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解开误会,那一切也都好说。

    纪煌音拢了袖子,转身走到昏迷了的林妍静身前,蹲下来探了探她的脉息,又看了看她脚上的伤,道:“伤得不重,想来那黑衣人挨了我几掌后也使不出太多力气,林小姐胸口这一掌不过是令她心肺之气有些紊乱,细细调养几日便好。倒是这脚上崴得有些厉害,只怕得静养上大半个月。”

    说着,纪煌音从随身携带的暗袋中取出银针,以雀啄之法施在林妍静人中,将她慢慢唤醒。

    那林妍静悠悠睁眼,见了眼前是纪煌音,正要嚷嚷,纪煌音却道:“别叫!仔细岔了气。”接着林妍静就觉自己脚踝被握住,只听‘咔嚓’一声,她那崴脚上错位的骨头就正了回来。

    “啊!”

    林妍静惨叫一声,泪水涟涟。

    纪煌音起身拍拍手:“没大碍了,回去好好养着吧。”

    韩少磊见此,眼中满是心疼,赶紧上前温言安慰。

    东方问渊却站在原地不动。

    纪煌音疑惑地看向他:“你不上去关心关心?”

    他不会真如仇四娘所说的,是个不知冷不知热不会疼人的人吧?

    东方问渊抬眸看她一眼,目光又朝后方的月洞门瞥去,接着便离开了。不一会儿,有侍女小厮抬了竹轿过来,搀扶着林妍静上轿离开。

    韩少磊本来也准备跟上去,却被纪煌音用手止了止,韩少磊不知其意,只好留下来。

    纪煌音见众人都走了,才开口道:“韩少侠,有件事为防误会,我不得不告诉你。”

    韩少磊问道:“纪阁主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是今日我看你比试之时,最后那一招取胜之剑实在是精彩,令人叹服。但招式虽利,内力却似乎有些不妥。”

    韩少磊被她说中心事,眼中一惊:“你……看出来了?”

    纪煌音淡然点头:“别人或许看不出,但你的秘籍曾在我玄音阁中保管,因此我也略知一二。不怕你恼,进入我阁的东西,自然是会被细究一番的。我阁中之人虽不曾练习《啸风剑法》,但当时阅过之后,已确定这是正派上乘武功无疑。后来你得此秘籍,剑法招式在一年内突飞猛进,我只当是你少年天才,可今日一见,才发现你的内力多有古怪。恕我直言,以《啸风剑法》之精妙,本不该令你如此。”

    韩少磊皱着眉头:“这一点我近来也有所察觉,但我确实是照着剑谱修习,并无半点差错。”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叫你留下来的原因了。”纪煌音道,“你虽是照着剑谱练的武功,练出来却并不是上乘效果。须知正道功夫,必是内外相辅相成,绝不可能让所习之人只着力于外在招式长进,内里功法却跟不上。你如今正是因为里头底子没打好,才会在无奈之时催逼丹田根本之气,以求勉力支撑外在招式。一次两次还好,但若长此以往,必会使气海亏损,最后油尽灯枯而亡!”

    韩少磊听完,只觉背上冷汗一片,他这一年来苦练武功,长进不少。本以为得到了失传已久的家传秘籍终于能够修得大成,再一血家仇,可如今……

    “这到底,是为什么……”

    纪煌音见他低头喃喃自语,便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如果不是你练错,那就只能是秘籍被人动过手脚。你那本秘籍送来时,我阁已验过是真本上乘功法无疑,而我交到林小姐手中的秘籍就是当年被送入玄音阁的那本。我玄音阁收东西向来讲究个整进整出,我可以向你保证,半字未曾修改。”

    韩少磊苦笑:“我自然相信纪阁主不会做篡改秘籍这样的事,百年来玄音阁做过多少交易,犯不上为此砸了招牌。”

    纪煌音心想,你总算肯动点脑子了。

    她点了点头,又道:“既然如此,那问题就只能出在秘籍出了玄音阁之后。当时林小姐拿了秘籍,可有丢失或被人抢夺?”

    韩少磊思忖道:“应该未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小静拿到秘籍之后,飞快地通知了我。我当时不在都城,虽是花了几天赶过去,却也未听她说起过中途有什么波折。”

    纪煌音微一沉吟,想起林府中的蹊跷,还有今日的黑衣人,便道:“林小姐武功不高,或许在你赶来的那几日中,有人趁她不注意做了手脚也说不定。何况今日这黑衣人明显是冲她而来,你可再仔细想想,你们是否惹上了什么恩怨纠缠?”

    韩少磊思索一阵,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摇头叹道:“我身负血海深仇,但一直未曾找到仇人,或许这些也与此有关,只是我一人受罪便罢,倒要连累小静。”

    纪煌音看他这样,暗道:这小子还真是侠骨柔情,这时候不顾着自己的武功练岔了,反而担心起林大小姐来,也难怪林妍静要偏向他而不选东方问渊了。

    纪煌音不愿再陪他在此琢磨些情思愁肠,便干脆道:“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还望韩少侠今后善自珍重才是。”

    韩少磊经此竹园一战,对纪煌音已是大大改观,又承她相告秘籍一事,更是感激不尽:“纪阁主今日大恩,韩某没齿难忘,日后当亲上玄音阁道谢。”

    纪煌音摆摆手:“少侠言重了,大恩谈不上,不过各自行些方便,道谢什么的就更不必说了,以后少侠若有需要,尽管来玄音阁,我随时恭候。”

    韩少磊点头应了。

    纪煌音知道他挂心着林妍静,于是就此道别。韩少磊又谢过后方往前头行去。

    纪煌音看韩少磊走远了,这才转身往后面的月洞门过去。

    才出了月洞门,转过一个假山,便见回廊下立着一个白衣男子。

    送走一个又来一个,她这趟园子逛得不可谓不充实。

    纪煌音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是取笑道:“这不是东方公子吗?真是好巧好巧!”

    东方问渊眼睫轻抬,淡淡看了她一眼:“别装了,你明明知道我在这里。”

    纪煌音假装叹气:“东方公子以后还是多说说话吧,你若总是不开口,只拿眼神示意,除了我能看懂你的意思之外,别人谁看得懂?”

    东方问渊道:“纪阁主聪慧过人,自然无需多言。”

    纪煌音正想说:我是聪慧过人,可像林妍静那样的,就不见得能懂你的情意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东方问渊已问道:“你今日怎么会到竹园来?”

    纪煌音想来觉得古怪:“我本只是随意走走,不想这园子太大有些找不到路。正好遇到一个侍从,便叫他带路,谁知给他三绕五绕地绕到后面来了。恰巧此时见到一个黑影闪过,这才追到了竹园。”

    “可看清那侍从的长相?”

    “那人刻意把头低着,我并未看清。且他身形打扮皆是寻常模样,估计是故意找的平常面孔,叫人见了也不易留下印象。”

    “怕是早有安排。”东方问渊点头认同,”这庄园靠山,竹园连着山脉十分方便藏匿逃跑,有人刻意引你和小静前来,不仅是为了要打伤小静,更想要引起纷争。”

    纪煌音想起原来这竹园里的情景,无论有没有黑衣人,最后确实达到了几人大打出手的效果,不同的是,今世这遭顺利化解了矛盾。

    思及至此,纪煌音看着他道:“方才多谢你,挡在前面帮我说话。”

    东方问渊睫羽微颤,目光仍是看着远处:“并非刻意帮你,我只是觉得你不会做那样的事。”

    纪煌音莞尔一笑:“东方公子的眼光自然不会错了。”

    顿了一顿,纪煌音又转回话题:“那黑衣人不知是何来历,方才我与韩少磊也说起此事,他说只怕与他的家仇有关。可是这与我又有何关系呢,黑衣人为何要把我引到竹园?”

    东方问渊略一思量,道:“今日之事多有古怪,我想并不会单纯与韩兄的世仇有关。”

    纪煌音想着,若不是单纯冲着韩少磊来,又想要把她也拉下水,那还有一种可能——清源教。只是此时她并无完全把握,也就没有对东方问渊说出这个猜想,何况清源教一事是玄音阁私事,和东方问渊无关。

    可这事若真是清源教干的,那么让他们几个闹一顿,清源教又能得到什么呢?

    一时间没有头绪,纪煌音便也不多思索了,她并不担心找不到线索,只要对方出手了就有迹可循,回头她可以让暗网的人好好就此查查。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并肩向前行去。

    纪煌音想起今日擂台一事,又问东方问渊:“你今日看出韩少磊内功不对劲了吧?”

    “看出来了,他修习的武功有问题。他与一般人交手或许露不出破绽,但若碰上高手,只能虚耗气血,长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纪煌音奇道:“你既然全都知道,在台上怎么还故意输给他?英杰会上的人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看出来那是你让他的啊?现在大家可是纷传冥痕十三剑技不如人了。”

    东方问渊神色还是一贯的淡然,声音里却不知为何多了点轻快的意味:“他生性要强不肯服输,我当时若再与他比试下去,他必然会气海亏损,不如收手便罢。再说,输赢一事,明白的人自然明白,那便够了。”

    纪煌音听了这话不禁更加佩服起他来。

    东方问渊默默无声地守护林妍静也就算了,竟然还能担心自己情敌的安危,这是何等的胸襟啊!

    痴男怨女们的情感纠葛还真是奇妙得令人摸不着头脑。

    以纪煌音对情爱的认知,实在不能理解这三人之间恩怨情仇的戏码,但她又不好多问,便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感叹道:“不过今天你和韩少磊的比试真是精彩,我也算是见识了东方公子冥痕剑的厉害。你要是早说你会和韩少磊对打,我就该让欲部开个盘口,到时候都城、扬州赌坊一开,弄上个一赔十,不!一赔一百!不知能赚多少……”

    她还在絮絮说着怎么发财的事,东方问渊却停了脚步,微皱着眉头看她:“你在台下,就是在想这些?”

    不然呢?

    纪煌音眨眨眼,立马改口道:“也不全是这些,当然更多的还是感慨东方公子武功高强,冥痕十三剑出神入化!”

    她正说着,忽然意识到东方问渊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便住了口,没好继续夸下去。

    然而东方问渊最终没说什么,只指了指前面的路:“转过这道游廊,再往前走便是花厅了。”

    他说完便转身岔入另一条小径离去了。

    纪煌音有些愣住。

    东方问渊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脸色说变就变?还有他怎么对这里的路如此熟悉?不过也是,他年年来此自然很熟悉了,等等,他刚刚难道是在给自己带路吗?

    纪煌音这才回过神来,冲着那道远去的白衣身影朗声道:“多谢东方公子为我带路,多谢!”

    那道白衣身影并不停顿,只一径远去了。然而在纪煌音看不到的地方,小径山石投下来的暗影里,东方问渊那总是冰雪一般的脸上却多了一丝笑意,融融似春日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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