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心
谢羡拿到了信，离开了王府后又忙碌了一天后，天色全黑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现在的住处是琢州的官员给他找的院子。整个偌大的院子，只他一个人住。
那日得知他要借宿，官员安排了这个院子以后，又亲自带人送来好些东西，做足殷勤之态。
这是权势的力量。
谢羡无可无不可，官员执意相送，拒绝不掉就让他们随意堆在一旁。
他只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
官员要多派些仆从过来伺候，都被谢羡拒绝了。
空空荡荡的院子里，每天只他一个在这里独来独往。
偌大的院子寂静冷清。
漆黑的夜幕下，风声呜呜拉拉地吹过，在空旷的院子里拉出长长的回声。
谢羡踏入屋子。
他的目力极好，借着微弱的月光就能把屋里看得纤毫毕现。
他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也不可能有心情收拾房间。
所以住进来这么多天了，都是夜半回屋，和衣而眠。从来没有点过烛火。
这一晚，他走到院子中被无视了很久的堆在地上的物品当中，借着月光翻找起来。
官员准备的东西很齐全。他很轻易地就找到了烛火。
点亮烛火，火光摇曳着在院子的围墙上投出一个修长孤单的影子。
随着谢羡进屋的步伐，影子映射在了屋里形状各异的桌椅案几上，变得扭曲畸形，张牙舞爪般地狰狞。
谢羡洗净了双手，在门口呆坐了一会儿。
才轻轻的把信捧出来，极为珍惜的轻轻摩挲着信的封面。
信虽然是要寄给他看的，封面上写的却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写的郡主的封号，安宁亲启。
想来是要安宁郡主转寄的时候再另套信封，另写署名的。
可是无论写的是什么，只要是她的字，在谢羡眼里都可爱的要命。
他反复地摩挲着封面上的“安宁亲启”几个字，一时舍不得拆开。
他们都说，是他杀了她。
他怎会杀她。
他哪里舍得碰破她半点油皮。
就是手上破了个小口子，她也能举着手来和他讨价还价地说今天少练几幅字帖。
他那回不是只能依她。
他柔柔的凝视着手心里的信封，风中时高时低的烛火在他的眼中明明灭灭着，似乎把他的眼睛也映成烛光的红色。
他轻轻地把信封拆开，把里面的信纸拿出来。
信很短。
只有一张纸，寥寥几行。
她给她写信是有正事说的。
大半张纸都在说他留给他的亲卫的事，说她无意间看到石瞫身上贴身带了姑娘家的玩偶。
说她开始留意石瞫，发现他出入京城的永正当铺。
交代完正事。
信只剩下寥寥几行。
只有这几行是她要对他说的话。
她问他在远方忙得怎么样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又和他分享自己新尝到的点心，是他喜欢的味道。
说等他回京，就带他去吃。
只有这么几句话，就像是在任何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的几句闲聊。
可是，这成为她留给他的最后几句话。
谢羡把这封短短的信反反复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短短几行字的内容早已熟记于心。
眼睛却还一遍一遍地扫视过她写下的每一撇每一捺，每一个顿笔转折。
仿佛能透过一笔一画看见刻在心尖上的姑娘。
阿瑶。
他的阿瑶啊。
在他没有看到的时候，在他的院中，被他的手下杀害了。
谢羡深深地埋下头，闭上眼睛。
左手紧握，指甲早已把掌心纂得鲜血淋漓。
右手却不敢使劲攥拳，只把手中的信死死地压在心口，紧紧贴着沉重跳动着的心脏。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前后摇动。
早已经摧心剖肝地痛到死去又活来过。
在他赶回京城，看到榻上惨烈的血迹的时候。
这些时日，不知是怎么煎心熬肺地硬挺过来的。
泪早已在之前流干。
此时干涩的一双眼睁得大大的，什么都流不出。
这些时日，他一心扑在查找线索上，一心只想着为阿瑶报仇。竟然也熬了下来。
哀恸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下来。
唯一的异常就像是失声一般，只是无法再叫出她的名字。
可能是因为那一日，撕扯着心肺呼喊了太多次那个名字，他再也无法开口叫出那两个字。
可今日看到她留给他的信，才知道这样强撑着粉饰太平的平静是多么的自欺欺人。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谢羡用力的咽了咽，却还是没有压下去。他猛地偏头，“哇”地一声呕出一大滩鲜血。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恍惚中好像看到阿瑶一袭红衫，几步远的地方冲他开心地笑着。
他咬牙压下所有思绪。
不能再想。
不能再想。
否则他恐怕要撑不下去。
可是现在还不行。
他还没有为阿瑶报仇。
明日还要继续搜查线索，他没有太多时间。
他强压下一切，珍惜地把信收好，妥帖地放在胸口，像一个吝啬的守财奴守住唯一的财产。
然后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自己。
这个院子长期没有人住，屋中的床就只是一个单薄木板，之前官员带人搬来的软垫绸被之类的用品，都还被堆放在院中。
谢羡和往常一样，在硬板床上和衣而眠。
谢羡很多天没有做过梦。
这一晚却做了第一场梦。
梦里风和日丽，阳光明媚。
他和阿瑶在京中住惯了的院子里。
阿瑶脸上扬着比阳光还明媚的笑容，俏生生立在自己面前。
她穿着一身红色长裙，正笑着叫他，跟他说：“谢羡谢羡，我给你寄了一封信，记得去取哦。”
谢羡点头应是。
阿瑶像没有看见他的回应，微微皱起眉，问他，“羡羡最近很忙吗？都顾不上给我回信。顾不上理我的话，我先走了啊？”
谢羡忙不迭留她。
然而张口竟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想要迈步过去，或是抬起手臂，可是身上却像是被什么绑住了，无论怎么使劲都无法挣脱。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能看似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
阿瑶什么回应也没有得到，也不生气，只是点头道，“那羡羡慢慢忙。等你不忙的时候，我再来找你说话。”
谢羡大急，不知为什么，心中忽然升腾起了极致的恐惧。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挣脱束缚着他全身的力量。
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阿瑶走远。
她一步步走远，走出了院子，却停住了脚步。
这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也能动了。
他忙不迭跑过去，想要和她说，他不忙的。
在他这里，没有什么比她重要的。
她想和他说话，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都在，不用等，不要等。
可是他跑到了阿瑶面前，猛然停住。
他才发现，阿瑶穿的哪是什么红色长裙。
那大团大团的红色分明是鲜血洇开的。阿瑶身上不知道是哪里在流血，但大片大片的鲜血已经洇湿了纯白的衣裙，把她的裙子染成一片猩红色。
这么多的血。
人流了这么的血，还能活得成吗？
像是一桶冰水从天灵盖上兜头浇下。
谢羡面色愀然大变。
脑中空白了一瞬，接着仿佛有千百跟钢针在扎，又有千百只虫子在噬咬。
他颤抖着伸手，想要触碰面前的背影。
在指尖接触到她薄薄的脊背的一瞬间，“砰”地一声，眼前的阿瑶忽然四散，浑身化作光点想一簇烟花般散开，炸出一蓬模糊的血肉。血肉像下雨一般，淅淅沥沥地落了一地。
这些血肉渐渐都落到地上，竟然像有生命的蛆虫，慢慢扭动蠕动着互相凑在一起，勉强拼凑出八个大字：
——死不瞑目，为我报仇。
谢羡猛地睁开双眼。
他双颊筋肉紧绷似铁，脸上青筋根根凸起，一张脸近乎恐怖的狰狞。
脸上身上冷汗涔涔，整个身子都在打着摆。
他直直地盯着眼前，像是失了魂。
是了，是这八个字。
是阿瑶拼着最后的力气，用自己的血写就的话。
她写在榻上，留给他最后的话。
他是要为她报仇的。
过了好久，他才能够慢慢放松了紧绷地像是随时要碎裂成一段段的身体。
一整夜，他没有再试图入睡。
一动不动保持着这个姿势，他像一具尸体一样直挺挺地躺到天亮。
他现在的住处是琢州的官员给他找的院子。整个偌大的院子，只他一个人住。
那日得知他要借宿，官员安排了这个院子以后，又亲自带人送来好些东西，做足殷勤之态。
这是权势的力量。
谢羡无可无不可，官员执意相送，拒绝不掉就让他们随意堆在一旁。
他只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
官员要多派些仆从过来伺候，都被谢羡拒绝了。
空空荡荡的院子里，每天只他一个在这里独来独往。
偌大的院子寂静冷清。
漆黑的夜幕下，风声呜呜拉拉地吹过，在空旷的院子里拉出长长的回声。
谢羡踏入屋子。
他的目力极好，借着微弱的月光就能把屋里看得纤毫毕现。
他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也不可能有心情收拾房间。
所以住进来这么多天了，都是夜半回屋，和衣而眠。从来没有点过烛火。
这一晚，他走到院子中被无视了很久的堆在地上的物品当中，借着月光翻找起来。
官员准备的东西很齐全。他很轻易地就找到了烛火。
点亮烛火，火光摇曳着在院子的围墙上投出一个修长孤单的影子。
随着谢羡进屋的步伐，影子映射在了屋里形状各异的桌椅案几上，变得扭曲畸形，张牙舞爪般地狰狞。
谢羡洗净了双手，在门口呆坐了一会儿。
才轻轻的把信捧出来，极为珍惜的轻轻摩挲着信的封面。
信虽然是要寄给他看的，封面上写的却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写的郡主的封号，安宁亲启。
想来是要安宁郡主转寄的时候再另套信封，另写署名的。
可是无论写的是什么，只要是她的字，在谢羡眼里都可爱的要命。
他反复地摩挲着封面上的“安宁亲启”几个字，一时舍不得拆开。
他们都说，是他杀了她。
他怎会杀她。
他哪里舍得碰破她半点油皮。
就是手上破了个小口子，她也能举着手来和他讨价还价地说今天少练几幅字帖。
他那回不是只能依她。
他柔柔的凝视着手心里的信封，风中时高时低的烛火在他的眼中明明灭灭着，似乎把他的眼睛也映成烛光的红色。
他轻轻地把信封拆开，把里面的信纸拿出来。
信很短。
只有一张纸，寥寥几行。
她给她写信是有正事说的。
大半张纸都在说他留给他的亲卫的事，说她无意间看到石瞫身上贴身带了姑娘家的玩偶。
说她开始留意石瞫，发现他出入京城的永正当铺。
交代完正事。
信只剩下寥寥几行。
只有这几行是她要对他说的话。
她问他在远方忙得怎么样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又和他分享自己新尝到的点心，是他喜欢的味道。
说等他回京，就带他去吃。
只有这么几句话，就像是在任何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的几句闲聊。
可是，这成为她留给他的最后几句话。
谢羡把这封短短的信反反复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短短几行字的内容早已熟记于心。
眼睛却还一遍一遍地扫视过她写下的每一撇每一捺，每一个顿笔转折。
仿佛能透过一笔一画看见刻在心尖上的姑娘。
阿瑶。
他的阿瑶啊。
在他没有看到的时候，在他的院中，被他的手下杀害了。
谢羡深深地埋下头，闭上眼睛。
左手紧握，指甲早已把掌心纂得鲜血淋漓。
右手却不敢使劲攥拳，只把手中的信死死地压在心口，紧紧贴着沉重跳动着的心脏。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前后摇动。
早已经摧心剖肝地痛到死去又活来过。
在他赶回京城，看到榻上惨烈的血迹的时候。
这些时日，不知是怎么煎心熬肺地硬挺过来的。
泪早已在之前流干。
此时干涩的一双眼睁得大大的，什么都流不出。
这些时日，他一心扑在查找线索上，一心只想着为阿瑶报仇。竟然也熬了下来。
哀恸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下来。
唯一的异常就像是失声一般，只是无法再叫出她的名字。
可能是因为那一日，撕扯着心肺呼喊了太多次那个名字，他再也无法开口叫出那两个字。
可今日看到她留给他的信，才知道这样强撑着粉饰太平的平静是多么的自欺欺人。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谢羡用力的咽了咽，却还是没有压下去。他猛地偏头，“哇”地一声呕出一大滩鲜血。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恍惚中好像看到阿瑶一袭红衫，几步远的地方冲他开心地笑着。
他咬牙压下所有思绪。
不能再想。
不能再想。
否则他恐怕要撑不下去。
可是现在还不行。
他还没有为阿瑶报仇。
明日还要继续搜查线索，他没有太多时间。
他强压下一切，珍惜地把信收好，妥帖地放在胸口，像一个吝啬的守财奴守住唯一的财产。
然后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自己。
这个院子长期没有人住，屋中的床就只是一个单薄木板，之前官员带人搬来的软垫绸被之类的用品，都还被堆放在院中。
谢羡和往常一样，在硬板床上和衣而眠。
谢羡很多天没有做过梦。
这一晚却做了第一场梦。
梦里风和日丽，阳光明媚。
他和阿瑶在京中住惯了的院子里。
阿瑶脸上扬着比阳光还明媚的笑容，俏生生立在自己面前。
她穿着一身红色长裙，正笑着叫他，跟他说：“谢羡谢羡，我给你寄了一封信，记得去取哦。”
谢羡点头应是。
阿瑶像没有看见他的回应，微微皱起眉，问他，“羡羡最近很忙吗？都顾不上给我回信。顾不上理我的话，我先走了啊？”
谢羡忙不迭留她。
然而张口竟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想要迈步过去，或是抬起手臂，可是身上却像是被什么绑住了，无论怎么使劲都无法挣脱。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能看似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
阿瑶什么回应也没有得到，也不生气，只是点头道，“那羡羡慢慢忙。等你不忙的时候，我再来找你说话。”
谢羡大急，不知为什么，心中忽然升腾起了极致的恐惧。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挣脱束缚着他全身的力量。
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阿瑶走远。
她一步步走远，走出了院子，却停住了脚步。
这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也能动了。
他忙不迭跑过去，想要和她说，他不忙的。
在他这里，没有什么比她重要的。
她想和他说话，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都在，不用等，不要等。
可是他跑到了阿瑶面前，猛然停住。
他才发现，阿瑶穿的哪是什么红色长裙。
那大团大团的红色分明是鲜血洇开的。阿瑶身上不知道是哪里在流血，但大片大片的鲜血已经洇湿了纯白的衣裙，把她的裙子染成一片猩红色。
这么多的血。
人流了这么的血，还能活得成吗？
像是一桶冰水从天灵盖上兜头浇下。
谢羡面色愀然大变。
脑中空白了一瞬，接着仿佛有千百跟钢针在扎，又有千百只虫子在噬咬。
他颤抖着伸手，想要触碰面前的背影。
在指尖接触到她薄薄的脊背的一瞬间，“砰”地一声，眼前的阿瑶忽然四散，浑身化作光点想一簇烟花般散开，炸出一蓬模糊的血肉。血肉像下雨一般，淅淅沥沥地落了一地。
这些血肉渐渐都落到地上，竟然像有生命的蛆虫，慢慢扭动蠕动着互相凑在一起，勉强拼凑出八个大字：
——死不瞑目，为我报仇。
谢羡猛地睁开双眼。
他双颊筋肉紧绷似铁，脸上青筋根根凸起，一张脸近乎恐怖的狰狞。
脸上身上冷汗涔涔，整个身子都在打着摆。
他直直地盯着眼前，像是失了魂。
是了，是这八个字。
是阿瑶拼着最后的力气，用自己的血写就的话。
她写在榻上，留给他最后的话。
他是要为她报仇的。
过了好久，他才能够慢慢放松了紧绷地像是随时要碎裂成一段段的身体。
一整夜，他没有再试图入睡。
一动不动保持着这个姿势，他像一具尸体一样直挺挺地躺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