受罪少。”乌恩其道。

    陈雁行眉头一皱:“裴大哥是如何学的北语,又花了多久?”

    “学了两三月吧……”裴峋回忆道,“学了之后也是只会说不会认,又花了好久才能读会写。”

    “天啊!”陈雁行抖了下,又坚定起来道,“学就学!”

    乌恩其在此刻却突然想起了萧王的话来,这些南国的探子都有把柄在当朝手中,故而不怕他们反水。

    她想了想,觉得把柄不过是亲人、爱人和家国情一类,却又为这些东西就能死死拴住一个人而诧异。

    情之一字,她最是不解。唯一能牵动她心弦的只有亲情,其余的在乌恩其心中都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淡漠状态。

    乌恩其并非全然不懂,也会为了故事而动容。可把这一切放到现实,她心中便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又几日过去,众人行到了南国北国的交界处。捡来的孩子没有姓名,一路上陈雁行都在催孟和长老快点取一个出来,但孟和长老心中始终没有下决定,大家只好管先那孩子叫“小丫头”。

    这小姑娘从未离开过南方小城,如今随着大家一路北上,见到了许许多多此前从未见过的景象。

    直到到了界碑前的关城,干燥的风沙呼呼吹来,陈雁行和小姑娘都吃了一嘴土,想骂两句,又怕再吃进去。

    这一片黄土漫天,草和树都是不容易长出来的,哪怕在春夏之时,乍一看也依旧光秃秃的。其实仔细一看,各类灌木和草儿朵儿的也有不少,但因为它们颜色都灰扑扑的,很不起眼,这才让人感觉此地寸草不生。

    陈燕行也没见过如此景象,嘴一张便连着背了好几句雄心壮志的边塞诗歌出来。

    “都来跟我混了,还想着揍我?”乌恩其笑道。

    她们都很年轻,受到最大的痛苦也不是来自对方的国家,如今一团和气地坐在一起,倒也没了那些计较。

    这关城里的年轻人早就都去了南方,生怕哪一天此城被破。

    于是乎,整个城里空空荡荡,只有些老人还留在此处。街巷两旁的店都闭着门户,只剩下风“呼呼”地啸喊着。

    那小姑娘眼见这座鬼城,似乎有些害怕,可人却很是坚强,只顾跟着孟和。

    孟和一路上一直在给小姑娘教草原话,只要陈雁行不在,乌恩其和裴峋便也拿草原话沟通。小姑娘也让大家好好吃了一惊,学得飞快,只有结巴这个问题还没有治好。

    陈雁行学的速度倒是和大家预计的差不多,只能拐上两句最简单的。

    她有些气馁,乌恩其便安慰她:“不要紧,等安顿下来,有的是时间慢慢学,再不济可以让小丫头先给你当翻译。”

    正说着,裴峋也看出了小姑娘有些害怕,又对她一番温声安慰。几人随便找了处地方换好衣冠,陈雁行头一次穿草原的衣服,靠着乌恩其和孟和两人才收拾利索。

    终于到了界碑处时,已经是西风斜阳,色浓于血,界碑上写着“兴阳关”三字,古道空无一人,唯有一块儿残旗迎风招展。

    小姑娘痴痴地看着,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摸那石碑。

    孟和道:“你从江南水乡一路与我们到这儿,今后的人生便也再与前尘无甚瓜葛了。从这界碑再往前一步,就是我北国万里无垠的草原。”

    那小姑娘重重一点头,孟和又道:“我来给你起个名字,可好?”

    看她还愣在那里,乌恩其轻轻推了那小姑娘一下,小姑娘这才回过神来,按照南边的礼数,冲孟和“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那就叫……步阳吧。”

    “步阳,”小姑娘念道,“我是步阳。”

    “对,你是步阳了。”

    兴阳关三字下,步阳最后回望了一眼南方,迈过了这一道将永远刻在心头的碑。

    她们刚才说的许多,用的都是草原语,陈雁行听不懂,只能靠裴峋一句句翻译给她听。

    听罢,她率先开始叫好:“这个名字好,亮堂!”

    乌恩其也笑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快在此处都说了,一入关,可就要注意了。”

    裴峋说:“倒是您,入关之后可就得继续当公主了,只有现在还能撒个欢儿。”

    “你胆肥了?还敢拿我取笑。”乌恩其笑着,做势要去锤他。裴峋拉着马辔头,光顾着笑:“这连躲都无处躲,您要铁了心收拾我,我就只能钻到马肚子下面了。”

    说完大家都是一通笑,陈雁行知道他俩在南国只是假装夫妻,但如下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又感觉脑海里隐隐约约看出了点什么。

    “您好歹也是皇亲国戚,架子呢?”她懒得再想,也去笑乌恩其。

    “你很想看吗?”乌恩其又过来和陈雁行闹。

    陈雁行哪能被她捉住,足尖轻轻一点,便躲去了孟和长老的背后。

    谁料孟和长老把她捉了出来:“去去去,你们小孩子打架狗都嫌弃。”

    乌恩其眼见着陈雁行要反过来捉弄她,便直接策马在黄沙中狂奔出去,一回头,才发现裴峋也紧跟着她。

    她已经知道了裴峋的本名叫柏寻,知道他家中原先官制右散骑常侍,知道他背后只有朝廷,没有旁人。

    这些底细让乌恩其心中轻快许多,连带着看裴峋都比以前更加顺眼许多。

    她暂时没打算把这些事情点明挑破,想着再观望观望。裴峋的家人应该是都已经不在了,他对南国也不像有多么炽烈的感情,再就是……爱人?

    要是裴峋在南国有一个爱人,为了她含辛忍苦也不是全无可能。

    这么想着,乌恩其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可她又觉着裴峋这个样子实在不太像

    “殿下……可是叫我们闹烦了?”她这厢表情刚有变化,裴峋那厢便出声问道。

    “没有,”乌恩其哭笑不得,“你怎么专是这种时候想的最多?”

    不能否认,裴峋的确很会对她察言观色,几次来只要用他,二人都是默契无比。

    乌恩其甩甩头,不再去想,转而开始去惦记鹿角岘,心中竟产生了一种近乎想要回家的感觉。

    自从母亲离开后,她便认定自己再不会有家。但这一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乌恩其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把鹿角岘当做家了。

    她只顾着想,都没发现自己嘴角已经高高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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