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毁天灭地的邪魔玉流风死了。

    死在日落时分的澜沧山。

    赤色残阳看着他倒下。

    任满山枫叶浸染秋色,敌不过他容颜妖冶,眼底悲凉。

    人们说:“邪魔虽死,可凭怨气复生。”

    可是玉流风死后没有一丝怨气。

    他是自行了结的。

    “什么?自杀?我没听错吧。玉流风把修真界从上到下祸害了一遍,现在良心发现自杀了?”

    “他的良心早被狗吃了。他要是有良心会把养育他的五个师叔尽数杀害吗?手段之残忍,叫人脊背发凉……”

    “你们懂什么?他死在澜沧山!之前他的徒弟月似忆就是在澜沧山带着聚灵珠死了。”

    “嚯,师父跟着徒弟去死,他图什么?”

    “徒弟没了,聚灵珠也没了。要么是图这个徒弟,要么是图那颗珠子呗。”

    他死后,传闻四起。

    人们或著书立说,或捕风捉影,谈论他为何从正道沦为邪魔,谈论他为何手握大权却一心求死。无论如何,总绕不过他和徒弟月似忆的关系。师徒畸恋还是反目成仇,或是兼而有之?坊间大兴猜测,一时之间,无数同人话本漫天飞舞。

    “可笑。”他那朱红的唇角微翘,再一睁眼,玉流风已经重生到数年前。

    这时,他还只是修真界第一大门派“仙都”里一名初露锋芒的晚辈,五位师叔都对他青眼有加。

    然而,他醒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五位师叔那里辞行。

    “师叔们留步,不必再劝了,我已经决心离开仙都。”他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

    五个师叔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为首的掌门师叔说道:“玉流风,从仙都离开的弟子可就不能再回来了,多少人踏破门槛都被拒之门外,你考虑清楚了吗?”

    玉流风反生出轻蔑之情,心说:仙都这地方难道还不够毁人不倦?现在不走,等着以后被你们五个老东西联手加害吗?

    五个长老突然间眼含悲色,掌门师叔扶起他,说道:“孩子,别哭。师叔们都知道你心里难过。”

    哭?玉流风愣了愣,才感觉到脸颊确实是湿润了一片,伸手一抹,抹到一串清泪。这是怎么回事?这两只眼睛怎么还自作主张地流起眼泪来了。

    清虚师叔接连补刀道:“孩子,师叔们知道你全身修为被废,留在仙都一时间接受不了落差,但是你放心,师叔们不会嫌弃你,仙都会养你一辈子。”

    全身修为……被废?玉流风闻言运了口气,半分内力使不上来,内丹精元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锁住了,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冲破,在外人看来可不就是一副修为尽失的废人模样。

    这五位师叔看似仁爱,前世却害得他好惨,他本想离开之后再择机暗中出手,免得像前世一样斩尽奸佞却落个“白眼狼”的名声。然而眼下修为尽失,倒叫他失去了和五个师叔抗衡的能力。

    如今他只能看破不说破,心慈手软一回,留着他们的命,自己一躲了之。玉流风再不想多说一句废话,冷了脸大步流星离去,头也不回地诀别仙都。

    若不是他的双眼还泪流不止,恐怕这个转身还能称得上潇洒。

    难道重生还有排异反应?

    正当玉流风重生过来发现前世的剧本走偏,他不仅在一场夜猎中修为尽失,还变成了“泪失禁”的哭包体质之时,东边藏锋山上,一个毫无名气的修真门派出了个赫赫有名的女修——叶灵溪。

    这个叶灵溪凭借以一敌万的噬魂塔之战声名鹊起。

    噬魂塔中镇压着数万妖鬼,这些妖鬼以人为食,凶戾之气日渐浓重,千百里外都清晰可辨,大有冲破噬魂塔的势头。此威胁一日不除,便如浓云密布笼罩在人们心间。此前无数有名有志的修士与妖鬼缠斗都惨死塔中,而叶灵溪竟然能活着走出那塔下深渊,她这修为之深,着实令人惊讶。

    只有叶灵溪自己知道,并非她修为极其高深,而是她运气极好。

    别人只有一条命,而她有两条。

    叶灵溪这具身体的原主早已死在了噬魂塔中,原主年纪虽浅却悟性极高,在蕴真这个小小的门派里面早已是中流砥柱的人物。死前她宁可与邪魔同归于尽,也不愿离去,终于把邪魔杀了个七七八八,却因伤势过重而亡。

    重生到叶灵溪身上的月似忆,在一团血腥气中醒来。她躺在尸山血海中,只剩奄奄一息,周围环伺着一圈邪魔,对她垂涎欲滴。她惊出一身冷汗,赶忙腾身而起,气力上行,拔剑斩灭了这些杂碎。

    她记得前世是为了一枚聚灵珠而死。

    寻一枚聚灵珠,去救一个极重要的人。

    除了聚灵珠,她连自己前世姓甚名谁都忘得一干二净。

    当她遍体鳞伤地走出噬魂塔,她的大名响彻整个修真界。

    “不死战神叶灵溪!不死战神叶灵溪!”

    “这就是叶女侠?哎呀,真是风姿绰约,好比九天神女下凡。”

    “叶女侠横空出世,真乃我们修真界的天降紫微星啊!”

    她无奈扶额:倒也不必……这么夸张……

    从此,她就叫叶灵溪。

    一睁眼,就捡了个大便宜的叶灵溪。

    叶灵溪之前在蕴真派已有两个徒弟:大弟子绯霜和二弟子茂寒。

    绯霜和茂寒这对师姐弟整日打打闹闹,形同两个活宝,两个徒弟对她这个师父都是既尊敬又维护。如今,更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叶灵溪曾在私底下悄悄吩咐绯霜:“绯霜,你得空去打听一下聚灵珠的下落。”

    几日后,绯霜前来复命:“师父,徒儿仔仔细细打听了一番,并没有人听说过什么聚灵珠。”

    没听说过?怎会如此?

    那她重生到叶灵溪身上是为了什么?就这般无缘无故吗?

    正百思不得其解,茂寒一路小跑过来说:“恭喜师父!贺喜师父!又又又有一名弟子在门外想要拜你为师!这是本月第二十九个了,就在山下等着呢。”

    “算了算了,我也没本事收那么多徒弟,替我拒了吧。”

    叶灵溪自己还一团糟,哪有心情收徒。一个月里,茂寒替她打发走了二十八个前来拜师的修士。

    这次茂寒却说:“师父,这个你一定得见一见。人家可是辞别了仙都,专程来投奔你的。他来拜你为师,别说是修真界了,就是山下的百姓都有所耳闻。你见都不见就回绝他,外面的人要说我们蕴真架子忒大了。”

    “是那个玉流风吗?”绯霜来了精神,她对这件事早有听闻。

    “可不就是那小子,拜个师阵仗可大了。按说他在仙都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年轻才俊,怎么想不开要来……”

    绯霜敲打他:“你才想不开,他是目光长远,看中师父以后的潜力。”

    叶灵溪心想:玉流风?这名字却有几分耳熟。

    听说这玉流风十七八岁年纪,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千山万水寻访,三叩五跪上山,只为拜她为师。

    这般虔诚,惹得上至修士下至百姓,都对这件事无比关心,茶余饭后免不了闲话几番。

    既然如此,为了蕴真的名声,那便不得不见了。

    蕴真派的驻地,名叫“一道遥”,地处藏锋山上。藏锋山,地如其名,这山不见山峰,罕见棱角,又圆又钝。但这并不是一座低矮山丘,而是拔地而起,直通云霄。山雾缭绕,水气昭昭,朦胧间伸出一道道山路,若非熟悉地形,还真要迷失在这座看似平平无奇的山里了。

    山下植被稀疏,并无遮荫之地。

    那个名叫玉流风的少年正在山下闲闲地躲日光。

    他的肌肤通透如玉,又身着白衣锦带。炽烈的日光之下,他无半分忙乱,淡然如遗世独立,仿若一抬眸便要羽化登仙。

    玉流风自成一派的静谧,让他脚下好像冻结着一层坚冰,与世相隔绝。再看他一双眉目如山水般清透,神色间却流露出妖冶邪气,与那周身的仙风道骨,本不兼容却又两厢并存。

    听到脚步声,玉流风转过身来。

    他收敛了眼中放荡的戾气,习惯性扬起的嘴角也绷直成谦恭的线条。

    叶灵溪看到他的第一眼,只觉得整个人都奇异地僵住了。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仿佛他们已经相遇了千百次。

    可是他看到,叶灵溪的眼里只有讶异和陌生。

    “你不记得我了吗?”他犹疑着低声询问。

    叶灵溪僵住了:“什么?”

    更让她僵住的是……这个一脸冷淡的少年接下来竟然眼圈一红。

    他他他?这是要哭了吗?

    叶灵溪慌了心神,连下两层石阶。

    她多踩两级石阶才与他一样高,如今下来了,倒显得矮人一头。

    谁知玉流风又泪眼盈盈地跪下,行拜师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叶灵溪忍不住悄声嘀咕:“好娇弱的一个美人徒弟。”

    这话落到玉流风耳朵里,他额上青筋直跳。

    上一世他被逼到绝处也一滴泪不曾掉过,这一世竟然动不动就泪流满面,去他的“泪失禁”体质,竟让叶灵溪就此给他打上娇弱的标签。

    正想着,许是心里波动了些,玉流风洒下两串眼泪。

    眼泪打到手背上,玉流风只感觉整个人都要尴尬得当场石化。

    他不禁想:如果不是留着这双眼睛用来看东西,真想当场挖了作废。

    正胡乱想着,叶灵溪竟然蹲下身,用衣袖轻轻拭去他满脸的眼泪。

    她……帮他擦去眼泪……

    玉流风始料未及,那个曾经待他冷冰冰,他进一步,她则退一步,怎么都捂不热的人,竟然能有关怀他的一天。

    玉流风重生前,弃正途,专修蛊术,蛊术精绝无双。

    他通过追灵蛊得知,月似忆因聚灵珠的作用重生到叶灵溪身上。正如他丧失修为一般,聚灵珠从月似忆身上拿走的是记忆。

    月似忆曾经玩笑一句:“如果有来世,我做师父,你做徒弟,如何?”

    她说这话时笑眼弯弯。

    如今,却只有玉流风一个人记得了。

    前尘往事如一场大梦。

    忘记一切,也未尝不是重新开始的契机。

    澜沧山上,夕时雨下,他曾收下唯一的徒弟月似忆。

    任豢养,任娇藏,任他捧出一颗黑心被她捏碎了,也无妨。

    藏锋山下,日光灼灼,他一叩首拜她为师。

    叶灵溪的手抚在他手臂上,靠近他,扶起他。

    她说:“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苦楚,但是从此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玉流风双手交叠举过头顶,朝她再行礼:“多谢师父。”

    他把头埋得低低的,眼圈红透,嘴角却透出笑意。

    原来能掩藏一颗黑心的,不是一再靠近的脚步,而是,会流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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