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眠点开聊天界面,手机屏幕上显示着D先生最新发来的一句话。

    “睡了么?“

    接着,那边又很快接了一句。

    “我……有些担心你。“

    “你今天治疗时,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封眠瞥了一眼时间,22:14。

    她心底升起一丝雀跃的感觉,D先生向来很遵守规则,与她之间始终刻意保持着清晰的边界感,从不会在咨询之外的时间段内与她产生过多交谈。

    可封眠依然沉浸在刚才兔子小姐的浪漫故事里,就着那一点微妙的情绪,她快速在屏幕上打了一行字。

    “和猫咪在一起呢~“句尾还加了一个荡漾的小波浪。

    “猫咪?想看。“D先生很快回复过来,接着,又小心翼翼补了一句:“我可以……听听它们的呼噜声吗?“

    封眠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唇边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今天的D先生,似乎很不一样。

    她赶紧深呼吸调整了一下,然后犹豫着,在屏幕上打出一个,“嗯。“

    那边D先生的语音很快便打了过来,封眠再次调整呼吸,将电视声音关闭,接起了电话。

    她并未说话,只听着电话那头传过来的轻微的呼吸声,在静夜里很明显,暧昧地缠绕在她的耳边。

    D先生那边亦是没有说话,封眠依然没有急着开口,只是仔细地听着,分辨着那呼吸之间夹杂的情绪。

    半晌,电话那头传来男人低沉的笑,然后,D先生似是有些尴尬地,自我解嘲般说道,“我以为,我打电话过去之前就会想好要对你说什么。“

    白皙的脸上,嘴角笑意更加明显,封眠拿过几个抱枕,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在沙发上,顺手把一只猫扒拉到胸口,紧紧挨着话筒。

    “听到了么?“猫咪懒洋洋的呼噜声顺着话筒传到另一边,封眠又听见一声低低的“嗯”,是好听的男声,封眠很喜欢听D先生说话,他的声音里带着能够宽慰人的温柔,似乎恰到好处地,刚好能抚平她心里的不安。

    D先生沉吟片刻,似是在思考应该如何转换身份,良久,他略有些苦恼地轻叹一声,随意找了个话题。

    “你今天……直接回家了么?“D先生起了一个比较轻松的话题。

    “没,我和朋友约了咖啡馆,之后我们又吃了火锅,“封眠亦是随意地回答着,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略带试探地补充了一句,“喝咖啡的时候……我们,还谈起了你。”

    “哦?说我什么了?“D先生的声音染上了些戏谑,饶有兴味地追问。

    “说……秘密。“封眠想起下午在咖啡馆时秦霁月对她说的话,唇边笑意忍不住漾开。

    D先生似是了然一般,只低低笑着,亦不追问。

    隐忍的暧昧顺着灼热的呼吸声,透过听筒在电话两端绕来绕去,深夜是人内心最柔软的时刻,总有人一不小心,就将自己暴露无遗。

    “我……好像违反了规定。“忽然间,电话那头的D先生似是有些懊恼般,快速说了一句。

    “规定?“封眠还沉浸在那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中,一时未缓过神。

    “没什么……是心理咨询的职业规范,我……不该给你打这个电话的。“

    封眠似乎猜出了什么。

    咨询师和来访者之间是不能允许存在除咨询关系以外的其他关系的,主要作用是为了保护患者,因为在这段关系里,咨询师对来访有过多的分析、亦知道了很多来访的秘密,这就会导致整段关系的不平等。

    这件事,从很久以前,D先生便早已告知过她。

    封眠清晰地知道自己对D先生的爱慕,她分不清自己是因为移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也曾对D先生坦诚过这件事,那时D先生温和但坚定地对她解释了心理治疗中患者普遍存在的“移情“,并对她说,经过正确引导,她对他的感觉最终可以成为促进她过得更好的动力。

    那时到现在……已经半年了吧。

    封眠不知自己对D先生的迷恋是否有增无减,可她似乎已经可以与这种愉悦的感觉共存,她不一定要得到他,也许只是每周去见他,看到那间熟悉的治疗室,看到治疗室里的他,对他说出那些困扰自己的梦魇,就已经足够了。

    可如今……D先生,到底怎么了?

    他到底想说什么?

    “D先生……你,为何这么说?“封眠小心翼翼地,还是将那个脆弱的问题问出了口。

    她很怕这样会破坏什么,她的内心也在隐隐担心,只要问出这个问题,她就会失去在那个咨询室的时光,那是她不敢承受的结局。

    但,她的心里又升起了一丝隐隐的期盼,若是不一样呢?

    若是D先生,他一定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吧?他一定会想办法搞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然后与她一起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会这样吧。

    封眠重又将思绪拉回来,专心等待着电话那头D先生的回答。

    “我……“D先生只说了一个字,然后,便是一场冗长的沉默。

    “封眠小姐,我想,我不适合再做你的咨询师了。“

    电话那头的D先生仿佛不知所措般,他整理着语言,似乎想尽力表现得温和一些。

    “我……似乎对你有了不一样的感觉,确切地说,这种感觉早在你说你对我的感情之前,就早已经存在了,我曾想克服它,也与我的督导谈论过对你的感觉。后来……我以为我可以承载住你的情绪,也能陪你一直走下去。当你告诉我你的感情时,真实的我的内心很欣喜,但我告诉自己,那只是你退行状态下的惯性依赖,我曾经很努力想引导你,让你脱离这样的状态。“

    “但……今天你对我诉说时,我发现自己竟忍不住想去你身边,拥抱处于脆弱状态下的你。我发现自己想在治疗时间外见到你,听到你的声音,这些都是错误的。我甚至,不应该给你打这个电话,对你说这些话。“

    “对不起,我会给你推荐别的咨询师,而我不能再继续担任你的咨询师了,我将不再与你见面。“

    封眠有些懵。

    她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她总觉得只要把问题抛给D先生,他就能给出最合理的解释。可是这一次,她没有得到答案。

    沉默,又是冗长的沉默,封眠的右手死死抓着那电话,听筒里传来的依然是令人安心的呼吸声,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可她的意识却早已不在那里,只一瞬间,她的胸腔里传来一阵清晰的钝痛,让她有些呼吸不过来。

    过了很久,她才从那种状态里醒过来。

    “D先生……所以,这是你的最终决定?“封眠一字一顿地,终是问出了这句话。

    她分不清自己对于D先生的眷恋究竟是出于自身的心理问题,还是真实的情感,但于她而言,如今D先生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从不是纠缠的性格,只这句话,就已足够她将那欣喜地打开了一些的自己,重新收缩起来。

    电话那头亦是沉默,隐忍地承受着她无声的攻击。

    “好的……我知道了,D先生,再见。“封眠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她并没有再让那种从心底升起的痛意继续纠缠自己,她只是对着电话那头礼貌地道别,然后,便轻轻地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在身侧。

    该睡觉了吧。

    封眠起身招呼四只猫,又抱起其中一只,径直朝卧室走去,打开了很久都没再开的小夜灯。

    曾经她每天晚上,都要伴着小夜灯橘色的灯光才能入眠,她本能地害怕黑暗,但似乎已经好几个月,不,似乎已经有半年,她都已经不需要借助小夜灯,才能入眠了。

    她如常般将猫咪紧紧抱在怀里,用被子裹紧身体,然后,她用双臂抱住自己,将自己蜷缩成婴儿的形态。

    很冷,很恐惧。

    是真实又不真实的恐惧,她有些说不清,但她知道心痛是真实的,那种深刻的被抛弃的无力感,也是真实的。

    她又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甚至怀里的猫咪都有些吃痛,不满地从她怀里挣脱开来。

    封眠索性将双腿最大限度紧靠着胸膛,整个人连同脑袋都裹着被子,躲在了床最里面墙角的位置。

    四只猫围着她,毛茸茸的身体紧紧靠在她腿上。

    这种讨厌的感觉……被抛弃的感觉,自己重又变得无助和不堪一击的感觉,这种感觉,怎么又开始侵袭过来了。

    明明她很久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了。

    D先生,那个一点点把她从那个角落里拽出来的人,那个帮她从黑暗里撕开了一点亮光的人,那个将破碎的她的每一个部分小心捡起来的人。

    封眠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竟将包裹着自己的那层坚硬的壳打开了一条缝,她似乎想让D先生朝里看一眼,或许是因为他是她的咨询师,或许他们之间建立了某种奇怪的信任。

    可是,果然不能这样吧,今后她又只能自己将自己一点点拼接好了呢。

    明天再想吧,她努力止住身体的颤抖,又将身子贴墙更紧了些,这才觉得有了些安全感。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传来,就在封眠裹着被子即将模糊地睡去之时。

    封眠身体僵在被窝里,她的意识似乎想催促自己去开门,但身体很难行动起来,她没有办法理性思考,她觉得自己又退化回那个蜷缩在黑暗里躲避的小女孩。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客厅的灯亮起,然后,一个身影伴着灯光和外面带进来的冷风,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只感觉一只温暖的手覆在她的后脑勺,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搂进怀里。

    “对不起,我该想到的。“是好听的男声,封眠不用抬头便马上分辨出来。

    D先生。

    她努力将自己的身体离那个怀抱更远了些,以免自己重新又贪恋上从那里传递过来的温暖,只是D先生一定感受到了她的对抗情绪,他并未放开,只任由着她挣扎,又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低声抚慰着她,耐心等待着她身上的颤抖停止。

    过了许久,封眠才从那种脆弱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请你放开我。“封眠的声音重又变得冷静,就像第一次去做咨询时那样,就像……去找D先生的前半年时的状态那样。

    她一直是个冷漠而戒备的人,她讨厌身体接触,讨厌表露感情,很久了,她始终是这样一个冷冰冰的样子拒绝着,别扭着与所有人保持着距离。

    为什么会这样?她不记得了,似乎她曾独自走了很长一段路,似乎路上有一些很不愉快的经历,她觉得恐惧,害怕黑暗,害怕自己重新变得弱小,但她忘了,究竟是为什么。

    封眠挣开D先生的怀抱,重又坐直身体,轻轻从床尾爬下去,走出卧室,唤着四只猫回到客厅。

    “D先生,很感谢你两年来对我的帮助,也很遗憾我们的咨询不能进行下去。“她走到厨房给D先生倒了杯水,就像每次她情绪崩溃时,D先生对她做的那样。

    “那么,就这样吧。“她把手上的水杯递到D先生手里,不小心触碰到他冰凉的指尖。

    她又看到了那只穿着粉色衣服的兔子,很奇怪,今天它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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