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先生的咨询室在二楼,此刻封眠正被那怪异的感觉吸引,看向那扇她曾在楼下看过很多次的窗子。

    那窗边,站着一只穿粉色连衣裙的兔子。

    是的,一只兔子,它站在那里朝封眠挥手道别,它穿着一件粉色的连衣裙,剪裁合身,裙子上还点缀着一圈蕾丝的裙摆。

    一只兔子,站着挥手,粉色连衣裙。

    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她经常看见这只兔子,虽不能给她带来困扰,但她也曾问过D先生这个问题。

    “兔子为什么要穿连衣裙?“这个问题让她有些困惑,又怕D先生听不懂似的,慌忙补充了些细节,“粉色的,带花边蕾丝,很精致的连衣裙。“

    “哦?兔子就是会穿衣服的呀,连衣裙,西装,都有。“这个话题挑起了D先生的兴趣,他难得露出了温柔之外的表情,挑了挑眉,仿佛漫不经心地追问道,“那只兔子,你经常看到吗?

    “也不太经常,在你这个咨询室里见得比较多。“那时,她记得自己指了指D先生身后,“现在她就在这里,你看不到吗。“

    “我也能看到,没关系的,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D先生头都没回,他只是又上前,温柔地摸了摸封眠的头发,“好了,今天的咨询时间到了哦。”

    似乎每一次,在她和D先生谈到一些事情时,她都会觉得很累,似乎她有意识地并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而D先生每次亦都能够看出她的疲惫和拒绝,都会安抚她,也会适时停止治疗。

    “D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呢。“封眠有些少女心泛滥地想着,一边拿出手机,回复了朋友的信息。

    “咨询结束了,我去找你,你在哪?“

    到了约定好的咖啡馆,封眠四下寻找,不久便看到坐在角落的好友秦霁月。

    秦霁月是她十几年的好友,如今与她一起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虽然性格有些胆小犹疑,却在很多时候给过她支持。

    “坐吧,恋爱脑小姐,今天又去找D先生了?“秦霁月看她走进,促狭地朝她眨眨眼,对着她打趣道。

    “对啊,我花钱给自己买点快乐,有问题吗?“封眠并不害羞,她一边大方回敬,一边在前台站定,想也不想对着咖啡师点单:“一杯曼特宁,谢谢。“

    “没问题,姐妹玩开心。“秦霁月并不恼,她看着封眠动作利索地点了一杯单品咖啡,然后走到对面,不禁皱了皱眉:“又喝单品,你不怕失眠?“

    “最近睡眠质量好些了,那个facetime再也没打过来。“她并没有多思考,口中就吐出了这句话,然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Facetime?什么Facetime?“秦霁月看起来有些疑惑。

    “就是……“封眠想要解释,张口却说不出来。

    对啊,什么Facetime?

    想不出来,越想越头痛,她晃了晃脑袋,索性不再继续纠结,换了个话题。

    “不说这个,你工作怎么样?“

    “就那样吧,如今工作越来越难找了,我看大家都已经熬出心理疾病了,我觉得这样下去我自己去考个心理咨询师的证,以后应该很能挣钱。“

    封眠点头赞同,自20年开始经济形式就肉眼可见地下滑,到了如今的2035年就业市场更是一片惨淡,半数年轻人没有工作,整个城市上空,仿佛都笼罩着各种各样的心理疾病。

    “会好的。“她只能徒劳安慰。

    封眠再次看向咖啡馆外的街道,路人面孔匆匆,仿佛他们都长着一张差不多的脸,她有些脸盲,竟一时分不出,一张脸与一张脸之间,究竟有何不同。

    “对了,我今天,又看见那只兔子了,就在D先生的诊室里,“想起那个场景,她心里依然有些怪异的感觉,“D先生说那很正常,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你想太多了吧,一只穿裙子的兔子,有什么可奇怪的,“秦霁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是不是最近心理问题又加重了?你应该增加去D先生那里的次数,尽快好起来才是。“

    是啊,也许自己最近确实又犯病了,虽然哪里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但封眠觉得太累了,她实在没力气去思考。

    跟秦霁月东拉西扯到了晚上,又一起吃了个火锅,两个人才依依不舍地道别,封眠依然心事重重,她有些魂不守舍地低头走出火锅店,一边朝自己家走去。

    她并未看见,某个诡异的场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发生了。

    伴随着她的转身,火锅店里的一切马上开始静止不动,那正在冒泡的锅底,突然像被凝结一般停止的沸腾,店里那一对热火朝天交谈的情侣,脸上的甜蜜表情也戛然而止,只剩一个凝固的笑脸僵在脸上,互相空洞地对视着,男生举起的手停在半空,而女生带着羞怯的微笑嘴角亦诡异地保持着弧度。

    那一瞬间,所有人如同蜡像一般,定格在那里,就像……就像是突然被切断了电源。

    然后,那副静止的画面,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擦除了一般,一点点地,从那画面最边缘的地方,缓缓消失。

    与她反方向的秦霁月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回头。

    秦霁月双眼错也不错,死死盯着身后那个原本的火锅店,她看着那火锅店和里面的人群在画面里逐个被擦除干净,眼神里并无惊讶,只是露出一丝怪异的微笑,眼睛重又看向封眠离开的方向。

    随后,秦霁月的身体忽然像漏气一般,缓缓瘪了下去,最后她就变成了一张薄薄的,人形的纸,轻盈地飘出画面。

    另一边的封眠对这些毫无察觉,她依然低头想着心头那一缕怪异的感觉,想要抓住点什么,她缓缓走出走出画面,并未抬头。

    整个火锅店的画面随即消失,只剩下一片黑暗,然后,随着封眠的脚步,进入了另一个画面。

    封眠心事重重地走回家,打开门便看见舒服窝在沙发上的四只猫。

    是了,她还有这几只猫陪着她,陪了多久了?她想不起来。

    她发现自己真的有很多事都想不起来,是因为生自己的情绪问题吗?她是因为这个,所以需要求助心理咨询师吗?

    她摇摇头试图驱散掉脑海里逐渐聚集起来的怪异念头,换上拖鞋拿上睡衣,就直奔卫生间,打算先洗个热水澡。

    洗完澡后的封眠觉得舒服了很多,她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打开了电视。

    那是一台老旧的电视,说实话封眠已经好久没看到过这样的电视了,封眠想不起来这台电视是从哪里来,似乎它就很合理地一直放在那里,平时不看电视的时候,它就闪烁着雪花点,待封眠用遥控器按开它,就变成了正常的画面。

    而今天,封眠看到电视里有一个嘴角带着微笑的女子,仿佛正在播着什么重要的新闻。

    但并未传来什么新闻内容,那电视里的女主播只是无意识地嘴角上下开合着,封眠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她只得从沙发起身,走到电视机前,用力拍了拍电视后面连着的老式后盖。

    “尊敬的……友们,尊,尊尊,朋友们……尊敬的朋友,我的朋友,朋友,友友,你是我的朋友吗?朋友,什么是朋友友友友友,啊,尊敬的……我的……尊尊敬敬……我的朋友。“

    电视忽然发出的巨大声响将封眠吓了一跳,她条件反射般朝着身后退了一大步,才看清,原来是那电视被她大力一拍,突然就能发出声音,只是声音从女主播口中传出,画面依然是卡顿的,让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人类看到同伴尸体是危险信号,请注意,人类看到同伴尸体是危险信号,再重复一遍,人类看到同伴尸体是危险信号,重要的事说三遍,人类看到同伴尸体是危险信号人类看到同伴尸体是危险信号人类看到同伴尸体是危险信号。“

    突然,女主播的口中连续不断地吐出这句话,封眠有些不堪其扰,她来不及思考女主播到底在说什么,赶紧一个箭步冲到电视前,再次用力拍了那电视几下,还顺手将那老式天线调整了位置。

    画面终于恢复了正常,女主播说出的内容亦变得连贯而流畅。

    “现在播报今天的新闻……,一群穿粉色裙子的兔子小姐走在街上,她们正准备带着自己的闺蜜,去见她的心上人,看!画面前方就是兔子小姐的心上人!他看上去很英俊,穿着合身的红色西装!让我们一起祝福我们幸福的兔子小姐喜结良缘!“

    画面里是一只穿着精致婚纱的兔子,她手捧着粉白相间的花束,低头在好几只粉色连衣裙兔子的簇拥下,走向等在画面另一边的黑西服兔子新郎。

    随着画面里温馨浪漫的蓝调音乐响起,封眠似乎也被那种情绪所感染,嘴角亦是漾起微笑。

    是甜蜜的恋爱呢,带着羞怯的女孩……或兔子小姐,奔向自己的爱人……还是爱兔?这不重要,反正,这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事。

    正当她想着这些的时候,她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低头一看屏幕,是一条信息。

    发信的人,赫然显示着一个让她心里一动的名字。

    D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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