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衣的开场白信息量太大,以至于李星鹭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你怎会牵扯进宁王造反的阴谋中?难不成是冯司正她……”

    李星鹭还记得与蝉衣在江州告别时,对方已经被冯雅兰赎身并被介绍了一份歌舞教习的活计,可是最终她却与冯雅兰一起出现在宫廷中、自称卷入宁王造反的计划。

    听到冯雅兰的名字,蝉衣面容上浮现出些许愤恨:“亏得我视她为恩人,却没想到她给我赎身是为了将我转卖,这下好了,我真成杀手了。”

    江州醉仙居花魁程翩若遇害一案中,作为嫌疑人的蝉衣曾说过一句‘……与其做跳舞和杀人两份差事还只能赚一份钱,我不如直接去做杀手’,如今听来——这是什么一语成谶的地狱笑话?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李星鹭真就莫名其妙被逗乐了,好在这回她忍住了没有笑出声。

    “如若你所言属实,你为什么会等到这时才找上我呢?你应当知道,这宫中有许多宁王的敌人,陛下你见不到,但你可不是第一次进出贵妃娘娘的长乐宫……”

    如果蝉衣想要揭露宁王的阴谋,比起行踪不定的李星鹭,直接向孟贵妃求助显然是更可靠、更快捷的方式。

    但是面对这一疑问,蝉衣只摇了摇头:“长乐宫换过一批宫人,其中混入了宁王的眼线,好在我参与行刺计划后探听到许多‘同僚’的身份,否则要是我真去接近贵妃娘娘,可能在说出计划之前我就被灭口了。”

    李星鹭蹙起眉头,她回想在长乐宫出入时所见的一个个宫人,其中某个居然是宁王的探子吗?

    她其实不太相信,毕竟沈舟云曾强调过后宫嫔妃筛选宫人的严格标准,孟贵妃要是无能到任凭各方探子混入自己宫中、又怎会做到牢牢把持住宫权呢?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帮过我、洗清旁人泼在我身上的脏水。”

    没等她细究那些疑点,蝉衣已然再度开口:“我不想做宁王谋逆中牺牲的棋子,恳请你再帮我一次,破坏他的计划、别让他这种人得逞……”

    李星鹭没有被对方的赞誉和脆弱哀求冲昏头脑,她追问更多细节:“行刺陛下、起兵谋逆,宁王就不怕天下臣民嘲他得位不正?不怕各地藩王以此为由举兵歼灭他吗?”

    “因为他的计划并非兵变之后立刻篡位,而是制造一个外患用以解决内忧。”

    蝉衣语出惊人:“宁王已经暗通漠北,待到陛下遇害、京城生乱,漠北大将军赫连月就会趁势进犯大业的边境,而宁王则会成为力挽狂澜的救世主,一举夺得滔天声望。”

    李星鹭觉得这计划听起来很耳熟,仔细一想——就不就是十年前青州之战的翻版吗?

    难道十年前宁王是真的通敌叛国,而不仅是为了一己私利坑害本国将士?

    “就算宁王要故技重施,漠北又凭什么配合他?漠北出兵攻打大业、再被宁王击退,除了搜刮点战利品之外,这完全是桩不划算的交易。”

    惊讶归惊讶,李星鹭却不会忽略这一说法的疑点。

    然而下一刻,神色紧张的蝉衣道出了真正的重头戏情报:“宁王的意思是让赫连月从青州一路攻入大业腹地连占五州,然后他举兵夺回豫州与江州,将青州、西州与凉州割让漠北换取停战。”

    篡位、通敌叛国、割地交易,听闻宁王所作所为,李星鹭第一反应是意外,再然后却是顿悟。

    她终于知道宁王为什么要在凉州制造毒人事件、又为什么要指使蔡昊去往青州与英国公争权——谭雨淼很早之前就提示过她,宁王想要掌控大业的三个边境州府,那时她不明其意,现在却不能更清楚,宁王是为了给漠北军队大行方便、也是为了顺利将这三个州府割让出去。

    大业朝共分九州,宁王割让三州相当于失去三分之一的疆域,对于一个想要成为大业君主的人而言,他的行为貌似很不合理。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如果能得到本不该属于他的皇位,宁王当然可以家国尊严,可以撇去凉州、青州和西州民众的死活,他不在意那些,占有一个残缺的天下,也胜过只守着一个西州。”

    但正如蝉衣此刻所言,一个不择手段的篡位者做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

    思量之间,蝉衣已然匆忙地离开,仿佛这场夜会的意义只是为了给她带来一个巨大的难题。

    她心事重重的踏过定坤门,重归京兆府的队伍。

    沈舟云在见到她安然无恙走出来的那一刻神色登时变得松缓,他似乎很少表现出轻松神态,直把他周围那些京兆府官员和羽林卫都吓得一愣。

    这一趟来往皇城的目的已经达成,在吩咐手底下官员们该回家的回家、该值夜的值夜之后,沈舟云就带着李星鹭赶回沈府。

    “今夜轮值的羽林卫统领是谁?”

    回到寝房,李星鹭没有第一时间与沈舟云分享情报,而是率先朝他抛出了一个问题。

    沈舟云没有多想,直接答道:“是副统领吴珉。”

    她露出了然的表情,随后才开始转述蝉衣的言语。

    “不同于在宁王各种阴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谭雨淼和蔡昊,如果蝉衣只是负责在寿宴上行刺,宁王没有必要泄露计划细节给她、更不会让她知道全盘计划。”

    与她一样,沈舟云也发觉了穿插在整场对话中的漏洞:“事以密成,宁王不可能不懂得这个道理,他在羽林卫的暗桩和与漠北的交易是绝对机密,他怎会任凭蝉衣获悉一切还寻找时机传递出去呢?”

    因此,蝉衣撒了谎,但她提供的情报内容十有八九是真的,谢通就是宁王埋在羽林卫的暗桩,而宁王在凉州和青州生出的事端也无疑证实了他有通敌叛国的心思。

    情报是真的,前因后果是假的,那么蝉衣演那一出戏的目的是什么?

    “我混入定坤门的过程太顺利,蝉衣从教坊司出来赴约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这究竟是我们运气好,还是有人刻意为我们行方便呢?”

    李星鹭认为今夜发生的一切都有某些势力在推动,蝉衣只是对方的喉舌、负责给她透露情报,而幕后之人——很显然是长公主。

    即使知晓了宁王的计划,她也无力干涉宁王与漠北的交易,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破坏他指使谢通调动羽林卫发起兵变的图谋,而这同样是长公主希望她做的。

    长公主在通过蝉衣催促她尽快借着命案把谢通拉下马。

    不知道沈舟云顺着她的话想到了多少隐情,反正他没有继续谈论这件事,只是轻声问她:“距离陛下寿辰还有四日时间,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查,直至查到真相、拿到证据为止。”

    李星鹭果断地、毫不犹豫地回道:“我已经被卷入这场各方博弈的风波中,无路可退,只能去寻找我的筹码,也就是真相和证据。”

    她要跃进水底,在氧气耗尽之前,看清其中深渊的全貌。

    话音刚落,她被扯进一个温热怀抱中,传到耳边的并非劝说,而是沈舟云低沉又虔诚的言语:“你有你的决定,我不干涉,但我希望你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重,你知道我承受不了失去你的代价。”

    相较于嘱托,倒更像是威胁。

    李星鹭假装没有察觉到沈舟云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危险与压抑,她口吻俏皮地回道:“放心,我还等着升职加薪,不会把自己给搭进去的……”

    “我不担心你会莽撞行事,但总有类似谭修、齐世安这等狡诈小人隐于暗处窥伺,诚然我能够在事后百倍折磨他们,却弥补不了你受到的惊吓与伤害。”

    沈舟云将脸埋在她颈肩处,表现出极度依赖她的模样,他说话时炙热的气息令她浑身轻颤。

    好不容易平缓了一波怪异的颤栗感,她再度尝试安抚他:“虽然我总是被嫁祸、被挟持,但我也总能化险为夷,你无需担心,我绝不会抛下你,我……我还盼着与你白头偕老。”

    虽然早已互通心意、虽然没少做亲密缠绵的举动,但这般直白的道明情思,李星鹭还是感觉到些许羞涩与窘迫,说话时也就断断续续的。

    “一言为定。”

    可是沈舟云没有漏下任何一个字眼,他俯首在她额间落下轻吻,仿佛阴沉偏执的毒蛇收敛起獠牙,只为她一句话。

    *

    去过案发地和死者常居地、见过各个为她提供线索的关键人物,最后,也就只剩下死者章轩的府邸了。

    “这宅子看着倒不像被主人冷落荒废的样子。”

    李星鹭走在章府的回廊上,路过假山、池塘、花草兼备的园林,她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她身后跟着小孟与小何,而这座宅邸内外则围满京兆府的府兵——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宣文帝就下令封禁章府,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出入。

    沈舟云原本想过一同前来,但他的父族沈家那边闹起了幺蛾子,他抽不开身,只得派小孟与小何跟紧她。

    “咱们大人调任外地将近半年了,沈府却也维持着整洁雅致的环境。”

    小孟接上了她的话,他对章府的景致表现得见怪不怪:“对于稍有地位的达官权贵而言,府邸不仅是家,更是脸面,章轩虽然常驻营地,但他的府邸却不能有一处不气派。”

    李星鹭深以为然,一行人走到章轩的寝房门前,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朝着守在房门左右两侧的京兆府兵询问道:“章统领早已丧妻,且没有妾室通房,如今是何人代为操持府上事务?”

    “回禀寺正大人,章府有一管家,乃章统领的远房堂兄弟,这府上一切事务都是交由章管家打理。”

    府兵拱手行礼,随后恭敬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李星鹭点了点头,复又吩咐道:“劳烦你们把那个章管家……还有章统领亡妻的父兄,也就是他的岳父和大舅兄都一并带到正厅,稍后我有些事情要向他们了解。”

    章轩的上司,诸如孟贵妃和黄昭仪都与她交谈过,章轩的同僚即吴珉,也向她主动提供过情报,那么章轩的亲人——虽然无论章管家还是章轩的岳父、舅兄都不算他真正的亲人,但见上一面或许也能给她带来意外的线索。

    安排好接下来的事宜,随后她就推开章轩寝房的门走了进去。

    “直接搜那种能藏东西的地方,譬如床底下、床铺里、衣柜的服装还有书柜上的书……”

    为了节省时间,李星鹭目标明确。

    然而小孟扫了一眼空荡荡、只是个摆设的书柜,又开始贫嘴道:“我之前见过章统领一次,一眼就看出来他不是个爱看书的人,果然如此。”

    不止书架,这整个房间都像个摆设一样、没有多少装饰物存在,衣柜里也唯有两三件崭新的衣袍,她几乎搜遍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却仍旧一无所获。

    就在李星鹭以为这一趟要无功而返时,小孟突然惊呼一声:“这块地砖下面好像是空的。”

    敲开那块地砖,其下正放着一个书册大小的盒子,盒子没有上锁,李星鹭直接取出了存放在里面的一叠信纸。

    她一页页翻看着信纸,每一张纸的正反面分别写着两种字迹,一种粗旷潦草,一种娟秀端正,疑似出自一男一女之手。

    再细看内容,她就更加确定了——正面开头通常写着‘安儿,我很想你……’,而反面总是‘轩郎,君心似我心……’,显然通信双方就是章轩和安儿。

    不知是出于节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章轩和安儿的去信与回信都写在同一张纸上,而且安儿应当念过些书、用词还算含蓄文雅,可是章轩的措辞就狂放多了,那些情话要多直白有多直白。

    李星鹭当然没有读出来,但为了不错过可能存在于内容中的线索,她读的很认真,最后除了给自己惹起一阵鸡皮疙瘩之外,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想不到这个章统领还是痴情之人。”

    身后传来小孟与小何的感慨,他们未必赞许章轩的深情,却一致对于章轩完好保存与旧情人来往的信件而感到惊奇。

    李星鹭盯着手中那叠信纸,莫名感觉有点不对劲:“章轩为什么要把这些信纸藏得那么深?他的发妻张氏夫人已然去世,他就算光明正大摆出来也不会招麻烦,何况保存已逝旧情人的笔墨无非是为了睹物思人,那装信的盒子上却落了几层灰,可见他并没有拿出来过……”

    安儿,这个已死之人,难不成也与章轩遇害一案有着某种联系?

    她没有留在原地陷入疑惑,而是决定用更多的线索来拼凑答案:“走吧,我们去见一见章轩的岳父舅兄和他的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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