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部修建斟星楼着实是下了本钱,不仅前楼清雅,后园更是精巧。

    后园在从前的基础上扩建了一倍有余,疏阔而雅致,有不同类型的馆苑用以开设不同名目的巧宴。园中的小湖似碧玉明澈,引出一弯清溪蜿蜒流淌,到了春来花开,可供来人在此溪边流觞曲水,其间点缀的亭台轩榭俱是玲珑,曲廊回折,兼有芭蕉修竹各类花草点缀,当真一步一景。

    如今天气还未和暖,后园子并无太多人来逛,今夜的人又多在前楼看热闹,所以此处只有小厮和纪煌音在其间行走。

    斟星楼的后园还未完全建成时,纪煌音已来看过两回,对这里的路还算熟悉。当时园中还未曾种植花草,现下已修得完全,庭院中还移栽了许多梅花,清寒夜风中暗香浮动,越发显得幽静。

    陵王小厮引着纪煌音一路来到了园中的沧澜馆。

    这一处馆苑幽静隐蔽,不易被人打扰,馆外一渠清溪绕松竹,可于静中细听水流泠泠之声。

    小厮引着纪煌音来到廊下阶前,还未近前,纪煌音已隐隐听得里面琴声伴着交谈之声,其中氛围似乎很是热络。

    门前留守的随从对纪煌音见了礼,向内通报一声,为她拉开了门。

    “纪公子,便是此处了,两位王爷及东方公子林小姐已在里间等候。”

    室内灯火通明,一应布置巧丽而不失古拙,四下暖意融融。

    纪煌音理衣而入,只见馆内宴席两边摆开,东方问渊与林妍静坐在一侧,元铮与一名华服男子坐于另一侧。此外还有斟星楼中颇有名气的两位花娘璃烟、晴柳作陪,堂下几名乐伎正在奏乐,只用简单的琴音为宴会增添雅韵,侍女们则默立后侧。

    见纪煌音进来,别人尚且不论,唯有元铮比谁都开心,当即转头笑着向她打招呼:“纪贤弟可是来了,等你好久!”

    他态度热络,仿佛与纪煌音熟识一般,纪煌音自报来路、问候诸位的话才落音,他已主动上前为她介绍起来在座的人来。

    纪煌音又一一见了礼。

    实则席上除了那位年长的华服男子,其余纪煌音都已认识,尤其是东方问渊与林妍静。而这些权贵本都是一个圈子的,只怕她没来之前已彼此交流过,应该大致知道她的底细。但此时众人表面功夫都做得很好,大家仿佛初见一般客套,还以兄弟公子相称,甚至连林妍静都暂时给了她三分薄面,放下小姐脾气对她点了点头。

    坐在首席的男子便是大皇子端王元锋,他与三皇子睿王元铭的皇储之争几乎是公开的事实,东方问渊是睿王表亲,自不与他一路。林首辅虽于朝政上两边不沾,但好歹长女是睿王正妃,林妍静又明显与东方问渊更亲近。因此流派清晰,席面上分作两侧,暗流涌动中又相谈融洽。

    元铮邀纪煌音坐到自己身侧的席位上,唤来侍女添茶斟酒,又将那幅《山雨夜谈图》叫人捧来:“方才迷城中,我与观明实则都是晚一步抵达中心,要论起来,彩头本该由纪贤弟夺得才是。因此我邀纪贤弟前来,说是赏画,其实是想将此画物归原主。”

    纪煌音刚告了座,见他如此又直起身来推辞道:“陵王殿下切莫如此,鄙人不过侥幸猜中谜底,又带了帮手,这才快了一步,怎好称得上是原主?这画作我万万不能收。”

    元铮却很坚持,一定要她收下《山雨夜谈图》。

    见二人你来我往地相让,端王在一旁帮腔道:“这位小纪兄弟有所不知,我六弟虽最爱摆弄这些文墨诗画,但今夜你与观明在台上相让,已是给足了他面子,他心中自然过意不去,因此想私下弥补你们一番。”

    纪煌音笑容恭敬:“如此说来,陵王殿下爱画之心可见一斑。然而鄙人不过一江湖走卒,非是风雅之士,《山雨夜谈图》若是给我反而辜负了,还是藏于殿下之手,方才不算委屈了名画。”

    见纪煌音执意不收,元铮也只得作罢了:“你与观明真乃君子作风,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厚着脸皮收下了。不过《山雨夜谈图》真迹难得,方才大堂中人人喧闹,我也未曾细看。今夜难得相会,斟星楼这后园子又清幽雅致,正是赏画的好时机,不如我们再趁此细赏一番如何?”

    众人自是点头称好,元铮便命人将画拿去厅中挂上。

    端王也点头:“六弟说得是,今夜难得相会。别人也罢了,观明着实难得在这些地方见到,也就只有小静能拖得动他出来走走了。”

    林妍静歪了歪头,笑容娇俏:“我看渊哥哥总是闷在府里,自然要叫他多出来玩玩了,不然人都要发霉了。”

    纪煌音听罢心想,你渊哥哥可不是总闷在府里,他背后捣鼓的事只怕你还不知道呢。

    端王哈哈一笑:“观明从小性子沉闷,又不似我们总爱出来聚会玩闹,咱们这一圈人里,他也就与你还有三弟亲厚些,还好有你这样的活泼性子来闹一闹他,若是总留他一人,国公爷在城外清修,只怕他也要在城内清修了。”

    众人配合着端王的打趣笑了几声,连东方问渊也垂眸勾了勾嘴角。

    端王又继续道:“说起来,如今父皇让三弟主持工部事宜,又有礼部的事要监察,连过年也忙个不停歇,估计也是顾不上与观明叙一叙话。倒是我们这些闲人,今夜还能坐在此处喝酒赏画,也算是一种福气了。”

    东方问渊这才开口:“大殿下言重了,殿下受圣上倚重如何能算闲人?我这般忙于应付家事之人才能算得上闲人。”

    端王嘬了一口酒,眯眼笑着看他:“说起来你也快二十有四了吧?虽则说你不宜早娶,但家中人少,也是时候娶个贤妻帮着打点一二。有人帮你分担些家事,你也好早从杂务中抽身得闲。观明如此大才,应当为国效力才是,下次我见着三弟,该提醒他帮你安排安排。”

    东方问渊谦道:“殿下是知道我的,生性疏懒,又不擅长应酬交际,至于大才就更不敢当了,让我入仕只怕会辜负殿下一番好意。”

    纪煌音坐在末尾的席上喝茶,看着上首两派你来我往,感慨今夜不是为了看画而来,倒是为了看戏而来。

    她旁边的元铮也有同感,凑近了低声道:“皇兄他又开始了,说好了看画,又扯些朝政琐事。观明既非官身又不涉政务,何必为难他?我若是观明就直接不理皇兄了,纪贤弟你说是不是?”

    你是端王的亲弟弟,端王言语间对你都是维护,可见关系亲密,你想怎么着都行,东方问渊如何能比你?

    不过疏不间亲,纪煌音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嘴上只是含糊过去:“几位殿下与公子之间的事我怎么会清楚?又掺和上朝堂大事更是听不懂了,还请殿下莫要难为我。”

    元铮笑道:“我随口一问倒是让你为难,是我之过。话说回来,贤弟不必这样拘谨,对着皇兄倒也罢了,我不过是个闲散王爷,你我之间随意一些即可。”

    他既这么说,纪煌音自然不好拂他的面,举了杯酒敬他,语气间多了些轻松笑意:“承蒙殿下看得起,鄙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又低声说了些别的。

    前头暗流涌动,东方问渊自开始见礼后便没往纪煌音那边看过一眼,似乎只顾着抵挡端王挥来的言语刀剑,倒是林妍静一直往她那儿看,时不时还瞪她一下。

    纪煌音见林妍静如此,有心逗她一逗,便举了杯茶向她遥遥一敬,谁知林妍静哼了一声,直接偏过头去不看她。

    纪煌音看了她那副气鼓鼓的表情只觉得好玩,低头闷笑了两声,元铮见此又凑过来问:“小静这是怎么了,一直往你这边看,好像不太高兴,莫非是你得罪过她?”

    纪煌音心想,你若是也被我追杀过,现在又要同席对饮,只怕比她更不高兴。

    想归想,纪煌音脸上倒是云淡风轻的,随口玩笑道:“或许是看殿下总是同我说话,觉得被冷落了有些吃味吧。”

    元铮直喊冤枉:“有观明这个都城第一美男子在此,小姐们哪有为我吃醋的功夫?”

    纪煌音看了他一眼,语气诚恳:“各花入各眼,何况殿下生得如此俊美,有人倾心吃味也是难免的事。”

    不意她会如此说,元铮闻言愣了愣,继而大笑:“纪贤弟,你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啊。”

    他刻意将‘贤弟’二字咬重,无端多了几分暧昧,琥珀色的桃花眼注视着纪煌音,似有波纹荡漾,一圈圈灿若星河。

    因着这一阵放肆的笑声,上头两位总算止了对话,朝这边看来。

    东方问渊朝他二人淡淡瞟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倒是端王好奇问道:“这是说了什么趣事,让六弟笑得这么开心?”

    元铮笑道:“我不过和纪贤弟玩笑几句。说是看画,皇兄和观明倒是自顾自聊起来了,我们几人只好独自取乐了。”

    “本王与观明许久未见,一时聊得兴起,倒是忘了今夜的正题。”端王这才收了话头,转而看向《山雨夜谈图》,“来!都看画,都看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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