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一切皆是如此平静。

    杀戮,血腥,仇恨,愤怒……一切似乎皆在这诡异的平静中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剩下,空气也凝固起来,像坚冰。

    坚冰包裹着这三人。

    藏在袖子里的匕首露出了小小的尖端,尖端闪着白光,如孩子的乳牙,迫不及待地要扑在人的□□上,狠狠咬上一口。

    用鲜血与骨肉来缓解饥饿感。

    就这关键时刻,韩弄玉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受。

    她突然觉得身体很轻,就像是全身的肉忽地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副枯干的骨头架子一样。

    轻得她站立不住。

    轻得她就要飘起来。

    她也的确飘起来了。

    嘭——

    等韩弄玉反应过来时,飘在空中的她,已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四肢疼得发抖,五脏六腑像是要移了位置,膝盖火辣辣的疼,这一摔,竟像是被一百个壮汉给打了一百重拳。

    打她的人是殷慕白。

    他只打了一掌。

    轻飘飘的一掌。

    也是快得看不到出招的一掌。

    刹那间,韩弄玉脑中警铃大作,一会是“他发现我了!他发现我了!”,一会是“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一会是“我会怎么死?”,她混乱了几个呼吸后,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死。

    她还活着。

    此时,本该取下她性命的那个人,转过头,对她说:“退下。”

    退下。

    如果一个人要杀一个人,如果一个人对一个人怀着杀意,他会对那个人说出“退下”这两个字吗?

    不管怎么说,“退下”这两个字,实在是不适合她与他之间的实际关系。

    杀人与被杀的关系。

    尽管头脑混乱,浑身酸疼,韩弄玉还是发现了这一事实。

    那一瞬间,她竟欢喜了起来。

    这种欢喜,是劫后余生的欢喜,是性命得以保全的欢喜,比起“大仇得报”的欢喜,总是少了那么一点体面,缺了那么一些傲气。

    这种欢喜,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一个刺客的身上。

    可她不想死。

    她终究是不想死。

    又终究是要做送命的事。

    韩弄玉一边欢喜,一边羞愧,一边在想杀死殷慕白的方法。

    此时,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刺客联手,然而一旦光明正大的联手,她的身份就会暴露,最后的底牌就会被一股脑推到台面上,这意味着,她要么死,要么赢,甚至很可能……赢也是死。

    她想对得起大小姐的嘱托。

    可她也不想死。

    又想赢,又想活,这个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第二个比她还贪心的人了吧?

    但有趣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往往是越贪心,得到的就越多,容易满足的人,常常落得受穷受困的境地。

    比如眼前的刺客。

    他比韩弄玉要勇敢,也比韩弄玉有傲气,所以他的死期远比韩弄玉要来得快。

    快得多。

    他此时已全身染血,关节处全部受创,喘气如风箱,他能坚持到现在还不倒下,很难说不是因为殷慕白起了猫逗老鼠的心。

    殷慕白想一点一点地把刺客打倒。

    最好是打残,让他爬也爬不动,走也走不了,只能绝望地看着凶恶的敌人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杀死。

    猫是怎么对付老鼠的,殷慕白就是怎么对付刺客的。

    不同的是,老鼠只会唧唧叫,只会逃窜,刺客却一直未曾放弃杀死殷慕白的打算。

    他若是老鼠,也是一只会咬猫的老鼠。

    猫若是遇见了这种老鼠,会欢喜得尾巴翘起来的,殷慕白虽然没有尾巴,但他的确是挺欢喜的。

    韩弄玉恍然地看着刺客。

    这一刻,羞耻心竟压倒了她的求生欲望,她哆嗦着双腿,从地上站了起来,那双亮晶晶的眼珠子,死死盯着玩得正开心的殷慕白。

    就这样,冲过去。

    冲过去,杀死他。

    用最简单的方法,杀死最强大的敌人,这种事……她可以做到吧?

    只要他死了,这里就没人拦得住她!

    对,她不会死,不会死,不会死。

    她会赢。

    她已做足了准备。

    她已迈出了步子。

    她甚至放弃了常识与谨慎,转而相信“奇迹”与“偶然”了。

    但她没有运气。

    跨出第一步的时候,刺客还站着,第二步还未踏到地上,刺客已重重倒地了。

    韩弄玉僵住了。

    这时,她甚至感受不到身体上的酸疼,所有的,只是震惊,愕然,不可置信……就像每一个相信奇迹的人一样,一旦他们看到自己不被奇迹眷顾的现实,往往都会露出这种反应。

    能被奇迹眷顾的,终究是少数人。

    大多数人,连奇迹的边都挨不到。

    韩弄玉攥紧了袖子里的匕首,冰冷的铁面上是滑腻腻的汗水。

    她不敢上前。

    也不敢退后。

    她只敢这种站着,站着盯着殷慕白看,脸上依旧是那副恍然的表情,就好像还没从深梦中醒来一样。

    殷慕白却在看刺客。

    他关切地说:“你还好吧?”

    刺客张开嘴,想说话,却吐出了一连串的血沫出来,血水呛到喉咙,于是他又咳嗽,声音不像个年轻人,却像风烛残年的老头。

    他奋力压下咳嗽,用沙哑的声音说:“好得很!”

    殷慕白点点头,欣慰地说:“这就好,这就好,我真怕你死了。你要是死了,我岂不是又添了一桩罪过?”

    刺客微笑说:“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韩弄玉一惊。

    不知为何,她产生了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是,这个刺客,刚才并没有在说狠话,而是在说“实话”。

    他是把他刚才那句话视作“事实”的。

    他是发自真心地觉得殷慕白会死在他的前面的。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自信?

    韩弄玉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他有杀死殷慕白的办法。

    办法在他的心里,也在他的嘴里。

    他的牙齿,有点亮。

    韩弄玉看到了那亮光。

    如果把一根绣花针举在太阳底下,直视着,人的眼睛就会无法睁开,现在,韩弄玉就是这种“无法睁开”的状态。

    她所站立的位置,她此时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刺客嘴里的亮光。

    她于是知道刺客嘴里藏了什么了。

    一根针。

    一根很细很细的针。

    把这根针放在绣花针旁边,绣花针会被对比得像个棒槌,把这根针放在利剑旁边,利剑会被对比得像一块顽石。

    衡山派的绝技——“飞针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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