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一盆凉水浇在林苑头顶浇下。

    林苑倏地从睡梦中惊醒,趴在床边直咳,“咳咳......”

    “哟,这下醒了啊?还真把自己当小姐呢,睡到这个时辰还不起”,林大小姐手里拿着脸盆,一脸怒气的骂道,她的身后站着三五个丫鬟老妈子。

    刚刚她去药铺给这丫头送衣服,谁知却没见到人,一问药铺掌柜,才知道这丫头一早就没来,呵!敢偷懒,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随即带着丫鬟小厮来到林苑小院,一帮人又喊又踹,里头仍不应,气急了,索性命小厮直接撞开了门。

    没想到她还真睡着,喊她也不醒,行,我让你睡,林小姐命人从外面打了盆凉水,直接朝林苑脸上浇下去。

    这下好了,醒了。

    林苑趴在床边,水滴簌簌的从脸上、头发滴落,落汤鸡一般,身后的被褥也全湿透了,初春季节还透着股凉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林小姐看她那副样子,心里才觉痛快,“活该,谁让你偷懒”,她从丫鬟手里拽过衣裳,仍到林苑身上:“我娘让给你的,换好了来前堂”。

    说完抬眼打量了下林苑的屋子,掉了漆的木床,临窗一张桌子,简陋的不如个下人的屋子,跟自己屋子相比,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她嫌弃的摇了摇头,带着一帮人,傲气昂扬的离开了。

    林苑伏在床头缓了缓,窗外日头高照,竟不知自己睡了这久,那蛇毒还真是厉害,林苑伸出手腕,毒蛇咬过的褐色牙印依旧醒目。

    床上散乱的绿色衣裙,想必又是某人褪下旧物,她平日里衣服以黑灰为主,这样鲜嫩的颜色也只有林小姐喜欢。

    她没碰那身衣服,爬起身脱下湿透的衣物,换了身往常旧衣,用清水洗了把脸,才换起一点精神来。铜镜中人脸色苍白、消瘦,正值妙龄,屋里却连个胭脂水粉也没。

    林府,永州城有名的大户,以药材生意起家,老爷林明璋医术不凡,因救过永州刺史千金的性命,名声大噪,方圆百里的人都愿意来林家铺子抓药治病,家底自然殷实。

    林苑是林家的二小姐,但是并不受宠,只因她并非林老爷的亲生女儿。

    听家里的老仆人说,早年间林家还只是永州城里一个普通的郎中家庭,两儿子外出采买药材,一年未归,再回来,只剩下弟弟林明璋一人,手里抱着个奶娃娃,说是哥哥的遗孤。

    林家人并不喜爱这个没来由的女娃娃,期初把她抛弃进大山,任其自生自灭,山里蚊虫走兽,气候多变,就是成年壮汉也不敢独自前往,而几个月大的林苑却活了下来。

    林家人再次进林子,发现躺在大石头上的笑嘻嘻的林苑时,腿都软了,她身边是各类走兽的痕迹,石头上摆满野果,林家人认为这孩子邪气,可也不敢怠慢,只得带回去养着。

    林家人虽不敢弃养,可也不待见她,尤其是婶娘林夫人,明里暗里讽刺她吃白食,以后嫁人还得陪一套嫁妆,对林苑苛刻严厉,只要林老爷不在家,林苑稍有错误,就被赶出家门。

    小林苑只好跑进山野林子里摘野果果脯,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发现自己血液的秘密,学会制毒的本事。

    白天,她是林府人人可欺的二小姐,夜里是靠制卖禁药为生的林十四郎。

    一阵眩晕再次来袭,林苑撑住身子,等那阵晕眩过去,又把湿被褥搬到日头下晾晒,一切妥当了才去前厅。

    前厅是老爷林明璋一家住的地方,除非逢年祭祖,否则林苑没资格过去。林老爷常年在外游历,她不在的时候,林夫人就打发林苑去药房当小工,在她看来,林苑白吃她家的,不如出点力干活。

    这些,林苑都默默接受,并无怨言,因为,在林家,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林府前厅,长子林华正缠着母亲商量事情。

    “娘,那位公子才华超众,与我甚是投缘,就是身体不大好,等爹爹回来,求他给我一颗咋们林家秘药嘛”。

    林夫人正盯着房里的丫鬟们干活,生怕一个不留神,这群丫头们就偷懒,她年过半百,但保养得宜,只是看人眼神总带着股挑剔不满,好像谁都欠了她似的。

    听到儿子提到“秘药”两字,神色一凛:“你知道你爹最讨厌你在外面声张这些,你还提?”

    “就一颗嘛,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林大公子恳求。

    林夫人不应,训斥儿子:“好好的林家药材铺子你不管,整天跟一群穷酸诗人混在一起,有什么出息?等你爹回来,看你怎么交代!”

    “就是,哥哥还是好好学习医术,将林家产业发扬光大才是正事”,林小姐立即附和。

    “去去,哪容的上你说话?”

    “娘亲,您看,他这样待我”,林小姐哭嘤嘤的告状。

    林夫人赶紧将女儿护在胸前,教训儿子。

    全永州城的人都知道林家小姐貌美,林夫人更是以此为傲,认为自家女儿一定得嫁给高门大户,对林小姐越发偏爱,也因着这份宠溺,林小姐打小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她还要求林府上下不得称林苑为小姐,林府只能有她一个小姐。

    而林公子这人,贪图享乐,胸无大志,对经营药铺全不敢兴趣,每日只想逗逗鸟,钓钓鱼,吟个酸诗,结交一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林老爷在的时候,他还能装装样子,林老爷一走,他就彻底放飞自我。

    兄妹两人性情不投,常常因小事吵的不可开交。

    林公子挨了训,气的跺脚:“唯女子小人难养也,难养也!”

    林苑这时走了进来,双膝跪地,恭敬请安:“婶娘安好”。

    林夫人上一秒还满脸心疼的哄着女儿,听到林苑的声音,神色一冷,尤其看到她一身灰蓝布衣的穿着后,脸色更加难看。

    “不是给你衣裳了,怎么还是这身?是故意让人以为我林家虐待你不成?”

    林苑低着头:“婶娘误会了,只是”,她顿了下,“衣裳短了一寸,穿不上。”

    林夫人一噎,眼睛在自家外甥女与林苑身上转了一圈,林苑身量确实比表小姐高了半头,“行了行了,赶明重新给你做一身,败家丫头。”

    林苑起身,自觉退到一旁,她脸色依旧苍白着,身体清理蛇毒耗费了大量精力,从昨夜到现在又粒米未进,一时头晕眼花,险些站不稳,可是全屋并无人注意到。

    林公子还在缠着母亲说林家秘药的事,林夫人怕秘密被外人听去,只得暂时答应。

    等安抚好儿子女儿,才想到站在一旁的林苑,咳嗽了声:“你叔父月底回来,可知道?”

    林苑点了点头。

    “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心里可得有数”。

    林苑挤出一抹笑:“婶娘收留我,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林苑不敢有其他怨言”,在林家的多年,她已经懂得如何做低伏小,换得生存。

    听到林苑的保证,林夫人这才满意:“知道就好,去干活吧”。

    看着林苑低眉顺眼的样子,林小姐得意的笑了。

    途经走廊,正逢林家护院责罚半夜偷喝酒的小厮,柴护院是林家的老人了,身手了得,处事机敏,深的林老爷信任,他左脸一道半寸长刀疤,平日不苟言笑。

    要说林府,林苑最怕遇到的人不是林夫人,正是眼前的柴护院,她不愿招惹,低头快步走过,却听对方喊道:“二小姐留步。”

    林苑皱眉,只好停下脚步。

    “二小姐,近日,总有夜猫从后院矮墙处进进出出,小的打算等老爷回来后,重新整修”,说到夜猫时,他眼神在林苑身上大量。

    林苑心里一滞,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面上仍旧不动声色:“那辛苦柴护院了”

    “小的该做的。”

    “柴护院来林家多久了?”林苑忽然问道。

    “十六年”

    “那护院对林家的大小事应该是最清楚不过了”,林苑盯紧对方神情。

    “小的只是个下人,只知道办好老爷交代的事情,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亦不知。”

    林苑心里落了空,把刚要问出的问题生生咽了下去。

    “老爷过几天就要回来,还请二小姐事事小心。”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林苑明白,“写护院,我还要去给屠户家送药,就先走一步了”。

    林苑上了街,并不着急送药,拐过几道巷子,左右张望无人,在一面坍塌的土墙上拿起石块做了个标识,这才去送药。

    永州城不算大,街面上大户人家的马车大摇大摆驶过,两旁小摊贩经营叫卖,却鲜少有人过问。

    自从景帝继位,官员贪赃,赋税加重,民不聊生,路旁常有衣不蔽体的乞讨者,卖身葬父的场景也是时有发生。

    一身麻布粗衣的女子,抱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婴孩,跪在路边乞讨,行人来往,无人搭理。

    林苑望着那对母子出神,即使沦为乞丐,也是有母亲护着的,那她呢?她的母亲在哪?

    正出神,一个石子打在脚下,林苑面无表情抬头,就看到了万胖子那张贱兮兮的脸。

    “十四兄”,万胖子向他招手。

    万胖子,大名不知,因为体型肥胖,相熟的都喊他万胖子。

    两人是五年前认识的,那时,他还是街头混混,偶尔得了一把横财,开了赌场,时不时再赚点倒卖禁药的钱。

    林苑找上他,说自己会制禁药,期初万胖子不信,嘲讽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小兄弟,敢来骗你万爷爷,不想活了”。

    少年扔给他一包药粉,万胖子试过,才知自己遇到宝了,从此她做他销,一合作就是五年。

    少年自称十四郎,其他一概不答。

    万胖子长臂一伸就要搭在林苑肩上,被林苑一个眼神制止住,“不好意思,忘了,嘿嘿”,万胖子讪讪收回手。

    这十四郎有个怪癖,不喜人碰他,期初万胖子不信邪,直到他亲眼看见林苑用了指甲盖大小的粉末,药死了一头黑熊,就再也不敢逾越了。

    他先是把林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幸好你没事”,然后无比唏嘘的叹息道,“可怜了这样一个美人了”。

    见林苑一脸不解,万胖子才细说,原来昨夜买她禁药的琵琶名妓,死在了城外难民营,“死相凄惨啊,衣服都被人扒光了,仵作验尸,奸污至死”。

    林苑立即想到昨夜那群人,他们各个衣着不凡,身后又有持刀侍卫跟从,随意拿难民性命打赌取乐,非一般常人,林苑问万胖子:“你可知昨夜带走琵琶名妓的人是谁?”

    万胖子摊手,“我哪知道”,随后好心的提醒林苑,城中最近不太平,城外的难民越挤越多,要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哪天暴乱,永州城就惨了。

    林苑点了点头。

    万胖子问她找自己什么事,林苑说最近有事,制药的事先缓缓,实际上是因为叔父林明璋即将回府,她怕制药的事被发现。

    耽搁了许久,林苑看时辰不早了,急忙回府邸,可依旧是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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