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你听见了吗？他刚才喊我什么？”茂寒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他喊你，笨蛋！”绯霜偏要逗他。
“什么啊，他喊我大师兄！”
“他还喊我大师姐呢。”
“你本来就是大师姐，我可是刚刚荣升为大师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 “他”。玉流风是叶灵溪的第三个徒弟，现如今，也是师门里排行最末的小师弟。
玉流风叼了根草躺在山坡上，远远看见绯霜和茂寒在嬉闹斗嘴，心烦意乱地翻了个身。
他心想：亏我也是一介令人闻风丧胆的邪魔歪道，如今竟然要陪两个庸才在这过家家。
“玉流风，你在这呀。”绯霜瞧见了他，朝他跑过来。
玉流风换上一副彬彬有礼的微笑：“绯霜师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件小事。师父领你进门之后，按理说要给师父奉一盏茶，才算拜师礼成。”绯霜叮嘱道：“你这两日可别忘了。”
“好，多谢师姐提点。”
他计上心头，想着“冒犯”一下这位初出茅庐的小师父。
第二日清晨，叶灵溪迷迷瞪瞪地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乱成鸟窝状，正待打水梳洗一番。
一开门，玉流风已经等在门外。
他仍是白衣翩翩，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睡眼惺忪。
叶灵溪啪一下把门关上，慌乱道：“玉流风，你有何事？”
“师父恕罪，徒儿听师姐说，入师门要给师父奉一盏茶才算礼成，于是便迫不及待地奉茶来了。”
再迫不及待也不该是这么个方法。
叶灵溪说道：“绯霜没和你说吗？奉茶应在厅堂。你且去那里等我吧。”
“好。”
他落下这一个字之后，门外响起脚步声。
听那脚步声远了，叶灵溪才再度推开门。
屋外是热烘烘的天气，一抬头看到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她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简单梳洗完毕，叶灵溪朝厅堂走去时，恰巧撞上了茂寒。
茂寒见她便说：“师父还没去喝茶呀，那小师弟的热水都烧了一趟又一趟了。”
不知这玉流风是几时起来准备奉茶的……她这么想着，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玉流风见她来了，按着礼数，恭恭敬敬地把茶盏端到她面前。
叶灵溪接过那杯茶，呷了一口，不由地赞道：“徒儿的茶，入口甘甜。”
玉流风难得再见到叶灵溪的笑容，也不禁展颜微笑：“以竹叶上的露水煮茶，便比寻常的茶多一份竹叶清香。如果你……如果师父喜欢，徒弟可以日日奉茶给师父。”
叶灵溪问他：“竹叶上的露水？你一大清早就去竹林里采露水了吗？”
她凑他近一些，近到能看见他发丝上还沾着水汽，衣领处也浅浅地潮湿了一片。
玉流风的喉结不自在地滚动了一下，他轻声唤了一句：“师父。”
叶灵溪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也像盛着露水，湿漉漉的，令她不知所措。
她忙后退半步，心想：这副表情，倒像是我欺负了他。
于是叶灵溪安慰他道：“你这样用心，为师都记在心里了。只是我平日没有喝茶的习惯，况且那竹林里素来有毒蛇出没，采露水这样的事以后不必做了。拜师礼既然已经成了，你以后就是我的好徒弟了。”
玉流风那盏竹叶露水沏的茶，很快就传到了绯霜的耳朵里。
绯霜一把扯过茂寒：“茂寒，你拜师奉茶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水？”
茂寒说：“门口的溪水啊。”
绯霜瞥他一眼：“门前的溪水哪比得上竹叶上的露水。这仙都出来的人果然不一般，连讨师父欢心都格外有一套。”
见玉流风从廊前经过，绯霜的音量更高了些：“我现在越发怀疑某人的居心。堂堂名门贵公子，怎么舍得来我们这样的小地方。”
玉流风不屑，面上却仍谦和有礼，朝着绯霜双手奉上一个精致香囊：“绯霜师姐，师父说竹林里多毒蛇出没，这个香囊具有驱蛇避虫的功效，或许师姐会喜欢。”
绯霜拎起香囊嗅了一下，嘴上却不让人：“小师弟是聪明人，以后能不能和睦相处，还要看师弟的表现了。”
玉流风回以一笑。
以后能不能和睦相处，还要看你有没有以后了。
人们虽然都爱笑他人谄媚，但一旦自己得了法门，巴不得第一个去献殷勤。
天未破晓，绯霜便拉着茂寒去竹林采露水。
天色尚且昏暗，林中又雾气弥漫。霜露落在他二人的衣衫上，绯霜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再往林深处走去，便听到叶片婆娑的怪响，沙沙声不绝于耳。
“师姐。”茂寒叫住她。
绯霜瞧他呆立在原地，责怪道：“怎么还愣着，还不快采露水，等太阳出来就要蒸发了。”
“师姐，我感觉有些不对劲。”茂寒犹疑着说道：“你听。”
“听什么？你别是想偷懒吧。”绯霜摆摆手说：“罢啦罢啦，给师父奉茶的时候，我会把功劳分给你一小半的。”
茂寒嘀咕道：“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走了两步，茂寒又停下脚步。
“师姐。”
“又怎么了！”绯霜不耐烦。
“你看地上……”
绯霜垂下目光，这一眼，直叫她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坐在地上。
那生长着层层青草的土地上，以他二人为中心，环饲着一圈又一圈通身碧绿的青蛇。
“不周来风,玄冥掌雪。急急如律令，破！”绯霜反复念起仙决。
不起作用！
青蛇依旧吐着鲜红的信子，朝他们逼近，不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种进攻前的信号。
绯霜拉住茂寒的手臂，急促颤声道：“茂寒，快！玉流风给我们的香囊呢！”
茂寒连忙从腰间解下香囊。
这香囊不拿还好，刚一拿在手里，他便觉得手臂传来刺痛，紧接着整条胳膊都发麻无力。定睛一看，竟有一条蛇朝着香囊极速奔来，环住他的脖颈，正吐着信子向他挑衅。
绯霜一把抓过那条蛇，那蛇在她手里拼命地扭捏挣扎，差点便要反咬一口，她牢牢抓着，眼泪滚了一脸，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把蛇活生生掐死在手中。
他二人只顾着脚下，丝毫未察觉身后的竹林里隐藏着无数条如竹叶般翠绿的蛇，它们露出一双双通红的眼，好似幽暗处的鬼魅。
“师姐，我从手臂到全身都在发麻，动不了了。你先走，去找师父！”
绯霜擦掉眼泪，咬牙撕下裙摆的布料，包扎在茂寒的伤口处，减缓毒素蔓延至全身。
“我不走，我们还有这个。”绯霜极力冷静下来，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黄铜铃铛，使劲摇了摇。
这黄铜铃铛是一对，一只给了绯霜，一只在叶灵溪那里，如遇不测这对铃铛可以千里传音。
叶灵溪听见自己那只黄铜铃铛叮铃铃地响个不停，立刻跟着铃铛的指引，御剑来到竹林中。
她踏进竹林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妖气扑面而来。但是一路上，没有任何妖的踪影。
太阳从东方升起，竹林里的雾气随风散了，一个金灿灿的东西晃了她的眼睛。
顺着看过去，那是绯霜的铜铃。
绯霜正抱着茂寒，眉头紧紧皱着。
他们周围有着成群的毒蛇，恐怕是整座山上的蛇都聚集到了这一处。
叶灵溪提剑过去，她在心里默念了仙诀。只见那些蛇纷纷调转了方向，张开血盆大口，朝她露出毒牙，吐着信子。
“收。”玉流风在竹林最深处的茅草亭百无聊赖地赏风景，他的指尖缠绕着一只细如发丝的蛊虫。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是时候喊停了。
他轻轻一笑：什么师兄师姐，从现在开始，叶灵溪只有他一个徒弟了。
叶灵溪正与蛇群搏斗，本难缠的很，忽然间，那些蛇仿佛六神无主一般，四散而去，迅速掩没于竹林中。叶灵溪虽诧异，但一时间顾不得太多，立刻和绯霜一起把茂寒带回香药阁救治。
玉流风小憩一会儿，便悠哉游哉地打道回府。
香药阁的两扇门洞开着，里面传来绯霜的声音，引得他朝那边走去：怎么绯霜这丫头还活蹦乱跳的？
绯霜正又哭又喊，一面唤着茂寒的名字，一面问叶灵溪：“师父，他怎么样？”
茂寒显然中了蛇毒，嘴唇发紫，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叶灵溪眉头紧锁，摇摇头道：“情况不妙，这样的蛇毒我还是第一次见……”
“啊？”绯霜不哭了，她睁大眼睛，眼泪无声无息地一串串落下来。
叶灵溪撩开茂寒的袖子，她没再犹豫，俯身下去，准备替茂寒吸出伤处的毒血，却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硬生生拉住。
来人正是玉流风，他面色沉沉，仿若千年寒冰，带着一股凛冽的冷意。
他问叶灵溪：“你做什么？”
叶灵溪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丝不解。
他便稍稍缓和了态度，唤她一声：“师父。”
叶灵溪回答他来势汹汹的提问：“趁蛇毒还没蔓延，我帮他把毒吸出来。”
“那你中毒了怎么办？”玉流风脱口而出。
“我修为比他深，放心。”
玉流风再度拦住她，先一步俯下身，暗自咬了咬牙，低头帮茂寒吸出伤口里的毒液。
他吐掉嘴里的毒血，唇边沾染着鲜红的痕迹。
“好了。”玉流风的视线在看向叶灵溪时变得温然。
叶灵溪收起惊讶，忽感温暖：“没想到短短几日，你和师兄师姐的感情已经如此深厚。”
听闻此话，玉流风抬眸，挑衅地看了绯霜一眼。
绯霜迎上他的眼神里亦充满警惕，她手里紧紧攥着玉流风送她的香囊，忍不住问出口：“玉流风？”
“师姐想说什么？”
绯霜将香囊狠狠掷出去，香囊砸在玉流风的眉骨上，顺着他的脸颊掉在地上。
“你一早知道这个香囊并不能驱蛇，反而会招蛇。茂寒拿出这个香囊之后，立刻就被蛇咬了。你把这个香囊给我们，到底是什么居心？”
他低头绽出邪笑，映着唇角的残血更添妖冶，却偏使出最无辜的语气：“绯霜师姐，这个香囊的的确确具有驱蛇的功效，你这样说未免太伤人心。”
玉流风拾起香囊，说道：“师姐既然信不过我，那我只能请师父还我清白。”
叶灵溪从他手中接过香囊，放在鼻尖轻嗅，继而打开香囊捻出草药渣滓仔细查看。
她舒了口气，看向绯霜，说道：“绯霜，这个香囊没有问题，这味道是瑶山竹和凤凰草混合而成，确实有驱蛇的功效。那片竹林突然冒出许多青蛇，蹊跷得很，显然不是一个小小香囊能办到的。你今日受了惊吓，多生疑虑，待会儿且好生休息着。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要尽早解开才好。”
茂寒身子虚弱，却也使出力气碰了碰绯霜的手臂，轻声说道：“师姐，如果小师弟要害我的话，又何必帮我吸出毒血呢？你别担心了。”
绯霜虽一时抹不开面子，却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爽朗性子，她痛快说道：“那是我错怪你了，我向你道歉，你要打要骂，都随你。”
玉流风暗笑：那香囊里本有无数条银丝蛊，银丝蛊极为纤细，可以从香囊的细密针脚里钻出去，而后引诱毒蛇靠近。现如今银丝蛊早已尽数爬了出去，光看这香囊，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荷包而已。
“师姐言重了。误会解开了就好。”玉流风朝她微笑。
绯霜颇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却仍装作凶巴巴地说道：“你刚替茂寒吸出毒血，小心自己别中毒了。”
玉流风摇头说：“我没事。”
话语刚落，他便觉得一股强烈的灼烧感涌上喉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玉流风！”叶灵溪唤他名字，她的双手正按住他肩膀。
他只觉得自己抖动得如同风中的筛子，不由地把手覆在叶灵溪的手上，紧紧握住，他尝到喉间有点点血腥气，随后一口血吐了出来。
再睁眼时，灯火昏沉，窗外已是夜色深深。
他从床上起身，运了口气，气力依旧无法畅通，如今真算得上弱不禁风了。
桌上燃着一盏微弱的蜡烛，叶灵溪正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玉流风眼底透出暖意，他轻轻抱起叶灵溪，将她放在床上，仔仔细细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她睡着时仍蹙着眉，睫毛颤动，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
玉流风抚平她眉间的愁绪，叶灵溪的手便缠了过来，将他的手臂搂入怀中。
玉流风撑着下巴，懒懒笑道：“如果你醒来时也能这样黏人该多好。”
晨光从窗子透进来，叶灵溪悠悠醒转，发现自己睡在床上，玉流风却不知所踪。
她推开门，便看见玉流风躺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拈着一片叶子吹出几声清脆哨声。
玉流风听见她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说道：“这里风大，小心着凉了，师父。”
叶灵溪在他身边坐下：“你这样说，好像昨天晕倒的人是我一样。”
玉流风说：“我在屋里备了热茶和早饭，师父吃过了吗？”
叶灵溪在山坡上躺下，望着天上的云，缓缓说：“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有些诧异。
“你来到这里的原因。”
“师父觉得是什么原因？”
“修为尽失。”叶灵溪眼中有怜悯，她暗自地把视线扫向玉流风，却瞧不出他的神色。
他兀自平静地说：“看来昨天是师父为我疗伤的。”
“茂寒是没有灵脉无法结丹的普通人，而你是仙都榜上有名的修士。你吸入的毒素比他少，却比他中毒更深。所以替你疗伤的时候，我探了你的内力，不仅修为尽失，经脉也四处封闭。”
玉流风仍是淡淡：“一场夜猎过后，我昏迷数日，再度醒转时已经是个废人了。当时究竟在夜猎中遭遇了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把话说破不是为了揭你伤疤”叶灵溪的目光坚定，长久地看着他说：“我想要你知道，你不是废人，这里虽是小门小派，但也没有什么‘金鳞榜’时刻去衡量一个人的修为有多深。你来到蕴真不需要讨好我，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不需要露水沏茶，不需要为我备饭，不需要……把床让给我睡。你既来了，我便会护你周全。”
“师父。”玉流风何其温柔地回应她，“多谢你。但我做这些，不是想要讨好，是真的想要你开心。”
叶灵溪眼中多了一分思绪，她觉得眼前的少年年纪虽轻，却偏看不透。
她只好回应说：“我当然开心。我很开心你能来到这里。”
玉流风看着天边浮动的云，耳边回荡着叶灵溪方才说的话，不由地浮起浅笑。
他的笑容很含蓄，浅浅的，被嘴里衔着的叶子遮得严实。
一阵扑棱棱之声掠过，一行雪白的信鸽从天边飞来，其中一只擦着屋檐落下来。
玉流风顺着信鸽回头看去。
叶灵溪正从它的爪子上取下缠着金色丝带的信筒，一边看，她的眉头便蹙起来。
玉流风从山坡上起身，问道：“怎么了？”
“仙都的墨清明，三五日后要到蕴真来。说是，有要事相商。”叶灵溪收起纸条。
“五师叔？”玉流风心里立时筑起防备。
“他喊你，笨蛋！”绯霜偏要逗他。
“什么啊，他喊我大师兄！”
“他还喊我大师姐呢。”
“你本来就是大师姐，我可是刚刚荣升为大师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 “他”。玉流风是叶灵溪的第三个徒弟，现如今，也是师门里排行最末的小师弟。
玉流风叼了根草躺在山坡上，远远看见绯霜和茂寒在嬉闹斗嘴，心烦意乱地翻了个身。
他心想：亏我也是一介令人闻风丧胆的邪魔歪道，如今竟然要陪两个庸才在这过家家。
“玉流风，你在这呀。”绯霜瞧见了他，朝他跑过来。
玉流风换上一副彬彬有礼的微笑：“绯霜师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件小事。师父领你进门之后，按理说要给师父奉一盏茶，才算拜师礼成。”绯霜叮嘱道：“你这两日可别忘了。”
“好，多谢师姐提点。”
他计上心头，想着“冒犯”一下这位初出茅庐的小师父。
第二日清晨，叶灵溪迷迷瞪瞪地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乱成鸟窝状，正待打水梳洗一番。
一开门，玉流风已经等在门外。
他仍是白衣翩翩，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睡眼惺忪。
叶灵溪啪一下把门关上，慌乱道：“玉流风，你有何事？”
“师父恕罪，徒儿听师姐说，入师门要给师父奉一盏茶才算礼成，于是便迫不及待地奉茶来了。”
再迫不及待也不该是这么个方法。
叶灵溪说道：“绯霜没和你说吗？奉茶应在厅堂。你且去那里等我吧。”
“好。”
他落下这一个字之后，门外响起脚步声。
听那脚步声远了，叶灵溪才再度推开门。
屋外是热烘烘的天气，一抬头看到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她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简单梳洗完毕，叶灵溪朝厅堂走去时，恰巧撞上了茂寒。
茂寒见她便说：“师父还没去喝茶呀，那小师弟的热水都烧了一趟又一趟了。”
不知这玉流风是几时起来准备奉茶的……她这么想着，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玉流风见她来了，按着礼数，恭恭敬敬地把茶盏端到她面前。
叶灵溪接过那杯茶，呷了一口，不由地赞道：“徒儿的茶，入口甘甜。”
玉流风难得再见到叶灵溪的笑容，也不禁展颜微笑：“以竹叶上的露水煮茶，便比寻常的茶多一份竹叶清香。如果你……如果师父喜欢，徒弟可以日日奉茶给师父。”
叶灵溪问他：“竹叶上的露水？你一大清早就去竹林里采露水了吗？”
她凑他近一些，近到能看见他发丝上还沾着水汽，衣领处也浅浅地潮湿了一片。
玉流风的喉结不自在地滚动了一下，他轻声唤了一句：“师父。”
叶灵溪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也像盛着露水，湿漉漉的，令她不知所措。
她忙后退半步，心想：这副表情，倒像是我欺负了他。
于是叶灵溪安慰他道：“你这样用心，为师都记在心里了。只是我平日没有喝茶的习惯，况且那竹林里素来有毒蛇出没，采露水这样的事以后不必做了。拜师礼既然已经成了，你以后就是我的好徒弟了。”
玉流风那盏竹叶露水沏的茶，很快就传到了绯霜的耳朵里。
绯霜一把扯过茂寒：“茂寒，你拜师奉茶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水？”
茂寒说：“门口的溪水啊。”
绯霜瞥他一眼：“门前的溪水哪比得上竹叶上的露水。这仙都出来的人果然不一般，连讨师父欢心都格外有一套。”
见玉流风从廊前经过，绯霜的音量更高了些：“我现在越发怀疑某人的居心。堂堂名门贵公子，怎么舍得来我们这样的小地方。”
玉流风不屑，面上却仍谦和有礼，朝着绯霜双手奉上一个精致香囊：“绯霜师姐，师父说竹林里多毒蛇出没，这个香囊具有驱蛇避虫的功效，或许师姐会喜欢。”
绯霜拎起香囊嗅了一下，嘴上却不让人：“小师弟是聪明人，以后能不能和睦相处，还要看师弟的表现了。”
玉流风回以一笑。
以后能不能和睦相处，还要看你有没有以后了。
人们虽然都爱笑他人谄媚，但一旦自己得了法门，巴不得第一个去献殷勤。
天未破晓，绯霜便拉着茂寒去竹林采露水。
天色尚且昏暗，林中又雾气弥漫。霜露落在他二人的衣衫上，绯霜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再往林深处走去，便听到叶片婆娑的怪响，沙沙声不绝于耳。
“师姐。”茂寒叫住她。
绯霜瞧他呆立在原地，责怪道：“怎么还愣着，还不快采露水，等太阳出来就要蒸发了。”
“师姐，我感觉有些不对劲。”茂寒犹疑着说道：“你听。”
“听什么？你别是想偷懒吧。”绯霜摆摆手说：“罢啦罢啦，给师父奉茶的时候，我会把功劳分给你一小半的。”
茂寒嘀咕道：“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走了两步，茂寒又停下脚步。
“师姐。”
“又怎么了！”绯霜不耐烦。
“你看地上……”
绯霜垂下目光，这一眼，直叫她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坐在地上。
那生长着层层青草的土地上，以他二人为中心，环饲着一圈又一圈通身碧绿的青蛇。
“不周来风,玄冥掌雪。急急如律令，破！”绯霜反复念起仙决。
不起作用！
青蛇依旧吐着鲜红的信子，朝他们逼近，不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种进攻前的信号。
绯霜拉住茂寒的手臂，急促颤声道：“茂寒，快！玉流风给我们的香囊呢！”
茂寒连忙从腰间解下香囊。
这香囊不拿还好，刚一拿在手里，他便觉得手臂传来刺痛，紧接着整条胳膊都发麻无力。定睛一看，竟有一条蛇朝着香囊极速奔来，环住他的脖颈，正吐着信子向他挑衅。
绯霜一把抓过那条蛇，那蛇在她手里拼命地扭捏挣扎，差点便要反咬一口，她牢牢抓着，眼泪滚了一脸，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把蛇活生生掐死在手中。
他二人只顾着脚下，丝毫未察觉身后的竹林里隐藏着无数条如竹叶般翠绿的蛇，它们露出一双双通红的眼，好似幽暗处的鬼魅。
“师姐，我从手臂到全身都在发麻，动不了了。你先走，去找师父！”
绯霜擦掉眼泪，咬牙撕下裙摆的布料，包扎在茂寒的伤口处，减缓毒素蔓延至全身。
“我不走，我们还有这个。”绯霜极力冷静下来，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黄铜铃铛，使劲摇了摇。
这黄铜铃铛是一对，一只给了绯霜，一只在叶灵溪那里，如遇不测这对铃铛可以千里传音。
叶灵溪听见自己那只黄铜铃铛叮铃铃地响个不停，立刻跟着铃铛的指引，御剑来到竹林中。
她踏进竹林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妖气扑面而来。但是一路上，没有任何妖的踪影。
太阳从东方升起，竹林里的雾气随风散了，一个金灿灿的东西晃了她的眼睛。
顺着看过去，那是绯霜的铜铃。
绯霜正抱着茂寒，眉头紧紧皱着。
他们周围有着成群的毒蛇，恐怕是整座山上的蛇都聚集到了这一处。
叶灵溪提剑过去，她在心里默念了仙诀。只见那些蛇纷纷调转了方向，张开血盆大口，朝她露出毒牙，吐着信子。
“收。”玉流风在竹林最深处的茅草亭百无聊赖地赏风景，他的指尖缠绕着一只细如发丝的蛊虫。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是时候喊停了。
他轻轻一笑：什么师兄师姐，从现在开始，叶灵溪只有他一个徒弟了。
叶灵溪正与蛇群搏斗，本难缠的很，忽然间，那些蛇仿佛六神无主一般，四散而去，迅速掩没于竹林中。叶灵溪虽诧异，但一时间顾不得太多，立刻和绯霜一起把茂寒带回香药阁救治。
玉流风小憩一会儿，便悠哉游哉地打道回府。
香药阁的两扇门洞开着，里面传来绯霜的声音，引得他朝那边走去：怎么绯霜这丫头还活蹦乱跳的？
绯霜正又哭又喊，一面唤着茂寒的名字，一面问叶灵溪：“师父，他怎么样？”
茂寒显然中了蛇毒，嘴唇发紫，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叶灵溪眉头紧锁，摇摇头道：“情况不妙，这样的蛇毒我还是第一次见……”
“啊？”绯霜不哭了，她睁大眼睛，眼泪无声无息地一串串落下来。
叶灵溪撩开茂寒的袖子，她没再犹豫，俯身下去，准备替茂寒吸出伤处的毒血，却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硬生生拉住。
来人正是玉流风，他面色沉沉，仿若千年寒冰，带着一股凛冽的冷意。
他问叶灵溪：“你做什么？”
叶灵溪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丝不解。
他便稍稍缓和了态度，唤她一声：“师父。”
叶灵溪回答他来势汹汹的提问：“趁蛇毒还没蔓延，我帮他把毒吸出来。”
“那你中毒了怎么办？”玉流风脱口而出。
“我修为比他深，放心。”
玉流风再度拦住她，先一步俯下身，暗自咬了咬牙，低头帮茂寒吸出伤口里的毒液。
他吐掉嘴里的毒血，唇边沾染着鲜红的痕迹。
“好了。”玉流风的视线在看向叶灵溪时变得温然。
叶灵溪收起惊讶，忽感温暖：“没想到短短几日，你和师兄师姐的感情已经如此深厚。”
听闻此话，玉流风抬眸，挑衅地看了绯霜一眼。
绯霜迎上他的眼神里亦充满警惕，她手里紧紧攥着玉流风送她的香囊，忍不住问出口：“玉流风？”
“师姐想说什么？”
绯霜将香囊狠狠掷出去，香囊砸在玉流风的眉骨上，顺着他的脸颊掉在地上。
“你一早知道这个香囊并不能驱蛇，反而会招蛇。茂寒拿出这个香囊之后，立刻就被蛇咬了。你把这个香囊给我们，到底是什么居心？”
他低头绽出邪笑，映着唇角的残血更添妖冶，却偏使出最无辜的语气：“绯霜师姐，这个香囊的的确确具有驱蛇的功效，你这样说未免太伤人心。”
玉流风拾起香囊，说道：“师姐既然信不过我，那我只能请师父还我清白。”
叶灵溪从他手中接过香囊，放在鼻尖轻嗅，继而打开香囊捻出草药渣滓仔细查看。
她舒了口气，看向绯霜，说道：“绯霜，这个香囊没有问题，这味道是瑶山竹和凤凰草混合而成，确实有驱蛇的功效。那片竹林突然冒出许多青蛇，蹊跷得很，显然不是一个小小香囊能办到的。你今日受了惊吓，多生疑虑，待会儿且好生休息着。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要尽早解开才好。”
茂寒身子虚弱，却也使出力气碰了碰绯霜的手臂，轻声说道：“师姐，如果小师弟要害我的话，又何必帮我吸出毒血呢？你别担心了。”
绯霜虽一时抹不开面子，却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爽朗性子，她痛快说道：“那是我错怪你了，我向你道歉，你要打要骂，都随你。”
玉流风暗笑：那香囊里本有无数条银丝蛊，银丝蛊极为纤细，可以从香囊的细密针脚里钻出去，而后引诱毒蛇靠近。现如今银丝蛊早已尽数爬了出去，光看这香囊，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荷包而已。
“师姐言重了。误会解开了就好。”玉流风朝她微笑。
绯霜颇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却仍装作凶巴巴地说道：“你刚替茂寒吸出毒血，小心自己别中毒了。”
玉流风摇头说：“我没事。”
话语刚落，他便觉得一股强烈的灼烧感涌上喉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玉流风！”叶灵溪唤他名字，她的双手正按住他肩膀。
他只觉得自己抖动得如同风中的筛子，不由地把手覆在叶灵溪的手上，紧紧握住，他尝到喉间有点点血腥气，随后一口血吐了出来。
再睁眼时，灯火昏沉，窗外已是夜色深深。
他从床上起身，运了口气，气力依旧无法畅通，如今真算得上弱不禁风了。
桌上燃着一盏微弱的蜡烛，叶灵溪正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玉流风眼底透出暖意，他轻轻抱起叶灵溪，将她放在床上，仔仔细细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她睡着时仍蹙着眉，睫毛颤动，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
玉流风抚平她眉间的愁绪，叶灵溪的手便缠了过来，将他的手臂搂入怀中。
玉流风撑着下巴，懒懒笑道：“如果你醒来时也能这样黏人该多好。”
晨光从窗子透进来，叶灵溪悠悠醒转，发现自己睡在床上，玉流风却不知所踪。
她推开门，便看见玉流风躺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拈着一片叶子吹出几声清脆哨声。
玉流风听见她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说道：“这里风大，小心着凉了，师父。”
叶灵溪在他身边坐下：“你这样说，好像昨天晕倒的人是我一样。”
玉流风说：“我在屋里备了热茶和早饭，师父吃过了吗？”
叶灵溪在山坡上躺下，望着天上的云，缓缓说：“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有些诧异。
“你来到这里的原因。”
“师父觉得是什么原因？”
“修为尽失。”叶灵溪眼中有怜悯，她暗自地把视线扫向玉流风，却瞧不出他的神色。
他兀自平静地说：“看来昨天是师父为我疗伤的。”
“茂寒是没有灵脉无法结丹的普通人，而你是仙都榜上有名的修士。你吸入的毒素比他少，却比他中毒更深。所以替你疗伤的时候，我探了你的内力，不仅修为尽失，经脉也四处封闭。”
玉流风仍是淡淡：“一场夜猎过后，我昏迷数日，再度醒转时已经是个废人了。当时究竟在夜猎中遭遇了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把话说破不是为了揭你伤疤”叶灵溪的目光坚定，长久地看着他说：“我想要你知道，你不是废人，这里虽是小门小派，但也没有什么‘金鳞榜’时刻去衡量一个人的修为有多深。你来到蕴真不需要讨好我，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不需要露水沏茶，不需要为我备饭，不需要……把床让给我睡。你既来了，我便会护你周全。”
“师父。”玉流风何其温柔地回应她，“多谢你。但我做这些，不是想要讨好，是真的想要你开心。”
叶灵溪眼中多了一分思绪，她觉得眼前的少年年纪虽轻，却偏看不透。
她只好回应说：“我当然开心。我很开心你能来到这里。”
玉流风看着天边浮动的云，耳边回荡着叶灵溪方才说的话，不由地浮起浅笑。
他的笑容很含蓄，浅浅的，被嘴里衔着的叶子遮得严实。
一阵扑棱棱之声掠过，一行雪白的信鸽从天边飞来，其中一只擦着屋檐落下来。
玉流风顺着信鸽回头看去。
叶灵溪正从它的爪子上取下缠着金色丝带的信筒，一边看，她的眉头便蹙起来。
玉流风从山坡上起身，问道：“怎么了？”
“仙都的墨清明，三五日后要到蕴真来。说是，有要事相商。”叶灵溪收起纸条。
“五师叔？”玉流风心里立时筑起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