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殷慕白居高临下地看着刺客，他看到了刺客眼睛里的血，看到了刺客满脸的青肿淤血，看到了刺客呼哧呼哧起伏的胸膛，但是，他唯独没有看到刺客嘴巴里的针。
他只看到了一个伤得快要死掉的人。
这个人想要杀他，为了那可笑的家国情怀。
乱世之中，狂人辈出。
不奇怪。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别担心，虽然你伤得很重，但我会派最好的医生尽最大的力气来医治你，”殷慕白说，“虽然你杀我在先，我却不能见死不救，你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你说，是不是？”
刺客做了个口型，依稀是个“滚”字。
殷慕白怜悯地看着他。
他往前走了几步，离刺客又近了几分，温柔地看着他，说：“你说什么？太轻了，我没听到。”
刺客又张了张嘴，吐出几丝气音。
他俯下身，说：“你说不出话了吗？怎么会这样。”
刺客张大了嘴巴。
血沫不断咕涌出来，打湿了苍白的脖颈。
他死死盯着殷慕白。
眼神冰冷得像一块铁。
殷慕白蹲下了身。
然后，他抬手，五指张开，接住了一片淡绿色的落叶。
叶子晃晃悠悠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像平静的水面接住了一只船。
船不动。
叶子不动。
风不动。
人却动了。
韩弄玉动了。
她朝殷慕白冲了过去。
几步的距离，一下子消失不见，瞬间，她已冲到殷慕白的面前，刹那，她已撞倒殷慕白，霎时，刺客吐出了细针！
飞针传信！
韩弄玉背后一麻。
这种感觉，就好像背部被一座泰山那么沉的石头给砸到，然后全身血液流失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了。
她的背不像她的背，像别人的背。
她的身体不像她的身体，像别人的身体。
她扑在了殷慕白的怀里。
殷慕白一手抱着她，一手捏着那根针的尾部，目光幽晦难言。
针尖没入了韩弄玉的身体。
昏迷过去前，韩弄玉想，这样可以吗？
这样，能否取得他的信任？
抑或……适得其反？
*
噼里啪啦。
韩弄玉在疼痛中醒来，甫一睁眼，就看到了一个涂满粉白鸡蛋一样的脸。
脸上凹着两个昏黄的小眼睛，小眼睛盯着她瞧。
是常彦沉。
殷慕白的亲信太监。
常彦沉说：“醒了？我还以为我得多打你几下你才会醒。”
韩弄玉捂着脸说：“你凭什么打我？”
常彦沉笑了：“凭你是刺客。”
韩弄玉瞪大了眼睛。
她像看到鬼一样看常彦沉。
此时的常彦沉，却比鬼还要可怕，他扯住她的头发，像拖麻袋一样把她往地上拖，韩弄玉本能挣扎，常彦沉说：“你是不是又想挨打了？”
此时，韩弄玉想的却是：要杀了他吗？
要杀了他吗？
现在？
杀了他，然后逃跑？
如果她的身份暴露已是事实，这是最后的时机，也是最好的时机！
她想出手。
她将出手。
但她终究是没有出手。
因为她听到常彦沉说了一句话。
常彦沉说：“唉，那个恶徒，已经把什么都招了，难为你们布下了如此陷阱，好险，好险。”
韩弄玉说：“我们。”
常彦沉点头：“是啊，你们可真坏呢。”
两人一下子陷入沉默之中。
韩弄玉心说，很好。
*
“你招了，我让你痛痛快快的死，你不招，我让你慢慢的死，招，还是不招，就看你自己了。”
一进门，韩弄玉就看到了地上的血人。
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是刺客。
她别开眼，说：“督公要奴婢招什么？”
殷慕白说：“招你杀人的恶行。”
韩弄玉说：“杀谁？”
殷慕白说：“杀我。”
韩弄玉大吃一惊，退后一步，说：“我杀督公？这种事梦里才会出现吧？”
殷慕白说：“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也很简单啊。”
韩弄玉惶恐地说：“我若是想杀督公，又为何要……”
殷慕白说：“正因为你想杀我，才知道他想杀我，我说得对不对？”
对。
对极了。
韩弄玉惨然发笑：“因为我救了督公，所以我想杀督公，督公，您究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殷慕白叹息：“说起来，这都要怪你们六大派的人啊。”
“有些人表面上想杀我，实际上却想救我，有些人表面上是想救我，实际上却是想找到更好的时机来杀我。福祸相依，生死无常，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南方人惯爱使阴谋诡计，我又怎么会如此……如此……”
韩弄玉没有说话。
她正在思考。
她得出了几个结论。
第一，殷慕白并不确定她是不是刺客。
第二，殷慕白并不想杀她。
第三，殷慕白只是担忧她是刺客，并且这种担忧，还是建立在“不想杀她”的基础上的。
否则的话，他压根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既然给了这个机会，说明他对她的“生欲”大于“死欲”。
他希望她说话。
说出能证明她清白的话。
说出他真正想听的话。
可韩弄玉还是没有说话。
有时候，沉默远比话语更沉重，过多的话语能使人变得轻飘飘，过多的沉默却能让人喘不过气来。
韩弄玉伸手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
殷慕白冷冷地看着她。
韩弄玉把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心口，缓缓说：“既然督公不相信我的心，那我就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督公看看吧。”
说完，一扬手，簪子刺向胸口。
这一击又快又狠，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
簪子即将染血。
美人即将陨落。
韩弄玉存了死志，绝不留手，她杀自己，倒比杀殷慕白要痛快得多。
最后一刻，殷慕白终于有了动作。
他随意无比、漫不经心地扔出了一只笔，一只又细又长，笔尖枯干的毛笔。
毛笔飞来，打在了韩弄玉的手腕处。
手腕顿生一片青肿。
疼！
与疼痛一起到来的，是簪子掉在地上所发出的清脆响声。
韩弄玉两手空空，嘴唇颤抖，眼睛已经红了，她颤声道：“督公……你……您……”
殷慕白说：“我让你死了吗？”
韩弄玉悲凉地笑了：“督公既然不想我死，又为何认为我是刺客？督公既然认为我是刺客，又为何不想我死？督公的心，我实在是看不懂、猜不透！”
殷慕白沉默了。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死盯着韩弄玉，像是要用目光把她的躯壳剖开，看看藏在里面的灵魂是什么模样。
只是人的目光终究不是利刃，血肉之躯虽然脆弱，却也不会败倒在这样的攻势下。
良久，他说：“你若不是刺客的同党，怎么会知道他要发射暗器？”
韩弄玉一惊。
这是一个致命的漏洞。
这个漏洞产生于她的计划。
她想取得殷慕白的信任，就必须要救下殷慕白，她想要救下殷慕白，就必须替殷慕白挡下那一针，可是，可是……
可是她如何解释得了自己对时机的精准把握？
又如何解释得了她对刺客最后刺杀行为的知晓？
冷汗自额角流出。
直到这时，韩弄玉才发觉，眼前的这个不是男人的男人，生了一副公子哥的好样貌，看起来华贵文静，心思却是缜密细致得可怕。
可是即使是这样，她也依旧没死。
因为他不想杀她。
因为他仍在怀疑，因为他只是怀疑。
因为他……心有不忍？
“我之所以会知道刺客将发射暗器，是因为督公提前将这事实告知给了我。”
殷慕白说：“哦？”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如果一个人的唇在笑，他的眼睛不会像殷慕白一样冰冷漠然，如果一个人的眼睛像殷慕白一样冰冷漠然，他的唇便不会笑。
可是殷慕白的眼睛是冰冷漠然的，他的唇却也在笑。
这看起来分外得不协调。
虽然不协调，却也是漂亮的，漂亮得像一块刻了金纹的美玉，华美，剔透，尊贵。
韩弄玉深吸了一口气，说：“那时，我看到督公接住了一片叶子。”
“叶子？”
“叶子。”
简短的问答过后，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比一个人的沉默更沉重的，是两个人的沉默，当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的时候，沉默，就拥有了压死人的重量。
然而，话已说到这，再多说，也是不必了。
殷慕白知道叶子意味着什么。
他第一次出手的时候，武器，就是一片叶子，娇嫩可怜又脆弱的叶子，在他的手里，却变成了杀人的利器。
他最后一次即将出手时，随手接住了一片落叶。
接近他的人，会变成杀人的人，被他接近的物，会变成杀人的物，难道他果真如此邪恶，会影响每一个与他有关的人与事？
殷慕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只是觉得有些轻松。
他有了相信她的理由，心，顿时变得轻松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只看到了一个伤得快要死掉的人。
这个人想要杀他，为了那可笑的家国情怀。
乱世之中，狂人辈出。
不奇怪。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别担心，虽然你伤得很重，但我会派最好的医生尽最大的力气来医治你，”殷慕白说，“虽然你杀我在先，我却不能见死不救，你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你说，是不是？”
刺客做了个口型，依稀是个“滚”字。
殷慕白怜悯地看着他。
他往前走了几步，离刺客又近了几分，温柔地看着他，说：“你说什么？太轻了，我没听到。”
刺客又张了张嘴，吐出几丝气音。
他俯下身，说：“你说不出话了吗？怎么会这样。”
刺客张大了嘴巴。
血沫不断咕涌出来，打湿了苍白的脖颈。
他死死盯着殷慕白。
眼神冰冷得像一块铁。
殷慕白蹲下了身。
然后，他抬手，五指张开，接住了一片淡绿色的落叶。
叶子晃晃悠悠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像平静的水面接住了一只船。
船不动。
叶子不动。
风不动。
人却动了。
韩弄玉动了。
她朝殷慕白冲了过去。
几步的距离，一下子消失不见，瞬间，她已冲到殷慕白的面前，刹那，她已撞倒殷慕白，霎时，刺客吐出了细针！
飞针传信！
韩弄玉背后一麻。
这种感觉，就好像背部被一座泰山那么沉的石头给砸到，然后全身血液流失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了。
她的背不像她的背，像别人的背。
她的身体不像她的身体，像别人的身体。
她扑在了殷慕白的怀里。
殷慕白一手抱着她，一手捏着那根针的尾部，目光幽晦难言。
针尖没入了韩弄玉的身体。
昏迷过去前，韩弄玉想，这样可以吗？
这样，能否取得他的信任？
抑或……适得其反？
*
噼里啪啦。
韩弄玉在疼痛中醒来，甫一睁眼，就看到了一个涂满粉白鸡蛋一样的脸。
脸上凹着两个昏黄的小眼睛，小眼睛盯着她瞧。
是常彦沉。
殷慕白的亲信太监。
常彦沉说：“醒了？我还以为我得多打你几下你才会醒。”
韩弄玉捂着脸说：“你凭什么打我？”
常彦沉笑了：“凭你是刺客。”
韩弄玉瞪大了眼睛。
她像看到鬼一样看常彦沉。
此时的常彦沉，却比鬼还要可怕，他扯住她的头发，像拖麻袋一样把她往地上拖，韩弄玉本能挣扎，常彦沉说：“你是不是又想挨打了？”
此时，韩弄玉想的却是：要杀了他吗？
要杀了他吗？
现在？
杀了他，然后逃跑？
如果她的身份暴露已是事实，这是最后的时机，也是最好的时机！
她想出手。
她将出手。
但她终究是没有出手。
因为她听到常彦沉说了一句话。
常彦沉说：“唉，那个恶徒，已经把什么都招了，难为你们布下了如此陷阱，好险，好险。”
韩弄玉说：“我们。”
常彦沉点头：“是啊，你们可真坏呢。”
两人一下子陷入沉默之中。
韩弄玉心说，很好。
*
“你招了，我让你痛痛快快的死，你不招，我让你慢慢的死，招，还是不招，就看你自己了。”
一进门，韩弄玉就看到了地上的血人。
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是刺客。
她别开眼，说：“督公要奴婢招什么？”
殷慕白说：“招你杀人的恶行。”
韩弄玉说：“杀谁？”
殷慕白说：“杀我。”
韩弄玉大吃一惊，退后一步，说：“我杀督公？这种事梦里才会出现吧？”
殷慕白说：“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也很简单啊。”
韩弄玉惶恐地说：“我若是想杀督公，又为何要……”
殷慕白说：“正因为你想杀我，才知道他想杀我，我说得对不对？”
对。
对极了。
韩弄玉惨然发笑：“因为我救了督公，所以我想杀督公，督公，您究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殷慕白叹息：“说起来，这都要怪你们六大派的人啊。”
“有些人表面上想杀我，实际上却想救我，有些人表面上是想救我，实际上却是想找到更好的时机来杀我。福祸相依，生死无常，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南方人惯爱使阴谋诡计，我又怎么会如此……如此……”
韩弄玉没有说话。
她正在思考。
她得出了几个结论。
第一，殷慕白并不确定她是不是刺客。
第二，殷慕白并不想杀她。
第三，殷慕白只是担忧她是刺客，并且这种担忧，还是建立在“不想杀她”的基础上的。
否则的话，他压根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既然给了这个机会，说明他对她的“生欲”大于“死欲”。
他希望她说话。
说出能证明她清白的话。
说出他真正想听的话。
可韩弄玉还是没有说话。
有时候，沉默远比话语更沉重，过多的话语能使人变得轻飘飘，过多的沉默却能让人喘不过气来。
韩弄玉伸手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
殷慕白冷冷地看着她。
韩弄玉把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心口，缓缓说：“既然督公不相信我的心，那我就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督公看看吧。”
说完，一扬手，簪子刺向胸口。
这一击又快又狠，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
簪子即将染血。
美人即将陨落。
韩弄玉存了死志，绝不留手，她杀自己，倒比杀殷慕白要痛快得多。
最后一刻，殷慕白终于有了动作。
他随意无比、漫不经心地扔出了一只笔，一只又细又长，笔尖枯干的毛笔。
毛笔飞来，打在了韩弄玉的手腕处。
手腕顿生一片青肿。
疼！
与疼痛一起到来的，是簪子掉在地上所发出的清脆响声。
韩弄玉两手空空，嘴唇颤抖，眼睛已经红了，她颤声道：“督公……你……您……”
殷慕白说：“我让你死了吗？”
韩弄玉悲凉地笑了：“督公既然不想我死，又为何认为我是刺客？督公既然认为我是刺客，又为何不想我死？督公的心，我实在是看不懂、猜不透！”
殷慕白沉默了。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死盯着韩弄玉，像是要用目光把她的躯壳剖开，看看藏在里面的灵魂是什么模样。
只是人的目光终究不是利刃，血肉之躯虽然脆弱，却也不会败倒在这样的攻势下。
良久，他说：“你若不是刺客的同党，怎么会知道他要发射暗器？”
韩弄玉一惊。
这是一个致命的漏洞。
这个漏洞产生于她的计划。
她想取得殷慕白的信任，就必须要救下殷慕白，她想要救下殷慕白，就必须替殷慕白挡下那一针，可是，可是……
可是她如何解释得了自己对时机的精准把握？
又如何解释得了她对刺客最后刺杀行为的知晓？
冷汗自额角流出。
直到这时，韩弄玉才发觉，眼前的这个不是男人的男人，生了一副公子哥的好样貌，看起来华贵文静，心思却是缜密细致得可怕。
可是即使是这样，她也依旧没死。
因为他不想杀她。
因为他仍在怀疑，因为他只是怀疑。
因为他……心有不忍？
“我之所以会知道刺客将发射暗器，是因为督公提前将这事实告知给了我。”
殷慕白说：“哦？”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如果一个人的唇在笑，他的眼睛不会像殷慕白一样冰冷漠然，如果一个人的眼睛像殷慕白一样冰冷漠然，他的唇便不会笑。
可是殷慕白的眼睛是冰冷漠然的，他的唇却也在笑。
这看起来分外得不协调。
虽然不协调，却也是漂亮的，漂亮得像一块刻了金纹的美玉，华美，剔透，尊贵。
韩弄玉深吸了一口气，说：“那时，我看到督公接住了一片叶子。”
“叶子？”
“叶子。”
简短的问答过后，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比一个人的沉默更沉重的，是两个人的沉默，当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的时候，沉默，就拥有了压死人的重量。
然而，话已说到这，再多说，也是不必了。
殷慕白知道叶子意味着什么。
他第一次出手的时候，武器，就是一片叶子，娇嫩可怜又脆弱的叶子，在他的手里，却变成了杀人的利器。
他最后一次即将出手时，随手接住了一片落叶。
接近他的人，会变成杀人的人，被他接近的物，会变成杀人的物，难道他果真如此邪恶，会影响每一个与他有关的人与事？
殷慕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只是觉得有些轻松。
他有了相信她的理由，心，顿时变得轻松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