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拿鹰的眼睛去俯瞰苍生,掠过渺渺的云海,看在那样一片广阔辽远的大地上,人会有多么的细微。

    强壮不及虎豹,轻灵不及鸾鹤。寿数有尽不若龟鳌,神通无门不似龙凤。可却偏偏能令枯骨为血肉,化叆叇成朗明,在这冥茫无垠的世上创造出一切瑰异奇秀。

    又能使得楼阁倾塌,江河染血,欺良善生出修罗,怀叵测自酿苦果。

    乌恩其一直认为人生来奇妙,一个在襁褓中只会哭嚎的婴儿,可能在几十年后成为牧羊人、铁匠,或者一名士卒。也可能拜相封将,封王成侯,谁又能说得上呢?

    可对于许多女人来说,她们一生下来就被剥夺了这无限可能的机会,终生都被困在一个小小的框子里。

    只能偶尔,很偶尔地抬起头,看向那笼罩在头顶的一片虚无。但却因为在混沌中行走太久,双眼蒙上了阴翳,早已看不清那些流光溢彩之物。

    这是一种最无情的残忍,明明同样为人,却被分隔得宛如两种。她们没有权力去掌握自己的人生,只能日复一日地低头,面朝着永远深厚的土地,用泪催生出新枝来。

    乌恩其一直在想着该如何扭转这一切,她在心中莫名冲动的促使下,说出了“我希望这次,能让女子入朝为官”的话语。

    裴峋和陈雁行闻言皆是一愣,良久,陈雁行才说:“你这三把火,会烧到自己吧……”

    乌恩其说:“我倒是不怕……就怕没能起到什么作用,反而帮了倒忙。”

    “殿下,我懂您想的,”裴峋温声道,“但万事开头难,您刚身登大位,自然急切想要做些什么,才觉得不负肩头的责任。但您要在这位置上可不是一天两天,更应仔细考虑。”

    “是我太着急了,本以为自己不会再狷急,但果然面对这些大变动之时,还是免不了心浮气躁。”乌恩其深呼吸了一下,目光旋即恢复了清明。

    陈雁行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也没察觉出这二人的相处比起之前有什么不同。

    裴峋道:“读书入仕的确是一条能立即改命的道路,但一个读书人的背后是需要倾尽一个家庭的供养才能做到。”

    “是……这的确是‘一步登天’,但正如你所言,能举全家之力供养一个读书人的家庭又有几个呢?”乌恩其点点头。

    “所以,我认为,也许想想法子,让这一切落到地上才行,”裴峋道,“如今大多数百姓的生活还在困苦中挣扎,需要一件能改善生活,又很适合妇女来做的事情……”

    乌恩其接上:“这样才能对她们的地位有所改善。”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又同时点了一下头。

    陈雁行可算能找到插话的机会:“那一开始说的让女子入朝为官……”

    乌恩其道:“当然还是会有,哪怕现在不立刻让之实现,我也会尽全力去做,绝不妥协。”

    继位的典礼终于得到了乌恩其点头,开始逐步走上正轨。

    按以往的规矩来,自然该竭尽全力做到最奢华,这样方能显示出一位君王的风度与威严。

    乌恩其却一直不大理解此举的意义何在,除了劳民伤财之外难道还能有其余作用?

    更何况整个草原前段时间才遭受了雪灾,许多百姓尚在流离失所,连保全性命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喀鲁王之前又嚷嚷着要与南国再度开战,把军队都已经拨了出来。但很显然,如今草原的状态并不适合去打仗。

    大军无仗可打,每一天的吃穿嚼用却是实打实的花了下去。

    而且一仗是非打不可,若要就此将大军先行遣散,等同于点烽火,戏了一趟诸侯,王室必然就会永远失信于百姓。

    喀鲁王人虽然死了,烂摊子却给她留下了一大堆。

    乌恩其发愁地用手指的指节敲了敲脑袋,继位的仪式要一切从简,这点她早就吩咐下去了。

    只是这烂摊子该如何处理,她还需要再斟酌一番。

    正想着,一位侍女进来通报:“陛下,大祭司那边已经将所有先王陛下的遗物都整理了出来,还请您抽时间去过目。”

    这些东西按理来说,直接由专人负责,整理之后充入国库便可。没有非要君王亲自去查看的理由。

    眼下这分明是出现了不得不由她亲自主持的局面,因此才派人来找她。

    乌恩其一猜,便知是自己先前留下的小惊喜被整理出来了。按照那侍女的所言,召了大祭司等人来正殿。

    几位祭司一进来只是沉默,谁都没有轻易开口。乌恩其也显得很有耐心,没有催促,一直安静的等着。

    毕竟她坐着,其他人都得站着。

    “陛下……”大祭司那边早已改口,“臣等在先王的寝宫里,发现了此物。”

    说着,他向乌恩其呈上了一枚小盒。

    乌恩其轻轻将这盒子打开,里面装着的赫然是那断成几截的鹿角挂饰。

    还是她在夺权的那个夜晚,亲自掰断后放进去的。

    “这是……当年父王赐予我们的?”乌恩其故作讶异,皱着眉头道,“我的那枚仍在鹿角岘收着,根本没舍得带。王兄的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

    众人都摇摇头,毕竟此物的赠予者既是人父,又是人君。要按照真正的传统来看,这链子突然断裂绝不是个好预兆。

    但眼下没人敢铁口直断,在他们看来,王位的真正归属还未完全确定下来。乌恩其的继位仪式迟迟没有举行,万一中间再出什么岔子,导致王位又一次更替,而下一位王很有可能就是喀鲁王的儿子。

    因此他们都不愿意把话说死,担心未来还有变数。

    乌恩其也对此心知肚明,并没有去刻意为难这些人。她还没准备在根基不稳的情况下留一个“暴戾”的形象,这对她日后的统治没有好处。

    她想要的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踩住这件事彻底断了其他人打喀鲁王旗号念头的机会。

    这是个隐患,乌恩其知道自己身为女子,必然会有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对于这种人来说,打着喀鲁王的旗号来反对她,就是最名正言顺的选择。

    好在这个机会没让她等,甚至如乌恩其的心愿,赶在仪式之前便到来了。

    现在只要不是彻底闭目塞听的,都知道涅古斯要由乌恩其继承王位。除了涅古斯内部,草原上的其他部落也蠢蠢欲动起来。估计再要不了几日,消息就能传去南国了。

    因此,涅古斯的边境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地受到骚扰,像一种试探。

    乌恩其做的第一件事,是带上格杜,领着陈雁行所带的起义军同喀鲁王集结起来的正规部队见了面。

    起义军早就不是动乱刚开始时的状态了,陈雁行整合了各地的精锐人才,先是组建起了几支小队,再由他们次一集地去管理其他人。

    一切费用皆有乌恩其负责,陈雁行在做到与士兵同吃同住的前提下,也不忘像她挑选出来的“心腹”灌输乌恩其的理念。

    起义军本就是因为喀鲁王的高压政策难以喘息,才心一横做出了这个选择。乍听见乌恩其希望天下百姓都能过上温饱生活的理念很是惊讶,毕竟多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们,上位者是从不把百姓当人看待的。

    一个陈雁行,就已经击碎了大部分人心中固有的印象。这位年轻的女元帅在起义军私下的讨论中,俨然已经变成了战女神速赫的化身。

    陈雁行本人对草原上的传说并不了解,还思考了很久队伍为什么会突然提升了凝聚力。

    而由喀鲁王集结的正规军队现在主要由格杜负责,这位帝师本因为对喀鲁王失望无比,不愿再待在朝堂,故而告老离去。

    他一辈子不知道教过多少王公贵族,这其中令他记忆最深刻的学生里必然会有乌恩其。

    公主们几乎从不会同格杜产生什么交集,在他心中,她们就像羊群一样安静沉默,等到年岁大了之后,就会嫁出去为涅古斯换取一份稳定的盟友关系。

    所以当他总察觉到柱子后有一道隐蔽又炽热的目光时,第一反应是宫中下人的孩子在偷学。

    格杜自己也是贫苦人家所出身,难免新生怜惜,找了个机会,想捉住那孩子,然后私下里去教授他。

    可他没想到被自己抓住的是一个小女孩,尽管衣着简单朴素,但格杜还是确认了她公主的身份。

    想必是个生母不受重视的,格杜推测。他没想更多,准备把这小公主送回去。可没想到她直接跪了下来,求格杜教她。

    格杜本就是惜才之人,于是便小小地测试了她一番,却惊讶地发现她学得比那些皇子王孙更认真扎实。

    他看见了那小公主眼底的火焰,收下了她。在私下一点一点把自己的功夫教给了她。格杜带了一辈子学生,却很少有找到传人的感觉,却在乌恩其的身上有了这种预感。

    “树把它的一切传给新枝,但从不要求回报。”

    格杜这句话,正是促使着乌恩其在鹿角岘广教学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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